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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孤身成王

  知道自家優秀的兒子有喜歡的姑娘,薛荔和廣大疼愛孩子的尋常母親一樣,第一個反應是大喜過望。薛木蕭很少見到自家母親如此喜形於色的神態,下意識地被感染著也彎了彎嘴角。


  薛荔往他這邊坐了一些,臉上毫不掩飾地帶著母親的喜悅:“誰家的姑娘啊?媽媽認識嗎?追到手了嗎?”薛荔常年韜光養晦、蓄著精光的瞳仁裏寫滿了激動與好奇。


  薛木蕭保持著微微彎起嘴角的姿態,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回話。


  “你這孩子,有喜歡的人怎麽都不和媽媽說呢?!”薛荔見薛木蕭一副置身事外、不怎麽積極理會她的神情,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不滿地抱怨道。


  緊接著,她又柔和舒緩了許多逼問似的語氣,神態溫柔而慈祥地補充解釋道:“媽媽相信你的眼光,你喜歡的姑娘,自然不會差。”


  “媽是不是老頑固。隻要你喜歡她,她也真的喜歡你,你們確實合適,差不多該考慮考慮以後了。”薛荔端起玻璃杯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口溫開水,語重心長地囑咐他道,“孩子媽不著急,但是婚可以先結了。這樣,媽也好安心一點。”


  木蕭這孩子,從來都是一派薛家大少爺廣受好評的別人優先、風度翩翩的紳士精神。這些年沒少遷就她和姚窕。他能夠有人偏心著他、好生照顧著他,薛荔才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


  薛木蕭依舊靜默,似是在斟酌著回答薛荔這麽一連串激動喜悅而後漸漸克製的問題。薛荔見他沉寂淡然的神色,心頭的喜悅漸漸退去,她終於意識到了薛木蕭說起這些話時的神情和語氣,察覺出細節上的不對勁來。


  ……有喜歡他、他也喜歡的姑娘是好事,為何自家兒子要這般恍惚和澀然?

  薛荔心頭一悸,隱隱的不安感緩緩地湧了上來。


  “木蕭。你怎麽不說話?”薛荔握著玻璃水杯的手緊了緊,望著自家含笑沉吟、神色有些恍惚的兒子,語氣微顫地喊他,“媽在和你說話呢,你好歹給個回應。”語氣帶著姚窕式的埋怨和依賴,像是一隻高貴而冷漠、心裏卻藏著小情緒的貓。


  合適……那他們現在看來,確實是很不合適的了。


  薛木蕭嘴角諷刺地扯了扯,眼神裏的溫柔與光亮以薛荔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了下來。他喉頭輕滾,才啞然說出了一句:“我們已經分手了。”


  “……沒有以後了。”場麵登時一寂,薛荔有些愣怔地看著他。薛木蕭想了想,又沙啞地加了一句,徹底地給他與程慕兮先前未曾曝光的戀情判了死刑。


  不是普通說笑似的、鬧著玩玩的分手,是真的沒有以後、不得不斷得幹幹淨淨的分手。


  薛荔亦從未見過自家成熟穩重、優秀儒雅的兒子露出這般失魂落魄、黯然失色的表情。


  除了對那個讓薛木蕭很喜歡的姑娘的好奇之心更上了一層之外,作為一個護短而驕傲的母親,她當即下意識地冷聲問道:“她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


  她薛荔,絕不容許有哪家的姑娘,膽敢仗著被她兒子喜歡,就欺負踐踏他的真心。這樣的事情,她的身上已經發生過了一次,她絕不容許再在她的孩子們身上重演。如果真的有人敢這麽做,她絕對不會放過她。


  薛荔話裏的冷意一出,眼底的殺氣與恨意便抑製不住地被牽扯了出來。


  薛木蕭無言地看向自家神情凜然的母親,心頭是驚濤拍岸式的洶湧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隻覺得自己的耳膜與心壁都被震蕩得酥麻,幾近失去所有的感官。


  可諷刺的是,他那張端莊沉穩的畫皮,依舊安然無恙、牢不可破地生長在他的皮膚上,使得畫皮之下的洶湧澎湃皆不動聲色,無人察覺。


  她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麽……身世上的問題,是算他們共同的問題呢,還是都不是他們的問題?畢竟從頭到尾,他們對此都沒有選擇的權利,不是麽?

