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偶陣風動
因為諶北是真的倦了,因而他們不但走得早,而且有心走得低調。武魅隨同諶北穿過寬長恢宏的廊道離開大廳,從側門出去上車,都沒碰上什麽人。
晨夕會所內,是人才濟濟,富麗堂皇;晨夕會所外,是夜色漫漫,萬籟俱寂。他們披著夜色前行,回五齋宅。
他們上了高速,一直開到北郊和東郊的交界處,武魅一個晃神,幾乎難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武魅覺得自己不是瘋了,就是她今天太累了,現在就開始做夢了——而且還是一個驚悚到不可思議的噩夢。
青得發黑的夜幕,路上隻有他們一行人,沿路的燈連綿成線,照亮了整條高速公路。不知何時起,發黑的天色沿著和地麵道路及燈光相接的地方,開始幽幽地發亮,而後暈染蔓延開來——不是燈光能夠到達的色度和高度。
那是一種詭異的灰裏透著嗜血的紅的光亮,如同濃煙滾滾似的,以她肉眼可見的方式,無聲地爆炸彌漫開來。
“老板!”武魅的第一反應,是側眸過去確認諶北的安危。同時,因為事情超出了她能夠解釋和處理的範圍,所以她隻能夠請示諶北,寄望於見多識廣的諶北來給她解答與指導。
諶北原本半靠在後座上,閉著眼睛假寐,聽到武魅叫他,才輕顫眼睫,睜開了陰鬱而深沉的眼。他麵無表情地側過頭去看武魅,似是對武魅所受的驚嚇渾然不察,反而帶著幾分小憩被打攪的不耐。
武魅也顧不上他開心不開心,連忙指向窗外越發奇異的景色,嫵媚漂亮的眼睛裏寫滿了不安:“老板,你看這……”
諶北抬了抬眼,目光穿過武魅,沿著她所指的方向,看見了沁著髒汙似的的血色的天際,神色淡然地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而後便低頭發起了消息,仿佛對窗外愈發非同尋常的奇異景象視若無睹。
“老板……”武魅不解,再度轉過頭去,發現那渾濁的天光在向他們逼近,速度越來越快,並且裏麵似是有什麽東西。
她出於武者的本能,做好了防衛的準備,全副精神地眯起眼睛,企圖看清楚天光之內的主體,從而能夠第一時間做出應對措施。
而就在武魅整個人進入高度緊張的備戰模式的時候,身後護衛著的老板諶北本人卻是泰然自若,再放鬆無謂不過。
他的手指翻飛,操作流暢,發消息,刪除消息記錄,關機,行雲流水。
而後,諶北兩手一提,收起了手機放進禮服口袋,方才抬眼望向武魅正對著他的後腦勺。雙眸幽深,看不出情緒的那般冷靜。
他勾唇,淡淡地囑咐道:“武魅,記得我和茄蘿曾經叮囑過你的話。”
“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阿成和茄蘭。”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無論發生什麽,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莫要慌張。”
武魅愈發不解。
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危險正在逼近,她不能夠鬆懈,所以她即便是心中好奇,也強忍著沒有回過頭去追問諶北話語之中的意味,而是繼續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狀況。
然後……她看到了渾濁天光裏的內容。無數不知名的怪物,正在向他們飛來!她雖然識不得具體名目,但也能夠憑借常識知道這不是人類世界會有的存在。
有一個怪物似是看到了她。
四目相對,武魅親眼看見他醜陋的臉開始急劇地扭曲。而後眨眼之間,那怪物衝到了她的麵前——
青麵獠牙,眼如銅鈴,雙目赤紅,渾身裹挾著渾濁的灰色煙霧,身後似乎還有一個長長的“尾巴”。等到武魅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隻與她一窗之隔。
那凶神惡煞的怪物似是並不急於攻擊他們,而是頗有閑情逸致地在外麵看著,與向前行進的車保持著同步的速度,時不時拿碩大的額頭輕輕扣扣窗戶。前麵的司機和保鏢竟然如同全盲全瞎一般,並沒有發現行進途中有任何的不對勁。
