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再度思念
逢魔時分,霞光槐木整個店鋪都被籠罩在一種瑰麗而詭異的美麗霞光中。槐木色澤深沉,散發出森森的鬼氣——霞光槐木開始換班了。
程惜縱使千百般的不願意,也不得不走了。因為在霞光槐木換班信號的同時,她收到了遠山派本部要她回去的召喚。
程惜一走,便隻有孟演與程慕兮兩人麵對麵坐著。桌麵上的餐飲早已食用完畢,所以便有服務員為他們撤了下去。兩人保持著對坐聊天的姿態,安靜至極。
孟演側眸望去,玻璃外麵是越發熱鬧起來的通冥街。原本白天受限的鬼族們終於獲得了下來浪蕩的允準,青灰的街道上出現了越來越多形形色色的鬼魂。
“時間不早了,你還不回去嗎?”對麵的程慕兮自程惜走後便沒有再說話。孟演也沒有盯著她,隻是淡然地看著玻璃外鬼來鬼往的畫麵,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要回去了。”程慕兮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隻是臨走前想問你個問題,但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所以還在考慮而已。”
“你想問什麽?”孟演從窗外收回了視線,回過頭來看她。漂亮的眸子裏因為背光而落下了分明的陰影,襯得他原本溫柔的語氣越發顯得薄涼疏離起來。
逢魔時分,霞光槐木與天邊雲彩皆瑰麗而妖冶。唯有眼前俊朗如斯的人,□□鮮明的輪廓卻在其間漸漸朦朧模糊,整個人都淡得像一縷煙塵似的,仿佛一個不留神,他便會消弭於眼前,不知所蹤。
這是明星孟演不為人知的真實的一麵,陰鬱而柔軟,像是扯不斷、擺不脫的棉絨絲線那般,縈繞在人的心頭。既令人顫栗,又叫人鬆懈。
就如同魘一樣,美麗動人而又令人心力交瘁。孟演身為魘君,生來便有著魘的特性,教人著迷,令人沉淪與瘋狂。
程慕兮看著他一邊掩映在逢魔時分綺麗霞光裏的英俊臉龐,同樣美得令人心顫的眉眼裏升騰起一絲寂寥與黯然。
她也側過臉去,望著窗外通冥街來來往往的“人”們,輕聲問他道:“阿演,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喜歡到為他不顧一切都可以的人。”
“你說……我們這一輩子,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究竟是好事多一些,還是壞事多一些?”
“你覺得呢?”孟演靠著沙發椅,深邃的目光再度投向了窗外,“兮兮,你覺得喜歡薛木蕭這個人,對你這輩子來說,是幸運多些,還是不幸多些?”
“窗外的這些‘人’,他們中有的或許生前也曾擁有過一個喜歡到能為他不顧一切的人,有的或許終此一生也未曾遇到。現在你單看著他們在你麵前走過,你覺得他們是為此慶幸的,還是為此怨恨的呢?”
不得不說,雖然從血緣關係上來看,薛木蕭才是程慕兮真正的哥哥。但事實上,程慕兮從來都沒有把薛木蕭當做是她的哥哥。而在她一路走來的過程中,孟演更像是一個耐心寬容地指導她的兄長角色。
“我的話,自然是覺得幸運多些了。”
“隻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我這樣幸運,恰好遇到並且也很喜歡我的,是木蕭哥哥那樣很好很好的人。”程慕兮凝視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影,有些失神。
她現在好像在恍惚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期待在人群裏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因為他曾很多次地,穿過川流的人群,向很多時候隻能躲在安靜偏僻的角落裏等待著他的她闊步翩翩地走來。
程慕兮沉吟片刻之後,清亮靈動的目光落到了孟演的身上,把問題又拋回給了他:“你覺得呢?”她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原本要的就是孟演的答案。
“我不知道。”孟演默了一默,沉聲答道,神色不可捉摸,似是僅僅如同漸漸低垂的夜幕那般寂然,又似乎帶著千百年荒蕪而安靜的孤獨與落寞,“兮兮,我沒有喜歡到能夠為她不顧一切的人。”
“我覺得沒有遇到是一樁好事。”
“但倘若有一天有了……或許,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世有謎題千千萬,更有過客萬萬千。很多事情,都是注定了的。”
“——有的人,注定是你參不破的謎題;就一如有的人,注定是你變不了的謎底。有的人,注定是你越不過的劫數;就好像有的人,注定是你得不到的因緣。”
“這些,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我們頂多隻能夠沿著心意走而已。”
不知怎的,這些話就這麽潺潺地從他口中吐了出來。
連孟演自己都有些恍惚,為何他潛意識裏把“世有謎題千千萬,更有過客萬萬千”這一句記得如此分明。
那天,也是逢魔時分之後。
那個女人站在漫天雲霞後、無聲夜色前,送了他一朵明豔而熾熱的荒火,說是給他的生日禮物。
多麽可笑啊……連自己在何處、何時出生,在人間輪回幾世、活過多久都不知道的夢荒魘君,居然會過生日。送來祝福的,竟是一隻來自棲梧山至陽之地的鳳凰。
