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血淚之罪
在此之前,在犬刈的印象裏,這輛車的副駕駛座隻坐過尹火和井竺。其他時候,他都是一個人。連犬紫都未曾在他開車的時候,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過。很久以前極少的同車機會,他們母子要麽一同坐在後排,有專門的司機開車,要麽便是他開車,母親安安靜靜地端坐在後麵。
他們母子,竟從來都是這般禮貌而不親昵的距離,說來也是諷刺。
如今對他而言最大的安慰,便是母親為他留下來的這輛車吧。
車裏的香水是母親喜歡的味道,他繼承這輛車之後,從來也沒有換過,還會定期記得去母親囑咐的地方取新的香水添補進去。
白雪撐著眼皮等了好一會兒,總算側耳聽到了犬刈關門的聲音。她布置結界是專業的,能夠分明地感受到車內關門後隨著香氛氣息蔓延開來,封閉收口,張羅開來的一個輕薄卻又深厚的結界空間。
不愧是塵司大人親自□□過煉製出來的香水,高級!完美!
白雪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默默地把自己運營的結界給撤了。車周圍的車流和風景都恢複了正常,犬刈的車巧妙地停在路上緊急停車的區域。
不遠處的信號燈正好是紅燈。
依蘭坦然地目視前方,淺笑道:“隨便去哪兒吧,當年事件發生的地方也可以。”既然進來了,她也便不著急了。就算回尹火那邊也沒什麽的,說不定尹火還和鬼豔大人師徒敘舊到現在也沒結束呢。
犬刈也沒拘謹,默了一默,動作利落地係上了安全帶,目光掃視了下四周,趁著紅燈跳綠燈的當口,油門一踩,一轉方向盤便衝了出去,飛快地穿過了這個路口。
犬刈沒有說開去哪裏,依蘭也沒有開口問。她的目的就是見犬刈,具體去哪裏並不重要,而且還有白雪、楚潤和齋蘭給她兜著,所以無論犬刈帶她去哪兒也無所謂。
依蘭伸手輕柔地撫摸著白雪,淺淡的目光幽幽地落到了麵前的車載香水上。黑色水晶瓶,配的是柚木色的木塞,鼻尖輕嗅,暗香撲鼻,瓶心裏有鬼魅的光河流動,折射出來妖冶而高貴的酒紅色光澤。
“好香啊——犬刈,你可知,這是什麽香水嗎?”依蘭問得話裏有話。
犬刈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不知。家母挑的香水,我並不懂,隻是留著而已。”回答淡漠,似是毫不在意。
說實話,比起他母親留下來的是什麽香水,他確實更想知道依蘭今天這是唱哪出。
“這香,名為‘血淚之罪’,是塵司沉香齋的高級定製香,非比尋常。”依蘭幽幽地自顧自向他解釋道,“我不得不演剛才那一出,便是為的它。”
犬刈掌控著的方向盤的手動作頓了一頓,顯然是有了幾分興趣。
依蘭眸光一瞟,看在眼裏,笑著繼續道:“此香有靈息,能以香氛為界,籠罩全車,護佑成一個安全洞一般的獨立結界。此香出自塵司大人之手,靈息高深,我等自然修為不足,無法強行破入,隻能有心製造一場莽撞的‘事故’,才能得以坐在這裏了。”
原來如此——犬刈眸色由深轉淺,思緒有些複雜。這香,是他母親留下來的。為的是什麽,意味似乎昭然,可他一時卻又有些難以確信。
“犬刈,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偏偏是你?”依蘭依舊含著笑,但溫柔的聲線無端地轉冷,頗為突兀地問了這麽一句。
犬刈挑眉,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問道:“什麽?”
“妖界人才輩出,為何如今坐在這領袖之位的人恰恰是你?”依蘭的笑很溫柔,也很意味綿長,“你應該清楚,即便你很優秀,但是妖界並不缺少和你一樣優秀的人。更何況,你現在所處的這個位置,有很多人其實並不服氣。”
“所以呢?”見依蘭原來說的是這個,犬刈不以為然地勾了勾嘴角,輕輕地冷笑了一聲,漆黑的眼裏泛著野性的紅,猩紅色裏包裹著不言而喻的諷刺。
“這世間本就強者為王。他們若是不服,大不了上來和我比一比,否則沒什麽好說的。”他很忙,對於那些犄角旮旯裏的黑沒有興趣。比起背地裏閑言碎語,他隻看重明麵上光明磊落的較量。
聽他這麽說,依蘭便知他實際上會錯了意。她清淺而綿長地歎了一口氣,語氣含蓄地解釋道:“當年你是知道的不是嗎?犬閬族長在半妖事件裏站在了哪邊。”
依蘭神情溫柔地平視前方,仿佛在說什麽無關緊要的日常話題。而犬刈卻在她開口沒多久的當口冷了臉色。那是一種難以描述清楚的複雜的冷,不同於他工作時斯文嚴肅的冷,也區別於他戾氣爆發時的殺伐決斷的冷,那種冷很孤寂,很安靜,也很驕傲。
雖然平時為人性格並不是很相似,但實際的脾性上,犬刈真的和犬紫夫人很相像。狐齋蘭暗中觀察著後視鏡裏犬刈冷然寂寞的姿態,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來二十多年前她作別的那個驕傲的女人。
既強勢又溫柔,既驕傲又卑微,既感性又理智。她正麵接觸犬紫夫人的時間不長,但這並不妨礙犬紫夫人成為她所認識的妖界上位者圈子裏數一數二的前輩。在注定的命運麵前,她是真正的強者,理智而冷靜,溫情而凜然。
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適合一族主母、妖界領袖的身份。隻是可惜——可惜她未曾擁有一段令人豔羨的幸福人生。犬紫夫人也好,她母親也好,都值得一個倍加珍惜與敬愛她們的如意郎君。
然而迄今為止,上天都沒有給她們。或許,是時機未到。
他張了張嘴,原本是打算冷聲反駁的,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開口從毫不在意的“這與我何幹”變成了冷靜坦然的“為什麽”。
這一句“為什麽”問得並不容易,他幾乎是剛開口便噎住了,聲音忽然變得沙啞生澀起來——有些答案,他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凡事都是有雙麵的,他無法確定他原先不知道的那一麵在知道後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他是一個對自己控製欲很強的人,他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依蘭隻是溫溫柔柔地含笑看了他一眼,一時無言。
犬刈頗為諷刺地勾了勾嘴角,低聲問:“因為我是犬閬的兒子?這樣會顯得妖界很明事理、仁義有道,不但對上界好交代,對外界也好糊弄過去真相,甚至還能夠獲得一個好聽的名聲嗎?”
