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想沒想我
肖允頎長的身影漸漸遠去,程慕兮耳後傳來了熟悉的低沉而魅惑的溫柔聲線:“慕兮。”剛與肖允辭別的時候她便留心到了,孟演結束了和林豔的對話,低調隱蔽地回來了。
他的聲線一如既往,但語氣分明和離開之前不同,不知是為了方才與林豔的談話,還是期間聽到的其他事情。程慕兮回眸看清孟演英俊深邃的眉眼裏翻滾著濃墨般的豔色,詫異失聲,卻還是沒開口細問。
然而她沒有主動提起,並不代表著孟演打算就此放過這個話題。他收斂了溫暖虛幻的笑意,醇厚磁性的聲線裏帶著淡漠的沙啞,少有地沾染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氣魄。
“慕兮。”他又沉聲叫了她一聲,不緊不慢的語調裏,泛著分明的警告意味。程慕兮向他明媚如春光、春風拂麵地巧笑,他也未曾有絲毫動容,劍眉星目,認真幽遠,而且還陌生地冒著冷意。
程慕兮愣了愣,眼睫輕顫間便明白了孟演神態變化的緣由——他回來時,聽到了她和肖允有心多嘴說的話。
了然後,她眸光清淺而溫柔地閃了閃,神色安然地抿唇輕輕笑了笑,眼尾帶著暖意,輕聲地安慰他道:“沒事的,阿演。”她沒有說什麽沒事,但言語之中哄騙敷衍的意味太明顯。
孟演可比她活得久多了,修為道行更在她之上不知多少,她能夠騙過他才有鬼。更何況,程慕兮也好,程宜笑也好,這小丫頭究竟是什麽脾氣和心性,他早就摸得透透的了,怎麽會看不出來她所作所為背後的真實意圖?
他尋常總是生著旖旎暖色的俊臉氣質微冷,連帶著原本上揚勾人的眼尾、叫人沉淪的深眸和嫣紅性感的薄唇都失卻了溫暖惑人的魅色,凜凜著夢荒廣袤而沉寂的生息莫測。
孟演終究是沒辦法開口訓斥她,隻能微蹙著劍眉,柔和著麵色淺淺地歎了她一句:“慕兮,你表現得太明顯了。這對你不好。”
明顯暴露自己,擅自泄露天機,妄圖逆天改命——每一條,都足夠讓她付出不小的代價。她偏偏還要一級一級地再往更高處走。
“是麽?我覺得沒什麽不好的。”程慕兮坦然地勾了勾唇,對此毫不在意,“阿演,我不怕死,更不怕被追究。”
我隻要一個真實的結果,一個明白的了結。
孟演為她眼裏的倔強所觸動,同時也為此感到無奈:“可是你應當知道,事情從來不會就這樣簡單。”
每一個結果,之上都有著星羅棋布的網,方才織成了這一局謎題。前因後果,諸多前因皆未曾解,又何來後果,哪能夠簡單直接地抵達一個明白的了結。
“我知道。”程慕兮淺笑依然。
“或許是我太不識好歹——但是有些悲劇,如果可以做到,我還是想盡力阻止它的發生;就好像有些謊言,倘若有所必要,我仍舊會毫不留情地將它揭開。”
“或許,這就是上天賦予我這般能力的真實用意。以不可知之身,知不可知之事,便是要我不識好歹,犯此罪孽呢。”
孟演神色又淩厲了一份,沉聲不讚同道:“那你又怎麽能夠知道,阻止了原本要發生的這件事之後,不會有更嚴重的後果發生呢?”
程慕兮生來能夠比別人看到更多的東西,是福是禍,都有可能。她以前還算收斂,懂得在公眾麵前隱藏與壓抑自己的天賦。可是最近,她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當年她和江未攤牌交流的時候,他便很不讚同她就這麽暴露了自己非比尋常的天賦,狠狠地批評了她一番。那時候她還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證什麽來著?!光今天一個晚上,諶北、肖允就已經兩個了,程慕兮這丫頭當真是不要命了!