  薛木蕭深深地望著眼前沉浮於權勢爭鬥多年依舊雍容華貴,但眉眼間漸漸出現了老態與倦態的母親,頓了一頓,回避似的回答薛荔道:“是我們的問題。”


  感情,從來都是兩個人共同的事情。如果有不可磨滅的問題,自然也是兩個人共同的問題。薛木蕭的言下之意很分明,也很朦朧,可以說是滴水不漏、模棱兩可的官方式回答了。


  顯然,薛荔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兒子太過沉穩,缺點便是不會像小女兒那樣和母親親昵,連心事都不再坦誠。在與薛木蕭交流溝通方麵,薛荔心裏從來都是缺了一塊的。


  但薛木蕭一直以來的表現都太過優異,太過令她省心,獨立可靠至此,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斤斤計較這些,倒顯得她很不近人情、對薛木蕭太過苛責了。所以,她始終都不大好意思說他。


  可心裏,終究少了些滋味。她引以為傲的兒子,自小便成熟穩重得不與她親昵。如今,更是尤其向著喜歡的姑娘說話,甚至來敷衍自己這個好心關懷的做母親的了。


  薛荔對他回答的不滿與不悅之情大大方方地寫在臉上。薛木蕭看在眼裏,知道自家母親是和姚窕那小妮子一樣,有心要他哄了。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關掉了投屏上早已無人觀看、不知所雲的電影,切換到了另一部電影,快進——定格。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纖長而美麗的倩影——薛木蕭按下了播放鍵。


  電影裏,酒紅色天鵝絨的幕布緩緩拉開,舞台上投照下來的明黃色燈光漸漸暗淡斂去,隻留下了追隨著那倩影的一盞,像是如影隨形的燈魂一般。


  一身黑色小禮服的程慕兮背對著觀眾亭亭玉立,挽起的黑發下,是白皙美麗的天鵝頸的弧度,以及精致對稱的肩胛骨。大提琴悠揚醇厚的演奏樂聲潺潺響起,她開始優雅而靜默地翩然起舞,像是一隻童話世界裏高貴典雅的黑天鵝。


  那唯一一盞留下來的暖黃色燈光輕柔地打在她的臉上,在特寫鏡頭裏給她清媚靈動的容顏打下了絕美的光影分界,神秘而深邃,純淨而無瑕,高貴而美麗。


  這一部電影,薛木蕭比任何人都要印象深刻——因為這是他讚助拍攝的電影,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演員程慕兮的機緣。至今仍猶然記得當時,想來驚鴻一瞥,莫過於此而已。


  那一年,程慕兮17歲。作為被知名導演大膽選用的新生代小花,她出演了由28歲的薛木蕭投資拍攝的大製作電影,《舞》。


  從此,程慕兮開始了兮兮公主以顏值征服演藝圈半壁江山的篇章。


  他們相差11歲。想來也不合適,更沒什麽可能。


  他當時看著這個純淨清麗的未成年小姑娘,也隻是覺得她著實長了一張不當明星可惜的漂亮臉蛋,還有便是——她如導演所說,是個有天賦、有前途的小姑娘。她為戲而生,假以時日,便能夠火遍整個演藝圈。


  所以,在之後偶然巧合的機緣下,他也單純出自好意地幫過她幾把,使得她沒被卷進那些演藝圈邊邊角角的陰暗與霾色裏去。


  但一向冷靜自持、穩重篤定的薛木蕭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在這個小姑娘身上栽了跟頭。自認識程慕兮以後,他這個說一不二的薛大少爺便是啪啪啪打臉打得不亦樂乎。