仿佛真的隻有她能夠看見而已。
武魅覺得自己整個人過電了一般抽了抽,一瞬間靈魂都在顫栗。
越來越多的怪物聚攏到他們的車邊,和那隻第一個發現她的怪物一樣,隻是在旁邊陪跑,時不時拿腦袋敲敲車窗。
武魅奮力壓製下心頭的恐懼,即便是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仍然堅守著自己的職責所在。她顫抖的手指放到身後,動作輕巧但卻又準又穩地抓住了腰間的武器。
直到一隻微涼的手按住了她的動作。
武魅心一顫,正在糾結該不該回眸時,她聽到來自於諶北的陰詭莫測的聲音在身後漠然響起。熟悉的陰冷,卻在瞬間撫平了她內心的恐慌,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這就是老板的人格魅力啊,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即便深知他脾氣不好、為人冷漠、陰沉危險,卻還是願意追隨他,為他辦事。
可武魅還沒出神多久,就被諶北用陰沉寒涼的語氣所說之話的內容給驚了心。那個陰詭莫測的男人用再淡然自若不過的聲音說道:“停車。”
武魅再也抑製不住心頭的震驚,驀地回過頭去看他。與此同時,他們的車已經聽話地減速,靠邊停了下來。
“我下去辦些事。你們不用跟著,按原計劃回五齋宅就可以了。”坐在後座的英俊男人正經威色地吩咐道,“之後也是,該幹嘛幹嘛。”
前座的司機和保鏢這回確是聽見了。他們雖然疑惑,但出於對自家主子行事作風的了解,還是順從地答應了。
他端坐著,甚至沒有側頭看武魅一眼。
“武魅,記得我剛才和你說的話。”
武魅喉頭一哽,已經震驚得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但她仍然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諶北忽然伸手拍擊了下額頭,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昏厥過去的前一秒,武魅的心頭漫過無盡的愧疚和絕望。
完了,她很可能要完不成姐姐拜托她的任務了——到頭來,她還是沒有保護好老板。
而自始至終造成這一切風波困擾的當事人本人似是對此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諶北姿態優雅地整理了下著裝,那神情姿態,竟然比他之前準備前往慈善夜宴赴宴時還要精細認真。他本就生得英俊,神情和著裝有心控製之後,更是衣冠楚楚,一絲不苟。
顯然,外麵的那些個怪物在等他,但是並不著急催促,甚至在看到諶北開始悠哉悠哉地整理著裝的時候,停止了用額頭或是腦袋的別的部分輕敲車窗的舉動,很是配合地離停在路邊的車子遠了些,單純地圍繞著車子懸浮或是飛動,給他留足了下車的空間。
諶北整理完畢,側眸對著車窗確認了一番,才幽幽留下了一句“不必送我,直接回去”,便兀自打開了車門,風度翩翩地下了車,舉止儀態都宛若要參加一場更加盛大和隆重的筵席。
——或許,對於他而言,也確實如此。
車門開啟,車門落下,車裏的人聽話地把車開走,一行車隊恢複原本的速度,勻加速地消失在路的前方。
諶北回眸,毫不膽怯地與眼前的怪物們對望。怪物們也對他頗具禮儀,見他如此配合,態度似是更加和善恭敬,直接散開部分滾滾的天光煙霧,紛紛兩邊展開,給諶北讓出了一條道來。
諶北會意,向他們含笑點了點頭,泰然自若地沿著這條路向前走去。
很快,他走到了怪物們簇擁著的中心。
原本安分下來很多的怪物們忽而又動作狂躁起來,開始圍繞著他飛快地盤旋流轉,生出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颶風,而諶北恰好被巧妙地困在了風眼的位置。鋪天蓋地的灰黑和紅光在眼前翻滾流轉,帶給人致幻的觀感。
諶北知道自己正在被裹挾著在空中疾速地飛行,有失重或是視覺上的不適感再自然不過,因而也沒有做無謂的反抗,而是索性闔上了眼睛休息。
等到他再度醒轉過來、睜開雙眼的時候,他已經著了陸。
