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蓄意報複
其餘中間種種細節，姚含睇倒是記得沒那麽清楚。唯有沈月的結局，因為程慕兮曾與她感慨過，因而仍然猶然在心。
沈月把自己逼上了死路——走到最後，她陷入了先前由謊言所遮掩著的絕境。除了死亡，沒有第二種選擇能夠救贖於她。
平和而美好的假象，往往要比歇斯底裏更能把人逼瘋。
沈月的生活便是被氫氣球一般的謊言給托起來的。每一個謊言的爆破，對她而言都是不小的一次震蕩。直到所有的謊言都以激烈而不可抑製的姿態爆破隕落，她的世界便失去了所有能夠支撐她的東西。
被謊言所充滿的漂浮在空中的生活，沒有了謊言之後，唯有墜落。
程慕兮說過，沈月是個傻子。
她明明越活越清醒，卻還要有意維持著那些平和而美好的假象。做一個裝睡的人，注定是辛苦更加的。
到最後隻有兩種方法能夠了結這一切的時候，沈月一反常態地選擇了那個與她平日所選擇的截然相反的方向。她讓這一切，以最為痛苦的形式得以結束。
她說因此害怕母親的情緒也會這般在平和安然裏崩潰。姚含睇想了想，她的擔心似乎並非毫無道理。母親與劇中沈月的為人性格，確實相像。
但劇本到底是為了戲劇效果誇張處理過的……即便是從生活裏提煉抽取出來的樣本，那也是特例，不會在日常裏普遍地發生。她們完全沒有必要因為生活中可能到來的危險與麻煩而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或許是笑笑入戲太深，一時沒從心思敏感、消極悲觀的沈月這個角色裏徹底走出來，因而難免受到她這個人物角色情感思路的影響。
隻是……笑笑她是什麽時候發覺認識到她生活中第一個謊言的？
那一個一下子刺激得她整個人都鈍痛著清醒過來的謊言，內容又究竟是什麽？
她是怎麽撞開和挑破的，像劇中的沈月那樣嗎？
姚含睇微蹙著眉頭看著程宜笑巧笑倩兮的眉眼，隱約似是看出了幾分她曾經和她描繪的沈月的影子，心頭沒來由地一悸。
而程慕兮卻像是全然知道她情緒的波折變動一般，露出了一抹俏皮可愛的笑意，向她“噗嗤”一笑：“姐，你不會以為我還沒出戲吧？”
“沒有。我清醒著呢。我發誓我殺青之後便一直都是程宜笑本人的思維了。”程慕兮有些搞笑地抬起右手，拇指並攏，其餘四指伸直，舉至太陽穴位置，一副“天地良心、我能發誓”模樣地保證道。
很快，她信誓旦旦的篤定模樣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了轉變，變成了一副可憐巴巴的委屈模樣。
程慕兮撇了撇嘴，無奈地吐槽道：“還有，姐……程慕兮雖然隻是個新生代的演員，但好歹演技天賦都是有一定口碑和水平的。人家老演員都誇我呢，說我出戲入戲速度快，整個人都像是為戲而生的。”
說到自己被誇為戲而生的時候，她語氣有些輕揚，似是為此小小地驕傲不已。
“你可是我親姐。別搞得我好像在演藝圈混到現在，連這點演員的基本素養都不具備好嗎？”
說著說著，程慕兮越發覺得自己淒慘，忍不住戲精意味十足地為自己哀嚎抱怨道：“這也太紮心了點吧！我在我親姐眼裏，就是這麽沒有專業素養、純粹一靠爸媽給的臉吃飯的設定？”
得，這小丫頭片子趁著機會趕緊蹬鼻子上臉了。在她麵前又是嘚瑟，又是抱怨的……
姚含睇無聲地歎了口氣，隻得好聲好氣地降低了姿態，安慰自家這位被觸及演員自尊的“底線”炸毛了的好妹妹：“笑笑，姐姐為自己不合適的誤解和你道歉。”
“你在姐姐眼裏，始終是最好的演員。”
“你既先天生得好，後天又肯努力奮鬥，人家知名前輩誇你、粉絲喜歡支持你，都是應該的。”
雖然語氣間哄小孩子的意味濃了些，但說實話姚含睇也真的是這般真心實意地想的。她在工作上，雖然是個公允而客觀的人，但是在私人生活裏，比誰都偏心。
她向來以自己有笑笑這樣一個寶貝妹妹為榮，她是她始終的驕傲。
“姐。”程慕兮又喊了她一聲，這一次，不再是剛才那般撒嬌抱怨似的小孩子語氣，而是再次恢複到了之前那種溫和而平靜的深不可測狀態中去。
她純淨靈動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瞳波光粼粼地看向她，向她莊重而認真地繼續坦白道：“木蕭哥哥是無辜的。”
她一字一句、咬字緩慢而清晰地說著自己大逆不道的表白。
“他真的很好。”
“雖然我從認識他開始，就是心懷不軌、別有目的，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
