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無果之戀
春夜。雖已到四月,終究還是夜深露重,月色薄涼。再者,時近清明,空氣裏的潮濕涼意可想一般。晝夜之間,是這春日薄涼寡情的一麵。
和武魅回來之後,諶北隻作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依舊揉了揉武魅的發頂便讓她走了。隨著武魅離開輕輕合上門在這夜間的一聲,整個依蘭齋歸於克製極簡的冷清。
幾株依蘭花在案上獨自幽然綻放,花瓣映著青花瓷瓶,冷清得自在。
諶北在床上坐了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似乎隻是凝視著那幾株依蘭花失神。失神著失神著,他無意識地抬頭,便看見那書寫著“依蘭齋”的牌匾。幾乎是理所當然且不可抑製地想起那個女人。
在黑暗中她伸出的皎潔一如這花瓣之純白的手。
然而他隻是遠遠地這樣凝視著,連踱步靠近伸手去觸碰觸碰那株避世皎潔的依蘭花的勇氣都沒有。向來,他於齋蘭依,隻能偷偷地暗暗地遠望著,偷偷地暗暗地想著,然後假裝偷偷地暗暗地忘記了,和當年的那些事情一起。
不知為何,耳畔驀地回響起武魅剛才好奇的問話:“那茄蘿姐姐呢?你喜歡她嗎?不是愛情的那種喜歡。你說她對你很重要,又是為什麽重要呢?”
他喜歡付茄蘿嗎?當然喜歡。她是自己最好的合作夥伴。因為有她在,很多事情自己都可以放心地托付。不僅為他省了不少力氣,還沒有傷及業績,反而使得諶家的事業蒸蒸日上。
那茄蘿呢?她喜歡自己嗎?如果喜歡,是哪種喜歡?什麽程度?
倘若這次他們麵對的敵人真的強大到無法置死地而後生,諶家真的會大受打擊、一蹶不振,茄蘿她會怎麽做?
諶北恍惚間忽然間覺得,有些這些年來自己從未細細思考過的問題,或許有必要在今晚上好好想清楚了。
諶北與付茄蘿與五齋宅中的其他人不同。他們早年便相識,先做了朋友,之後付茄蘿出了事,諶家也出了事,他們才互相依靠著走到一起,成為了彼此最可靠的合作夥伴和家人。
他們在一起經曆過很多大大小小的起起落落,茄蘿的疤痕,還有他的疤痕,彼此都看得清楚。並且也正是因為有對方的存在,這一路從泥濘地裏摸爬滾打地出來了,走進了這個象征一定權貴極致的東觀園五齋宅。
那麽這一次,他們還會在一起經曆這一場動蕩嗎?無論結果是輸是贏。畢竟,無論是他,還是付茄蘿,走到如今的地步,都已經沒有什麽好輸的了,大不了丟個幹淨罷了。本來,就沒有多不舍得。
盡管,自己私心裏並不想茄蘿在這場動蕩前這般明智清醒地離開。盡管作為一名合格的了解對方的合作夥伴,諶北確信付茄蘿有這樣的危機預警意識和提前自保脫離的能力。但是作為彼此世上最後的親人,諶北不想她走,這會讓他覺得被拋下了。就像當年諶古拋下了他一樣,甚至,和齋蘭依當年拉了自己一把之後就把自己一個人留在茫茫黑夜裏一樣。
甚至,諶北在某個瞬間產生了把一步棋走死,大不了大家都不要活了。我說過的,茄蘿,不要背叛我。我已經經不起任何的放棄和背叛了。在我的世界裏,他們通向的隻有毀滅。除非你想被我毀滅,否則就別在最後扔下我。
諶北不知道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了多久。等意識過來的時候,他疲憊地起身,去洗漱換了衣服,總算是清醒些了,卻沒有收拾收拾就上床睡了,而是信手拉開了某個藏酒的木櫃子,隨便拎了一壇子酒,也不看名字具體是什麽,就披了件厚實的外套,換了雙鞋出去了。