漫長而黝黑的空間,安靜得過分,透露著一股由衷的陰冷逼仄與死氣沉沉。對於五月的夜晚而言,這裏冷得不符合常理。
諶北方才醒轉,並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度睜眼目及一片黑暗,他沒有任何不安或是恐懼的表現,依舊是泰然自若、漫不經心的諶少爺的模樣,也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所處的環境如何或是衣冠是否淩亂。
他冷靜平常得宛若在家安睡的深夜偶爾蘇醒,靜靜地維持著自己的姿勢,感覺身體的感官一點一點全部複蘇,逐漸適應眼下的情境。
根據目前的情境判斷來看——
首先,他還活著,身體還能夠動,氣息也是溫熱的。
其次,這裏應該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地方,但感覺不是非人類的地界。因為此處雖然感覺破敗寥落,但並沒有任何非人類的氣息。非人類的氣息大多霸道,若是非人類界的駐地,自然氣息強烈,哪怕他看不見鬼魂之流,但還是能夠感覺到明顯不同的非人類氣息。
拜諶古很是不錯的基因所賜,他的靈力水平還算不錯。他雖然未曾經過專門的訓練,做不了巫族之類的工作,但是至少能夠感受到明顯不對的氣息,普通的非人類也傷不到他。
再者,來者雖然不善,但也沒打算上來就對他趕盡殺絕。看眼前這架勢,約莫是至少要見上一麵的。說實話他挺好奇的,早就意識到“他們”回來了,也不知道這次來見他的,會是哪一位老朋友。
明擺著處於被綁架狀況下、並且隨時有可能被不知來頭的綁匪撕票的諶大少爺居然心情不錯地想著這些,嘴角輕勾,諷刺而淡然,也不知是為了不善的來者更多些,還是為了不經意間再度念及的親生父親諶古更多些。
安靜而陰暗的氛圍本就容易勾出人心底的很多東西。一個不經意的想起,之後關於他的很多,便又如同潮水一般,在這無聲黑暗裏源源不斷地向他湧來,一時間幾乎要將他淹沒。
諶北恍然間發現,他和諶古有關的記憶,大多都是身處幽暗寂靜之中的。說來也諷刺,他們一家人都是早出夜歸的忙碌的主兒,無論關係好不好,事情忙不忙,處起來總是清清冷冷、空空蕩蕩、半明半昧的——就好像眼前漸漸適應完全的空間一樣,不知其寬敞遼闊,也不知其狹隘髒亂。
或許,有些東西本就不存在,隻是他被眼前的黑暗蒙蔽,自以為存在的心魔和陰影罷了。他生來便是眼底生著陰鬱霾色的人,真真假假的看不清楚且毫不在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隻是不知為何,現在一個人坐在這裏靜靜地胡思亂想著,任由思緒翻湧,情緒四溢,無畏,亦無謂,倒是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更自在些。
諶北恍恍惚惚的,驀然間覺得自己似乎又有哪裏錯了。
夜色無聲,吞沒罪惡,也隱匿真心;遮蔽真相,亦掩飾謊言。如此安靜,如此坦然,如此公平。黑夜就是黑夜,黑夜裏原本就什麽都沒有,隻是他們自作多情地為它添加了很多附加的東西,然後自以為是黑夜本就有生著這些罷了。
黑夜如斯淡漠,黑夜無上慈悲。成神成魔,是生是死,亦愛亦恨。
諶北失神地抬眸望向斜上方天花板的方向,也不在意那裏究竟是不是天花板,眼神沒有聚焦,隻是毫無目的地向那個方向看,仿佛這樣就可以借助黑暗,看到自己想要目及的所在。
他有一種感覺:很快,他就會和諶古徹底和解了。
二十年前的黑夜,曾遮蔽過他的眼睛,將原本浮於水麵的真相掩蓋了下去。
二十年後的黑夜,點亮了他眼底的霾,裹挾著以往他錯過的真相滾滾而來。
一陣輕微窸窸窣窣的聲音拂過,似是偶陣風動。
諶北眼皮跳了跳,眸光一晃,眼前彌漫著的黑裏有幾簇燈火氤氳著躍了起來,或明或暗地照亮了些許他所在的空間。一盞一盞,像是有生息一般地向他走來,在他眼前倏然點點,漸漸浮起燈火翩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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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