“很巧又很不湊巧的，我就是喜歡他那樣的男人。”
“但是他是我選擇的，用來打擊報複薛家的最佳破口。他注定成為不了牽著我的手進入婚姻禮堂的男人。所以，我也曾經想過，或許我可以用盡辦法瞞著他，把他騙到手。”
“隻要你和爸媽不捅破我是程宜笑的真實身份，沒有人會知道爸媽還有另外一個保護得極好的小女兒。”
“但這隻是刹那一瞬的瘋狂想法而已，我知道如果我那麽做了，我會和自欺欺人的沈月一樣，最終被自己所極力維護與編製的平和而美好的夢境假象給逼上絕路的。”
“不但如此，倘若木蕭哥哥有一天如有神助地被點醒了，他會比任何人都要痛苦。我已然對不起他了，不能再讓他受此滅頂之災。”
“更何況，謊言是一種慢性上癮的毒藥。一旦第一個謊言踏上了鋪展開來的路，要把它支撐下去，注定要開展一個又一個另外的謊言來維護保持它‘本真’的模樣。”
“這樣真的會很累。”
“我不想把所有人都拖累著，陷入這更深的愛恨糾葛的漩渦了。但我又不可避免地，像每一個凡夫俗子那樣，貪婪眷戀著當下掌心溫暖貼心的熱度。”
“我兩邊協調拖延著，一直到了不能夠再拖下去的時分——爸爸突然出了事。”
“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天意吧……是上天在提醒我，該清醒著把這一切都結算清楚了。所以，我就把時間，定在了今天。”
“我知道，爸爸下葬，無論如何，他和姚窕都會來的。”
程慕兮很實誠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說給了姚含睇聽，一五一十，毫無保留。
或許，這便是姐妹間比任何人都要貼心靠近的情分所在。
姚含睇一麵顫抖著心神聽著，一麵努力強製自己平靜地把程慕兮所說的話消化了聽進去。聽到這裏，她抑製不住地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
而後，她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目光清明地再度和程慕兮坦然分明的雙眸對上，低聲問她：“那媽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此時此刻，她不是以長姐的身份，而是以獨立個體的親人和朋友的身份，盡量姿態平和冷靜地和她討論後續事件的處理。
“薛家本就與我們無關，你縱然有心報複，我也不會太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因此而多加責備於你。畢竟，我姚含睇向來內外分得很開，也從來都是護短的主兒。”
“隻是，這世上終究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更何況，你現在已經不僅做了，還明目張膽地把事情給挑了出來。這樣的情況下，媽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到時候，你打算怎麽辦？”
姚含睇對程慕兮決然的選擇，既是震顫，也是實在擔憂不已。
相較之下，程慕兮倒是淡然處之，態度保持著看透之人的薄涼與客觀。她似是極度冷情地雲淡風輕地對姚含睇熾熱的溫情與擔憂一笑而過，輕飄飄地答道：“如實。”
“別的事情另當別論。但這樁事情，我做了便是做了，喜歡了便是喜歡了。我不後悔，更不會去否認。”
“不論是我身邊親近的誰，當然也包括媽，隻要她們問起來，我都會坦然承認。”
“姐，我雖然確實很喜歡表演，但演員已經是我的職業了。我不想在自己私人情感的領域裏，再繼續發揮我那得天獨厚、為戲而生的先天優勢了。”
“我之前在霞光槐木，惜惜也曾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我也和她這麽說過了的。”
“我想給你們認識看清真實而完整的我。不論是喜是悲，是善是惡，是優雅美麗還是狠絕不堪，至少——都是真實而完整的我的部分。”
“我從來都沒想在你們麵前，做外界眼裏純淨美麗、如夢似幻的兮兮公主。我有很多的毛病，也有很多私心裏的陰霾，還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但是一個優秀的演員，還能夠是一個完美的騙子、一隻善變的狐狸、一個惡毒而冷酷的女人。”
