第111章。十裏風起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三十六計,攻心為上。
藺逐走後,雖然十裏閣依舊在警方的控製之下,但是卻將客人們都散了,也未曾圏禁阻礙田十裏的行蹤。
藺逐等人走後,田十裏一個人靜坐了許久。直到閣裏的小丫頭再三猶疑,怯怯地叫她吃飯,才打斷了田十裏四散的遊思。
“閣主……”意識到打斷了田十裏思緒的小丫頭有些恐慌,輕聲地又喚了田十裏一聲。眉眼切切,楚楚動人。還是個很年輕的丫頭啊。一個晃神,田十裏想起了當年尚還年紀小小的田妙。
那個丫頭也曾打開門,以這樣水靈的眸光看著她。隻不過,言語未曾怯怯,反而帶著幾分撒嬌,軟聲嬌嗔似的喚她:“姑姑。”
妙兒啊,是姑姑不好,未能夠保全好你。
似是有一根弦就這麽斷了。田十裏驀地站了起來。
“閣主?”那小丫頭驚喜參半地開口,神情依舊惴惴。
“你下去吧。我要出趟門。”田十裏撇過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
那小丫頭明顯的一愣,似還想問是否需要準備些什麽,但又留心發現田十裏自顧自整理著儀表,顯然是不想與她多說的意思了,便也就安分地一個屈膝,垂眸回應:“是。”然後就輕輕合上門,無言退下了。
田十裏也不怕引人注目,自己開車去了春風樓。直接開到春風樓內部停車場,走後門暗道直接進入內部,去見寧春風。
寧春風正幽幽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喝著茶,見到田十裏來,也是一驚,連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道:“田閣主突然大駕光臨,是寧某有失遠迎了。”
“是寧樓主客氣了。”田十裏彎唇,嘴上雖客氣,卻已是徑自入了座。
寧春風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熟練地給田十裏也斟上了一杯茶。沉吟片刻,他稍稍放輕了語調,方才緩緩開口:“最近十裏閣發生的事情,我或多或少都聽說了。別的不說,就想問你一句: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一句相隔甚久的“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一句落下,似是一眼萬年,滄海桑田不過瞬間。伊人斯人,仍在眼前,內裏卻早已如那滄海桑田般變化萬千。
他們,與田十裏田仲青的命局不同,彼此早知是命中注定的死局。
“勞你掛心了,我很好。”田十裏釋然地微笑,慢慢解釋道,“最近發生的事情確實很多,一開始是有些應接不暇,後來全都過去了,反而覺得更加輕鬆了。我們這一輩的事,橫豎便已經是這樣了,便不要,再去牽連小輩們什麽了。”
寧春風與她,是同病相憐。
當年,她和田仲青鬧別扭,沒少拿和寧春風的關係氣他。
“你想明白就好。”寧春風歎了口氣,戲子般精致的眉眼漸漸染上年華的印記,卻也沒掩蓋住本來的容姿。春風樓裏難免會有性子直、敢開玩笑的丫頭片子,其中就有個和寧春風關係不錯的,曾虎著膽子調侃過——“倘若樓主是個女人,那恐怕來春風樓的男人大半都不想多看我們幾眼了。”
“此次我來尋你,是有一事相求。你可莫怪我,每每來找你都是有事相求。”說起來,田十裏確實慚愧。寧春風比她經曆的更多,看的也更開,這麽多年來,她沒少受過他的關照。
隻是,無緣罷了。
倘若此生沒有仲青,就算彼此都是已然支離破碎的人,她與春風,想來也能夠成為羨煞半城人的愛人。
可命數難料,倘若此生沒有仲青,又何來破碎的她,來遇見同樣破碎的寧春風呢?
他們站在離彼此傷疤處最近的人,彼此舔舐,互相慰藉,好讓這無情無義的年華過去得妥帖些。
“無妨。我大概能夠猜到,是關於你侄女田妙的事情。如果果真是這件事的話,我聽聞消息後,已經讓手下的人去查了。”對於田十裏的來意,寧春風分明。這些年他一直站在這裏,原因之一便是為了幫她。
“果真是你懂我。”田十裏略帶苦澀地一笑,眉眼間含著感激,“雖說我已令十裏閣的力量去搜尋了,不過十裏閣剛出過事,辦事效率難免會受些影響。我終是放心不下,也就隻能來找你幫忙了。”
“命數難料,你我也隻能盡力了。”寧春風又低歎了一聲,微微一頓,抬眸看她,問,“下來,你打算如何?”