他說的是原因之一,依蘭無法反駁,唯有默認。
“而且,我應該感謝我擁有一個背景再好不過的家世,很多別人苦求不得的東西我生下來就有了,一半靠父母長輩的基因,一半靠純種血脈的傳承——以致於哪怕我父親後來撕破了臉,明著和妖界長老們對著幹,妖界也留足了情麵,不敢明麵上對我們家做什麽。”
“畢竟就算我父親倒了,還有我母親。無論是哪一邊,在犬族以至於整個妖界,都是有名有姓的家族一支。不然的話,也沒有他們這麽一場不知道是孽緣還是劫難的聯姻關係了。”
“如果他們不曾開始的話,那便不會有我。可能那樣的話,大家都會過得很好。”但這也僅僅是一種沒有根據的猜想而已。
就算沒有犬紫,犬閬在當時也會娶別家所謂“般配”的女子,隻是不是犬紫而已。至於悲劇是否還會發生,劇情是否相似,又有誰能夠看破猜準呢。
假如犬閬愛上井蘅是必然,與妖界反半妖派的長老們翻臉是必然,有他這樣一個夾在中間的兒女是必然——那麽,糾結那個必然被推上殘忍的命運當口的人究竟是否是他,為什麽是他,真的還重要嗎?
不過是命罷了。因為是命,所以再要強堅韌的人也沒有辦法,隻能夠認。隻不過,當年是他驕傲而強大的母親在天意麵前痛苦而卑微地低下了頭,如今到他了而已。
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又何須在意。
話雖這麽說,可是他真的不在意嗎?犬刈輕嗅鼻尖幽幽飄蕩過去的血淚之罪,內心翻滾起無盡的諷刺和恍然。
依蘭傾身向前,伸手輕輕地碰了碰血淚之罪的瓶身。琉璃通透的質地,觸手確是堅硬的溫柔,沉靜而令人震顫的香氣,在靠近的時候愈發霸道地迎麵拂來。
在依蘭伸手的時候,犬刈動作僵了一僵,目標不受控製地緊盯向她。
依蘭笑了笑,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悠悠解釋道:“凡是香,無論何種形式,如何製成,皆有香引,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材料。”
“沉香齋的高級定製香個人針對性很強,所以製香時所用的香引,往往與求香人有莫大的聯係。很多時候,香引中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一定要求香人準備的,製香人更多的是輔助製香完成。”
“而且,沉香齋出來的香都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背後都蘊含著一定的寓意。虞精一族的囚心香,便是虞精一族向沉香齋求的,聯係一下虞精一族後來的際遇,犬刈,你覺得‘囚心’二字所為何意?”
犬刈默了一默,聲音越發的幹澀粗糙:“所為何意?”就在方才,他的心頭似是有亮光一閃,如同夏日陰雲間忽然竄過的閃電。
“《妖鬼誌》中曾有記載,虞之山上有虞之山民,其中有一美人,被稱為虞姬,堪稱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傾國佳人,神機妙算,多智近妖。傳說那囚心香,便是她在隱世前,為虞之山民向沉香齋所求的。”
“她為此付出的香引,據說是她的心,故曰——‘囚心香’。”
“沉香齋將她的心熔化,輔之以塵司神力與妙方,培育養活了一方長滿青苔的陳年辣木,名為‘囚心香木’,交付給虞之山民自行製囚心香。據虞精一族古籍記載,囚心香木所在地隻有族長知道。而虞之山民製作囚心香的工藝也很簡單,隻需要采集足量的囚心香木,引一束碧風祠的狐火,置於祠堂中心的祭壇上焚燒炙烤七七四十九天,而後借助碧心靈石凝聚成形即可。”
犬刈的臉上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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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以為這一章可以結束的,然而我又估計錯了。下一章,我確定犬刈要開始搞事情了。曾經是犬紫夫人默默地護著他,現在輪到兒子默默地為母親大人做事了。
犬刈小哥哥衝鴨!祝你早日弄清真相,打敗對手,迎娶尹火,一鎮妖界,走上人生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