“我的心是熱的，但這並不能否認我的指間冰冷地淌著別人的心頭血。事實證明，我不僅能夠對旁人狠下心來冷心冷情，我對親近的人亦然可以。”
這回姚含睇看得更加清晰了，程慕兮的眼中，除了一明一暗的星光與夜色背景，還同時包含著似水蕩漾的柔情和風刀霜劍的冷情。
她看著她說：“我明明知道，媽媽在爸爸死後會精神上遭受到怎樣的打擊，但我還是孤注一擲地雪上加霜。”
“或許，你和媽媽會覺得我很過分。媽媽也會因此對我感到失望和心疼不已。但我不後悔。”
“姐姐，我一點都不後悔，真的。”
“因為這一重真相被挑破之後，比起我們家的小動小蕩，薛家將會掀起的，是一場堪比地震的動蕩。”
“盡管我對這次報複不可避免地牽扯到了木蕭哥哥而感到萬分抱歉和不忍，但我依然對因此能夠施加給薛家的報複、帶給薛荔狠狠一擊的痛苦與驀然清醒的如墜冰窟，而感到不可抑製的高興。”
她的眼裏有輕微的歎息，但更多的，是無法阻擋的決絕。
“對不起……姐。”程慕兮沙啞著嗓音，低低地向她道歉道。
“為薛家製造痛苦並以此為樂的報複的欲望和快感，在我心裏，有著比我為你們增添快樂能夠帶來的幸福更重要更優先的地位。”
她眼眸裏的霾終於沒有控製，如實真切地從眼底溢了出來，像是一下子被打翻了的墨一般，深黑得嚇人。
“我極度憎惡薛荔極力維持的薛家生活及手段方麵平和而美好的假象，厭恨她自以為是地賦予木蕭哥哥表麵是榮耀實則是枷鎖的優越生活。”
“我更無法忍受她置身事外地給我們家一次次地添麻煩，風輕雲淡地在我們的生命裏留下一道道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疤，卻又自己端莊著虛偽而高貴的姿態，故作大方地顯得自己像是個寬容仁厚的受害者。”
“分明從一開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又毫不講道理地把事情鬧僵到這個地步的，是她自己。她卻能夠厚著臉皮，本著一副委屈正室的嘴臉，把髒水都潑到媽媽身上。媽媽心善，不和她計較，她便得寸進尺。”
“她既然執意要和我們程家過不去，那就別怪我對她不客氣。”
“我不介意讓她借此看看，這些年來，她是一個多麽自私、無用且不合格的母親、妻子和家主。她以為她盡善盡美的一切，究竟是一重又一重自欺欺人的美好假象。”
“在這場報複裏，我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得到喜歡的人的可能，而她……會失去她精神上能夠得以依賴與溫存的全部。為此，即便是鮮血淋漓，我也覺得這代價是值得的。”
“就當是……我陪著木蕭哥哥一起難過也好。”
程慕兮眼底翻湧著的墨色漸漸隱去，如同夜晚時分的海邊，潮汐大漲幾度拍岸之後又重重退去，最後歸於平靜，殘留下些許粼粼的波光的影子和幾縷清明的月色的印記。
程慕兮她清清淺淺地笑了，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像是一彎安恬美好的小月牙。
這是一個真切而柔軟的笑，甚至滲透著幾分令人覺得悲涼與匪夷所思的幸福甜蜜的意味。
姚含睇看著她，隻覺得心裏被狠狠地紮進去了一根針，深埋進心髒，疼得發脹，表麵卻毫無痕跡，全然不知那根針紮在何處，仿佛連那時而鈍痛、時而尖銳的心疼感，都是虛無的幻覺假象與心理作用。
她知道，笑笑向來是個獨立自主的人。她一旦決定了，便不會再回頭了，無論他們這些親近之人是讚同還是反對。就如同她當初決心要隱瞞身份進軍演藝圈一樣，他們唯有默默支持，誰也不能真的攔住她。
她也知道，薛家和程家的恩怨是非，遲早有一天會被正麵撕開，兩軍對壘。
隻是為什麽……上天一定要把這個裂口，安排在笑笑和大哥之間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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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薛荔是個為愛發狂、因愛生恨的角色……她通過薛家幹過不少壞事。
所以，兮兮是被逼著反擊的。因為她是那種別動她重要的人，若是動了，無論你是誰，都要千百倍奉還的那種人——外表柔軟嬌嫩，內心堅強狠絕。
她比任何人都要固執，也比任何人都要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