“嗬,還能如何呢。”田十裏一個輕笑,“我和他,到此為止便真的是結局了。以後終點再見,也算是兩不相欠了。而妙兒,倘若她能夠好好地回來,我們下來就好好地過安生的日子;倘若她不能回來——那無論對手是誰,我反正都已經起伏了大半輩子,大不了,與他魚死網破。”
越是說到後麵,田十裏淡然的神色漸漸散去,眼眸深處折射出決絕毀滅性的光芒,從隱隱的閃爍,到無法被掩藏的殺意。
短短幾分鍾,田十裏沉靜的麵容之下,細微的表情已經變了幾種,而無論是其中的哪一種,寧春風都無比的熟悉。可就是在這種隨時能夠栩栩如生浮現眼前的熟悉間,他們不知為何越走越遠。
注定的,他們之間隔了一個田仲青。田十裏所有的怨恨,愛戀,祈願,都用在了與他相關的人和事上。當年如此,如今亦然。
可是這麽看的話,自己又有幾分資格能夠插手、嘲笑她呢?
至少,她的終點,會有人等她。
同樣是男人,有些田仲青未曾說出口而田十裏錯意未曾理解的話,寧春風明白。隻是為了一己私心,他很惡毒的,自始至終都沒有拆穿。曾經他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打算說的話,要麽是自己臨死,要麽是田十裏臨死。可是如今看,她已經全然明了了。無論當年細節為何,恨意消退,他也無需擔心她因此自困自苦了。
而那個男人,就算自己軟弱無用地去了,說到底還是給田十裏留了一個家人。或許,是關乎她下半生相依為命的溫暖依靠。
而他,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兩手空空。她的生活,她的愛恨情仇,說到底,與他無關。寧春風入世早,故而早早地就看透了人心冷暖。將一生寫成散漫的隨筆,樁樁件件卻又規劃好了都在書裏。先前的田十裏就很羨慕寧春風行走江湖能夠保持這樣的生活,當時她慨歎,寧春風隻是微笑。
十裏,你又豈知,我何嚐不羨慕你呢?甚至比起你,他更羨慕田妙,還有田妙不稱職的父親,田仲青。
如今,他們同屬諶北付茄蘿手下。田十裏這話說的,自然暗處另有一層含義。寧春風也意識到了田十裏想要傳達給自己的訊息:她恐怕下來就要與付茄蘿諶北徹底翻臉了,他與她之間的人情關係如何處理清斷,田十裏需要寧春風給一個明確的答複。
“十裏。我不會插手你的決定,也不會大力支持,更不會極力阻撓。十裏閣和春風樓發展至今日,已不是完全受後台背景所控製的了。就算你決意脫離,也未嚐不可。所有事情結束後,我在春風樓之外還有些許人脈與勢力,或許能幫你覓一個安寧自得的生活,也算是我這個老朋友給予最後的祝福吧。”田十裏問得坦白,寧春風答得也實誠。兩人未曾如膠似漆、百般親密,卻因類似際遇了解對方甚多。這或許是種懲罰,或又是種恩賜。
“謝謝你,春風。”田十裏起身,向寧春風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些年,一直都很感謝你。”
寧春風連忙起身去扶,輕笑道:“我未曾真的幫到你什麽,你又何須謝我?”這些年,他雖告訴過田十裏下來怎麽做更好,但終究未曾使她衝破這個困局,又怎禁受得起她的感謝呢?
“那是你以為的。在我看來,這些年,你幫了我許多。”田十裏揚唇,目光如漆,爍爍然間,竟恍若當年那個溫婉倔強的女孩。撇去漸老容顏,原來你我皆固執依舊。寧春風恍然,雙眸亦是於茫茫間微風拂過,淡淡一笑而卻。
終是,春風十裏,故事散去。
卻是寧春風先開口提了離別:“起風了。你晚上回去,小心著涼。現在,不是生病的時候。”
“我明白。”她微笑頷首,一如不打招呼就來了一般,也沒打招呼,就起身徑自離開了。
田十裏回去的路上,收到了來自付茄蘿的信號。原本,就打算見她的。故而走進十裏閣見到付茄蘿本人的時候,田十裏沒有半分吃驚的神色。
“夫人。”付茄蘿坐在太師椅上,見田十裏進來,便微笑著優雅起身。田十裏上前,便是一個恭敬的屈膝禮,眉目間神情莫測。
付茄蘿立即踱步過來,執著田十裏交合的手,牽引著前趨,兩人一同緩緩落座。“妙兒的事情,今晨我也聽說了。”待兩人坐定,付茄蘿含笑直奔主題。
“是麽,夫人已然知道了?”提到田妙,田十裏沉穩的神色又是一暗。
“雖然不知道妙兒她為何會突然出這樣的事情,但你放心,無論如何,她到底是我們的人。我得知消息後已經讓手下去暗中搜查了,想來明天定會有結果,你也莫要驚慌。”付茄蘿的話雖然說的真切,但是意圖也暴露的顯然。她現在需要的是安撫手下的人心。隻要一致對外,至少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幾樁。她已不圖脫身,隻是希望擔下罪責後,於旁人少幾分連累。
“沒有什麽驚慌的,一切,都看天意。”田十裏垂眸,一個彎唇的冷笑,話裏有話,“倘若妙兒無事,夫人與老板無事,那是最好,我們都能夠消停下來過安分日子。可倘若妙兒有事,夫人與老板也出了事,那也是意料之中的最糟,大家魚死網破,不如輸個幹淨好了。夫人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無論如何,誰也沒有必要輸個幹淨,不管對手是誰,多麽強大。”對於田十裏的話,付茄蘿反駁得直截了當,“十裏,你信我。縱使諶家受此牽連甚廣,我也不會讓春風樓與十裏閣的大家就此淪為犧牲品。”
“夫人向來好手段,這點十裏一直知道,也十分敬佩。”田十裏依舊垂著眸,模樣似是極為恭敬,可是漸漸的,言語間的憤憤與不甘就暴露了出來。她抬眸,眼眶赤紅,顫抖著質問付茄蘿道:“可是妙兒呢?她還是個孩子!無論如何,不管對手是誰,多麽強大,為了保存手上剩下來的勢力,夫人就這樣子把她扔了出去,真的好嗎?!”