更諷刺的是,他受到的禮物是一朵和他屬性完全相克、危險而明亮的荒火。
但他居然鬼使神差般地收下了,甚至為此給自己找了個不想看見練宴那個女人再在自己麵前嘰嘰喳喳地鬧騰這樣拙劣的借口。
現在回想起來,他眼前都仿佛能夠實時浮現出那朵荒火明豔而熾熱的火光,隱隱地覺得胸口有些發燙。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是無邊夜色,是冥冥幽寂,是薄涼沉默,是寥寥夢荒。可是偏偏,出現了一朵明豔而熾熱的荒火,渺小而又跳躍、張揚而又狂烈地自顧自燃燒歡騰著。
微小而灼熱的溫度,熏疼點亮了他熟悉黑暗的雙眸。他看慣了世間人心之上的魘,看慣了那些陰霾暗影,難免會習慣了厭棄,便抑製不住地被這朵格格不入的光亮所吸引去目光和注意。
他偶爾仿佛能夠感受到自己靈魂隨著火花微小的搖曳而輕微地顫動。那感覺,就如同這唯他一人的浩瀚空穀裏,有人在默默地傾聽與回應他靈魂的聲音一般。
他猶然記得,練宴和他引用說起這句從大夢觀看到的對聯。
她說,她辦事偶然路過大夢觀,發現大夢觀門前左右兩邊的題詞很有意思,要說給他聽聽。那題詞是:世有謎題千千萬,更有過客萬萬千。
她說,他是她參不破的謎題,亦是她變不了的謎底。她是個固執的人,不想做那萬萬千裏平凡無奇的過客,她要和他死磕到底。
可她終究未曾參透他,也到底成了他生命中萬萬千過客中的一個。
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他們無能為力。
他們終究一如大夢觀所雲那般——她是他越不過的劫數,亦是他得不到的因緣。練宴,我們之間,終究也隻能一場夢過後,走到這裏。
孟演的目光很飄渺,很幽遠,看向了程慕兮所不知道的地方。或許,是鳳凰之境的棲梧山。
他倒是沒有隱瞞地直白回應了她的問題:“但我生命裏曾出現過一個女人,她說她很喜歡很喜歡我。”
“她曾經警告過我,說如果我做壞事,一定會第一時間出現罰我。”
“可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看見她。甚至,連她是什麽時候一聲不響地走的,都不知道。”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那麽多堅不可摧的很喜歡很喜歡。”
“兮兮,隻要你能夠放下,那麽它便可以過去。”
“謎題也好,謎底也好,放在心裏就好了。總有一天,會迎來他應有的結果的。”他現在所做的,就是要求一個他的結果罷了。
“那……你喜歡她嗎?”程慕兮猶疑片刻,還是問出了口。
雖然說孟演話題的重點不在這裏,但身為女人,程慕兮總能敏銳地捕捉到情感方麵不對勁的因素。她頓了頓,下意識地望過來,清澈靈動的目光直照進孟演溫柔深沉的眼底,似是企圖一眼把他眼裏的陰霾與魘影都看得徹底。
但孟演到底是活了比她更久的非人類,更何況還是個魘君級別的。他即便是再失控恍惚,眼底依舊是程慕兮所看不透的內容和情緒。
孟演對上她探究的視線,不以為意而又溫柔醉人地笑了,聲音低沉醇厚得有如惹人犯罪的美酒,帶著些許不可捉摸的蠱惑,沾染著無法退去的暗夜的靡麗與幽寂。
“如果是現在的話,我想我對她還不能夠算是你口中所說的那種喜歡。”
“但我也早就推想過了——如果她再向我走近幾分的話,或許我會很喜歡很喜歡她。就好像你很喜歡很喜歡你的木蕭哥哥一樣。”
“我也是差不多在這時候,得出剛才回答你的那個‘但倘若有一天有了……或許,也不一定是件壞事’的答案的。”
“隻是很可惜,她沒有再往前走了。所以,很遺憾,兮兮,我給不了你任何關於喜歡一個人方麵的建議。隻能夠從一個活得比你更久遠的人的角度,勸你放下。”
“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力量始終是我們無論有多強大都無法與之對抗的,一是天意,二是時間。”
“所以換個層麵來看,就算有些問題、有些事情我們注定做不到,有了天意或是時間的輔助,便終將能夠達成。”
“這個謎題解不開,那便放下,去解下一個千千萬裏的謎題;這個過客留不住,那便放下,去遇見下一個萬萬千裏的過客。如此而已。”
“至於你心裏那個不可磨滅的謎底,天意與時間,會給它一個合適的結局。”
孟演的深色眼眸裏明明滅滅,冷然而直白地映襯出通冥街與遠處城區內的人煙燈火,溫柔而優雅地冷眼旁觀,通透而深邃,陰鬱而仁厚。
遠山夜色之下,他不是明星孟演,而是魘本身。
他的氣場、他的音容、他的話語本身,都讓程慕兮觸動與相信。
“時間不早了,你走吧。”孟演溫柔而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地開口道。
程慕兮向他點了點頭,會意起身,收拾了下便離開了。
孟演看著程慕兮的身影與不少鬼魂擦肩而過,逐漸消失在通冥街的光影交錯裏,目光漸漸陰沉冷寂起來。
他又想練宴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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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觀又是一個很厲害的地方了……不過在這裏依然隻是背景……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