夜很靜。五齋宅主宅部分又本來平時就沒什麽人。此刻,除了草叢下小蟲的低鳴,也隻有風吹過的聲音了。所幸路邊有燈。
諶北踩著一路連綿的猶如夜晚螢火的燈光,走了一會兒拐了個彎鑽進了翠竹林裏去。一直向前走,竹林間隱隱有霧氣飄散,一直走到霧氣拂過眉眼留下沁濕的潮氣,才看見一張石桌與幾張石凳。周圍,霧氣彌漫間看來,都是青翠得在夜霧月光中映襯得晶瑩剔透、流轉著神秘幽美的碧色光澤的竹子。輕輕闔上眼眸,耳畔是風吟與竹嘯,簌簌作響,沁人心脾的寂靜。
諶北提著酒在石凳上坐下了,開封便是仰頭一口,然後把酒壇子擱在了石桌上,細細品味和咽下口中的酒液。
是竹葉酒,清新微冷的香氣撲麵而來,卻讓他想用它一醉方休。反正,這裏也沒有其他人,不用顧及什麽所謂的諶家少主的富家公子的形象。盡管諶北自己其實十分不喜歡人醉酒之後的混態,但他的精神上似乎客觀地需要著這種來自酒精的麻痹、短暫的愉悅,以及更為殘忍的使他不得不更加清醒的酒醒後的痛苦。渾渾噩噩,實質上他活得和醉鬼也沒什麽兩樣。或許,他還比不上他們。至少有些醉鬼隻是被酒精模糊了某些意識,卻也恰恰更加鮮明了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值得他們執著著不放手、寧願攥緊在手裏紮心地痛的東西。
而他,渾渾噩噩活了這麽多年。如今快要有可能輸個幹淨了,才想到考慮這個問題,還可笑地發現:其實意識不意識得到也沒什麽,反正——他沒什麽真的想要的。
或許是那些潛意識裏真的想要的,因為曾經都已經痛快地失去了,所以沒那麽想要了。或者對於他來說太過沉重、奢侈和沒有價值,於是又在潛意識裏被先見性地從想要的東西裏剔除了出去。
真討厭,這酒雖說輕淡,回味竟然是甜的。這世界上最好喝的酒,應該是酸的、苦的、澀的、燒的。怎麽能夠是這種糖漿混水稍微嚐試下得出最佳比例就能夠得到的清甜味道呢?甜味的酒,雖然諶北在外麵喝過不少,看似極為符合他放蕩不羈的形象、頗為青睞,實際上最不喜歡。
在諶北看來,甜調的酒,是世上最難喝的酒。
然而,事物都有兩麵性。甜調的酒,亦是最具有欺騙性的酒。它好上口,喝起來軟綿綿得似是沒有什麽影響,後勁卻不小。比起前兩口就把食道都烈火燎原般地燒起來的白酒,甜酒就好像致命且會形成依賴性的□□,過分的溫柔,也過分的虛偽,有著過分的欺騙性和過分的惡毒。
而這一切,都是由於甜這種虛偽而短暫的幸福感造成的。所以,諶北不喜歡甜,但卻總以甜蜜的姿態對人。以此為理由,諶北類推得出,所謂的幸福不過是短暫虛晃的謊言罷了。故而,真的有沒有那個東西並不重要。因為那種甜蜜的幸福,對他來說,遠沒有一杯白酒的放縱帶來的短暫歡愉長久和可靠。
以前的諶北,和現在的諶北,都堅定不移地相信著自己這樣的觀點。
直到若幹時間後,某個類似的夜晚裏的以後的諶北,突然間發現這世界上其實還有一種鹹味的酒。而那種酒,比他現在所討厭的甜味的酒難喝百倍千倍。現在的自己不知道,隻是因為自己還沒喝過罷了。
而那個時候的諶北,也沒有那麽地討厭甜味的酒了。甚至在那個若幹時間後的夜晚,與現在一樣半醉半醒著精神遊移著的諶北,幾乎要堅定不移地確信——這世界上最好喝的酒,就應該是甜味的。因為人生已經夠酸、夠苦、夠澀、夠燒了。既然都決定要放縱一回地傷身了,又為何要為難這曇花一現的短暫快樂與幸福呢?既已傷身,便莫要再傷心了。這樣,難道不好嗎?