“妙兒是個聰明的好孩子。”聞此,付茄蘿眸色一暗,似是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這麽一句話,“況且,我從未叫她這麽做過。此番她被針對,如今下落不明,非我指使,我也無可奈何。”
“這次事情發生沒有,那之前呢?自從我手裏帶走妙兒做暗線開始,夫人未曾封口要挾麽?”田十裏微微起身,一手撐在兩人之間的桌子上,雙眸死死地盯著付茄蘿秋水般的眼波,一字一句恨恨道,“夫人與我,如今無他話可說,唯有各自祈禱事情發展無憂。我們這些人之間的合作關係,說白了就是靠利益維持的,一朝利益不穩,夫人可莫要怪十裏,不念舊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會怨你不念舊情。”似是早已了然了田十裏會給的答複,付茄蘿神色如舊地微笑著應答,點點秋波對上殷紅眼眶,氣勢絲毫沒有不均衡的傾斜。
“我隻是希望,他日你我陣營對立,對於其他無關之人,能夠放過就放過,莫要多加牽連了。你我都是局中人,當知她們皆是可憐人。如果我這一個未曾護住妙兒的主子被報複至結局慘烈便能夠遂你心願,那便都衝著我來吧。”
付茄蘿的語調甚是平常,田十裏死死盯著她的瞳孔聞之微微顫抖,心頭卻是翻江倒海過去似的一震。雖然立場不同,但是無論何時,付茄蘿這個比自己小上不少的女人身上,有太多自己比擬不過的地方。
若不是為了妙兒,田十裏其實也不想與付茄蘿為敵。
隻是可惜,天意弄人。田十裏不由得殷紅著眼心中悲涼暗歎:她這一生,所有站在她對立的人,注定都是她不願與之對立的。可是天意弄人,偏偏,終究還是遇上了,且不可轉移地站在了命局的兩端。
或許是她放不下。
但那又如何。這一生,她已經不由自主地放下太多了。
這一次,她不會再放下。
付茄蘿走後,田十裏沒有睡覺。吩咐人端來了幾盤點心,自己沏了一壺又一壺的茶,半夢半醒似的等著什麽。
或許,是她的結局。
或許,是一個決定接下來所有瘋狂報複的消息。
或許,是一個能夠讓她微笑著流盡所有感激淚水的恩典。
無論是誰給的,寧春風、十裏閣、付茄蘿、藺逐,都好。
她已經,將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平,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淚水,都準備好了。迎來這一個,或許是她與她這世上唯一一個至親親人的,結局。
次日清晨,寧春風、藺逐、付茄蘿陸續傳訊於她。
田妙,於西郊未名村,自殺身亡。
田十裏平靜而又沉默著看完了所有的消息,一個掃袖推翻了桌子上所有的東西。一時間,瓷器碎裂,茶水四流,驚來了在外間侍奉行走的小丫頭。
似是醞釀適當的表情醞釀了許久,最後,田十裏露出了一個醉人嫵媚的微笑——竟讓小心翼翼、急急忙忙衝進來一探究竟、焦心灼灼的小丫頭看了也是一愣,禁不住酥了半邊,呆滯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時間一時靜默,她仍坐在桌前,側頭揚唇微笑著。
自始至終微笑著,落下了淋漓滂沱的眼淚。
她原來想大笑的。但許是被淚水噎住了,她未曾能夠真真放聲大笑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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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這一章4月2日這一天真的結束了……
這一章字數有點爆了嗷。。。但是沒事,我碼字本來就是隨心的,分章節……也比較隨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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