  一直到程慕兮成年生日,薛木蕭很不理智地和她在一起了。


  ——年齡不是問題,身份不是差距。況且,她已經成年了。喜歡,便在一起試試看好了。


  現在想想,那小丫頭當時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的樣子依然鮮活明媚。倘若沒有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一重關係,薛木蕭當真覺得她說得極有道理。


  他若是真的喜歡她,就算薛家人不喜歡又如何。等她到了年紀,他一樣可以把她娶進門。


  隻是如今,程慕兮終於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他們卻分手了。


  這段時間他們彼此都忙,所以彼此聯係也少。程慕兮《圍城》殺青之後正好是暑假,原本他們約好了那段時間給自己放個假,一起好好放鬆,約會或是死宅的。


  他甚至做好了在那個假期向她求婚,直接把人領回家、記進戶口本的準備。可那一對尚還在海外漂泊、刻著他們名字的戒指,終究是還沒到它們主人的手裏,便失去了存在的理由與意義。


  “媽,你知道她嗎?”薛木蕭深沉的目光溫柔地落在投屏裏的那一抹倩影身上,輕聲問道,“她是程慕兮。”


  在薛木蕭一反常態地拿起遙控器切換到這部電影、快進到一個女孩子身影出現的那一刻,薛荔便隱隱地猜測到了下來薛木蕭要說的話。她一時神情有些凝固,震驚有之,失望有之,不安有之……萬千情緒哽在心頭,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薛荔盡量讓自己的神態看起來淡定自若、無知無覺一些。她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眉眼舒展地向薛木蕭溫柔地笑笑,淡淡道:“媽媽知道。”


  “程慕兮,現在演藝圈很火的一個小姑娘,據說很優秀、很厲害。”


  若是不厲害,不優秀,又怎會有本事讓她兒子喜歡?隻是……她是個在是非之地演藝圈爆火的流量女演員。


  不是她對自家兒子的眼光不信任、沒信心,隻是她更希望一直陪伴在薛木蕭的身邊的女孩子,能夠簡單純粹一些,不要牽扯到太多複雜紛擾的東西。


  她和姚夫強的悲劇,造成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們兩人都無法避免地深陷在上位者圈子的無聲漩渦裏。


  演藝圈……是個隨時都能夠無辜卻被推上輿論巔峰的危險之地。尋常人不好沾得,他們薛家這種的,更是要小心。萬一……留人口舌與把柄不說,有朝一日被人有心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薛荔眉眼微垂,靜靜地注視著屏幕上翩然起舞、身段輕盈美麗的姑娘,眼睫微顫,落下些許幾不可見的陰影。


  可這些都隻是薛荔自以為掩飾的很好的情緒而已。


  薛木蕭心思細密慣了,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是爐火純青。他準確地捕捉到了母親意識到他想要說的答案時的失落與不滿,嘴角的微笑諷刺地加深了弧度。


  他早知道,他和兮兮,無論如何在母親和薛家的眼裏,是不合適的。母親和薛家是一致的固執,他來軟的自然是不行的。之前考慮娶兮兮的時候,便做好了先斬後奏、強硬處理的準備。


  隻是如今他和兮兮分手了,沒有利益製衡、恩威並施、軟硬兼備的應對必要了。但是該說的,他還是會如母親所願的說清楚。


  “她就是我很喜歡很喜歡、也很喜歡很喜歡我的那個姑娘。”不管是歡喜,還是悲傷,在提起程慕兮的時候,薛木蕭的神情都會不自覺地變得不同尋常的溫柔與幸福。


  “她很好,很優秀,對我也很好。”


  “拍這部電影的時候,她才17歲。但現在,她20歲了。”說到她現在20歲的時候,薛木蕭的神情語氣控製不住地黯然低落了幾分。


  20歲,正是可以領結婚證、名正言順娶進家門的年紀。


  “這三年左右的時間,她憑借自己的實力和努力,在演藝圈裏有了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媽,兮兮她很厲害,不是嗎?”薛木蕭溫柔而哀傷的目光看向薛荔,言語溫和柔軟得不可思議。