好。若是此刻問的是以後的諶北,他定然是不分悲喜地這樣一口爽快絕對地應承。可現在的諶北不是以後的諶北,他是決然不會這樣想的。
喝酒,胡思亂想;喝酒,半夢半醒;喝酒,聽風聽蟲鳴。
這一個晚上,諶北覺得自己久違地放空了自己,也徹底地放縱了自己一回。
夜越來越深,又或許是由於他醉得雙眼迷離而朦朧。耳畔的風吹竹林聲依舊,眼前卻漸漸失卻了淺淺的光線,混沌成模糊的黑暗。
模糊,清明;清明,模糊。
喝盡興了酒,將酒壇子一個隨手擱置在身旁的石凳上,諶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身子一歪,便在石桌上躺下了。上麵,是掛著一輪明月的夜空,還有呈匯聚形態,在夜風裏輕輕晃動著的翠竹的枝條和葉片。
葉片被風拂過吹動顫抖,簌簌作響,如同下雨,又似是說不清說不盡的呢喃。一個林子的翠竹被風公平地吹拂著,葉片晃動著,聲音和畫麵似乎都被無形無色的風糊成混沌的、深翠色的海洋。
翠色,深翠色,墨綠色,墨色。風越吹,夜越深,海的顏色越沉。直到後來,不知為何一陣風之後突然間斷了,整個竹林都幾近沉默了下來。蟲鳴聲似乎也漸行漸遠,似是被風都給吹起來帶走了。
這樣的靜寂讓諶北安寧。但時間長了,卻又讓他潛意識裏覺得恐慌。
盡管他已經習慣了被丟下,但他還是被喜歡這種被拋下、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感覺。諶北就是這樣,不真實地、極端反差地轟轟烈烈地活著。一邊習慣著,一邊厭惡著自己的生活。
並且,他習慣了這樣的自己,根本不想改變。
人生,本就是一場又一場的無果。
他醉了,但這樣令他厭惡的靜寂卻又迫使著他清醒些站起來。
他努力著歪歪扭扭地從石桌上翻了下來,雙腳著地,閉著眼睛煩躁地伸出手想摸到就能順手提起來的大概幾乎沒剩下什麽的酒壇子,卻沒有碰到。
他蹙了蹙眉頭,不情願地恍惚地睜開眼睛,看見濕冷風霧氣在下沉,上方漸漸迷離,下方似乎密集匯聚著要融成水滴落盡土壤裏遁走。霧氣漸漸變幻飄散裏,諶北努力適應著企圖聚焦自己的視線將前方的路看得清楚些。
漸漸地,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不敢去觸碰,這麽多年來這麽想念卻許久未再見、他都以為自己幾乎忘得幹淨的那張臉,那個人。
淺金色的自然卷及腰長發,在霧氣裏隱隱地閃爍著神秘的光澤。
夜很黑,襯得她很白。淺灰綠色的眸子裏的柔波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淹沒。
她微笑著,一如當年地向他走來。在黑暗之中,不言一語,慢慢地向他伸出了皎潔細膩如同依蘭花花瓣的手。
齋……蘭依。
齋蘭依,你來了。沒想到,我此生還能再見你。
好久不見,蘭依。
你可知,這些年,我有些恨你。
——可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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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求收藏~求評論~求收藏專欄~~~
一個吊胃口的小問題:你猜真的是齋蘭本人來了嗎?還是說隻是諶北的一場夢?又或者,來的是依蘭?甚至,是別人不過諶北看錯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我們的諶北大少爺可能真的是瞎的了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