一想到這裏,真心護著程慕兮的魘公子就恨得牙癢癢,心裏翻江倒海似的憤怒,浮到麵上化為了怒極而反的輕笑。
低沉醇厚的輕笑在耳邊點點滴滴地暈開,旁人若是聽得,隻會覺得耳膜一蘇。
然而,程慕兮與旁人不同。她了解孟演——他這樣諱莫如深地低低一笑,她頭皮便麻了。
孟演隻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仿佛是在等著她進一步的解釋。他一副安然傾聽的模樣,卻叫程慕兮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心虛地感到後頸微微發涼。
他的眸光明明滅滅,冷冷暖暖,單是一聲不響地望著她,便已經足夠具有震懾意義。程慕兮抬眼瞄了眼孟演真的生氣了的危險姿態,清了清嗓子,頗有些小女孩向家人撒嬌意味地柔聲解釋道:“凡事都是對立兩麵的。既然有更糟糕的可能,那麽自然也會有更好的可能——萬一,我真的可以達到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發生前有希望,總比發生後徹底沒了餘地好。
“阿演,我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靜默。
程慕兮目光似水地凝視著眼前這張如夢似幻的俊臉,看見他眼底來自於夢荒的幽冥明晦,也看見無垠的山脈輪廓下肆意燃起的火光,一片靜寂的黑暗裏星星點點地泛起的紅,悲壯而妖冶。
她心尖顫了顫,開口時有些小心翼翼,還帶著幾分不同於孟演聲線語氣裏的悲涼悵然:“比起我的事,阿演,你不覺得眼前你的事更緊要些嗎?”
剛才他和林豔出去了趟,回來頓時就不一樣了。聽到她對肖允膽大妄為地吐露的話是原因之一,但絕對不會是全部。林豔這個女人對孟演意義非凡,她不單單能夠從孟演的反應裏判別得出來。
在此之前,她是看不到孟演的未來的。
孟演貴為夢荒孟家的魘公子,道行修為都在她之上,她相較之下靈力微薄,看不到才是常態。可是方才她回眸看他意識到他神態的那一瞬間,仿佛被一簇電流給擊中了。
她無法斷定自己今夜倏然在孟演身上看到的,是否是他的未來。但無論是不是,於她看來,對於原本一望無盡、捉摸不透的孟演而言,這不會是個好兆頭。
她的心裏隱隱有不祥的預感——連狐碧大人這樣的神靈都無法避開、唯有坦然迎上的劫數,又豈會是孟演一魘公子能夠躲得了的呢?
和她從一開始就斷定了的命數一樣。這一次,他們魘公子怕是真的要栽了。
孟演神色一滯。
方才他與林豔去露台說話,卻是不開心了。也不是她有些話說得不好聽,今夜因為顧及場合,林豔都未曾像以往那般對他死纏爛打。
別人明裏暗裏打探的目光他也不會放在眼裏。畢竟人生一世才多久,相對於他,此刻位於晨夕會所的大多數人,大多實際上都不具有做他生活的看客的資質條件。魘公子生息綿延,生而為夢魘之精,真真假假在他這裏都是誠然,因而更是不屑一顧。
這些都不是他今夜反常的關鍵。如果說他方才站在露台上與林豔“有說有笑”的時候他還未曾想明白關鍵所在的話,現在他回來聽了程慕兮的一番話,已然徹底地冷靜了下來,隨之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他是在生氣啊。不但是在生氣,而且還帶著一絲不安與恐慌。
林豔她變了。
不是人類意義上外表、氣質或是心性上的改變。而是非人類意義上的內裏本質的改變。他不敢斷言,但是總有朦朧而肯定的感覺——
眼前的搖曳生姿、明豔逼人的林豔熟悉而陌生。她依舊是央京數一數二的獨立設計師林豔,隻是不是喜歡他到圍追堵截設計他逼他就範的那個練宴了。
練宴她走了,一聲不響,沒有任何通知和緣由地。
他不是沒有用巧妙的言語暗裏地向林豔打聽,隻是問了還不如不問。
孟演不知道如今林豔的內裏是誰,隻直覺不再是練宴,而是換了別人頂上。事實確實如此不錯,但鬼豔終究是比他預想中的段位還要高出很多的“老不死”鬼火之神。
鬼豔是多麽毒的人啊。聽出來了孟演話裏話外的試探,不僅痛痛快快地給了孟演要的答案,直接把原先隻是神思有些飄忽、但尚且保守自持的魘公子,一席話洗禮後,變得神思翻湧、心緒不平、差點顛覆人類演藝圈夢中情人魅惑男神的人設,暴露出自己魘公子的非人類可怕本質來了。
練宴始終是喜歡孟演的,所以和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再大膽肆意,也是經過深思熟慮,考慮了孟演的情緒和立場的。但是鬼豔並不喜歡他,所以沒有類似的必要,孟演能夠感覺到鬼豔與練宴顯然的不同,原因之一即在此。
林豔笑靨如花,豔麗而明亮,明明是沐浴在露台昏暗的燈光下,背景是央京莊嚴而靜謐的漸垂夜色。
她悠悠抬起白得發光的皓腕,伸出骨節分明的食指,輕佻而又勾人地朝自己的方向輕輕地點了點,笑得魅色叢生,帶著輕飄的氣音的禦姐聲線妖嬈嫵媚得不可一世:“許久不見,你就沒有一點想我?”