  “但是我們不合適。”11歲的年齡差,職業圈子的不同,背景家庭的不容……還有今天才被捅破的同父異母兄妹的身世,更是不容置喙地在他們之間,狠狠地劈下了一道真愛也無法翻越的天塹深淵。


  薛木蕭的神情徹底地暗了下來,連帶著聲音與語氣都隨之低沉,宛若幹涸車轍裏的魚兒,徒然傷悲的歎息似的。


  他哽了一哽,澀澀然道了結局:“我終究不是那個能夠有福氣將她娶回家的男人。”


  薛荔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更清楚薛木蕭所有關於“不合適”的苦澀源於何處。但是她無能為力。甚至說,她比任何人都要無能為力。


  關於薛家帶給薛木蕭一切的沉重與負擔,她是始作俑者之一,她無法逃脫責任,更沒有顏麵和資格開口安慰他。


  薛荔徹底地被哽住了咽喉。她象征性地張了張嘴,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燈火通明的偌大客廳,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望著眼前兒子熟悉而英俊的眉眼卻籠罩在一重她所不熟悉的暗淡與無奈裏,薛荔的神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她終究,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許久之後,投屏上的舞也早已結束。薛木蕭先有了反應。


  他雲淡風輕地向薛荔笑了笑,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再度開口打破靜寂的,依舊是他那溫柔而低沉的嗓音——他說:“時間不早了。媽,您也早點休息吧。”


  “我的事情,我心裏有數。您就被為我費心了。”薛木蕭端起玻璃杯,動作優雅地喝幹淨了薛荔給他倒的水,而後輕輕地將玻璃杯放下,沉穩而平靜的目光看向薛荔,沒事人似的和她說道,“今天還有些會議材料沒有看。媽,您沒事的話,我就先上樓了。”


  “……嗯,好。你去忙吧。”薛荔愣了一愣,後知後覺地應道。


  薛木蕭向她笑了笑,便翩然起身,步伐優雅而沉穩地上了樓。


  薛荔仍舊保持著高貴而優雅的坐姿,挺直脊背坐在那裏,伸著脖子專注地目送著薛木蕭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在薛木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後,偌大的客廳裏便真的隻有薛荔一人了。一室肅然裏,她妝容精致、姿態優雅地坐在金碧輝煌的明亮燈光下,驕傲高貴得如同高不可犯的王。


  孤零零的,疲憊辛苦到了極點也必須披著這一身驕傲與執著的王。


  薛荔眼裏的痛苦與陰霾,在薛木蕭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她視線時,便完全不受控製地洶湧澎湃地從她沉默而深邃的雙眸裏溢了出來。


  她隻覺得頭暈目眩,心口鈍痛得厲害。


  她想要哭,她想要鬧,她想要舍棄這一切束縛與疲憊,不顧一切地衝上樓去緊緊地擁抱她的孩子,告訴他們開心就好。


  可是她沒有——她做不到。


  她依舊高貴而優雅地坐在那裏,哪怕疲憊不堪,哪怕悲痛不已,哪怕背影單薄,哪怕靈魂寂寥,都始終挺直著脊梁,維持著冰冷而高傲的平靜與端莊。


  她始終是薛荔,是薛家千軍萬馬兵臨城下也不會垮下的王。


  她最終,把她心愛的兒子也逼成了如她這般——洶湧而不動聲色、高貴而求不可得的,令人豔羨、高不可攀而孤身一人的王。


  冰冷的疼痛滲入骨髓,靈魂也仿佛為此而顫栗悲鳴。


  薛荔為了讓這個話題在她心裏過去,耗費了全身的力氣。這種難過到極致的心情,比當年與姚夫強決裂時更令人心寒與悲戚。


  這一夜,薛荔她一個人在冰冷而璀璨的空落落的客廳燈火裏坐了許久,才優雅而緩慢地起身,關燈上了樓。


  她想,她以後再也不會過問薛木蕭關於喜歡和成家的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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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木蕭哥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啊啊啊啊啊(親媽哭泣ing……)


  薛荔女士竭盡全力,終究還是沒有成為一位合格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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