她漂亮的眼睛裏寫著受傷和委屈,是叫人難以拒絕的瀲灩。
之前林豔沒少在他麵前裝可憐,孟演也見多了會演戲的美人胚子,所以還算是穩得住。他安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對於林豔,還有林豔背後的練宴,他似乎說什麽都是錯的。既然注定多說多錯,或許他什麽都不說,結局會更好一點。
理所當然的,他的沉默不答惹得眼前這個傲脾氣的女人很是不滿。
“孟演,我問你話呢。”林豔美眸一眯,看著他的瀲灩目光登時橫了起來,那般鮮活明豔,“你想沒想我,嗯?”
既上一句問話之後,鬼豔再開殺招。憑林豔這一把好嗓子,再配上力度和氣聲都把控得剛剛好的尾音,輕輕上揚,像是一不小心劃過心扉的羽毛,撓人得很。
林豔話裏有話,他聽得出來。她問的不是他想沒想林豔,而是他想沒想練宴。他喉結微動,眼色發黑地注視著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練宴本尊從天而降的那一個將夜時分——
那時與今夜情景無比相似,隻是眼前的人還要更加的鮮活明豔。那時站在他麵前的是練宴本尊,帶著絲絲縷縷的霞光,似是從夜幕盡頭無垠的幽暗與深邃裏優美而淩然地騰飛而出,而後在他近在咫尺的眼前,踩著將夜時分僅有的明豔魅色與張揚妖冶,飄然而落。
他幾乎要繃不住自己,開口承認自己對練宴真實而瘋狂地生長著的思念了。
所以,練宴究竟是為了什麽,忽然間如此地避他不及?是情非得已,還是真鐵了心要一走了之?
他盡量克製著自己,好讓自己不至於失態地將這些話脫口而出,逼問眼前不是練宴的林豔。更何況,今夜是慈善夜宴,人多眼雜,暗地裏還藏著不少靜觀其變、居心叵測的“人們”。
孟演覺得自己已經站到了懸崖邊上。隻需要再自覺地向前走一步,便足以萬劫不複。五月初泛著冷意的習習夜風,也沒能夠把他吹個冷靜。
生平第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替自家魘帝兄長去棲梧山參加五月嘉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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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求收藏、求評論、求收藏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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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陷入《夢浮燈》的單曲循環……網易雲有毒!B站有毒!
“將肺腑熬煎,再為我浮起燈火翩躚”
“醒卻大夢三千,是你承情來見”
“燃盡燈芯青焰,照此繁蕪世間”
真的太虐了。
更可恨的是,莫名契合我這個親媽給孩子們設置的虐點……(捂臉,jpg)
嚴格來說,我貌似比這歌更狠……
很多時候,以為至少會和《夢浮燈》中一般,“醒卻大夢三千”,至少“是你承情來見”。然而事實往往是,如同《大夢》中提到的那般,“是大夢初醒,不是你”;如同《悟空》中寫下的那樣,“騰雲駕霧,馭電馳風,來不及相逢”。
程慕兮和薛木蕭,一如程慕予和姚夫強,是真的沒有以後了。沒有承情來見,沒有大夢初醒,也沒有來得及相逢。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對她如此狠心。後來倏然明白,是她對自己狠心。
最後引用《無常曲》的歌詞,“夢盡頭,燈火錦繡;誰回眸,韶華輕扣。湧滄流,聲色浮上千鍾酒。淋漓透,生死兩重;把千秋,光陰來偷。澆遍了,陰差陽錯無常夢”。
陰差陽錯,都是習慣尋常。因果輪回,唯願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