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濟濟一堂
薛荔和薛木蕭趕回薛家本家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坐在正廳裏等候他們多時了——這次的事情當真是鬧得大了，連早不理事的薛老爺子都驚動了。
“木蕭，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老當益壯的老爺子看到他們娘倆回來，當即“啪”地一拍桌子，聲色嚴厲地質問道。
偌大的正廳裏坐了不少薛家德高望重的長輩和手握實權的經營者，薛老的拍案聲尚還在正廳之內盤旋，竟是鴉雀無聲，顯得空曠又可怖。
那些緘默不語的長輩們與經營者，既是不敢直麵老爺子的威嚴，又是各懷鬼胎，皆避開了老爺子盛怒的鋒芒，目光耐人尋味地靜靜看向徐徐走上前來的薛荔和薛木蕭母子。
即便是如芒在背，薛荔仍能夠挺直了脊背，高貴而又端莊地微笑著，走到老爺子身旁輕聲地撫慰兼解釋道：“有人存心把事情鬧大，借勢為難我們薛家而已——難為您老這麽惦記著我們這些不省心的孩子了。”
“這事，原是我沒處理好自己的私事，反倒是連累了木蕭。”薛荔輕撫著老爺子手背，生怕他老人家拍疼了手，垂眼軟語，既是自責，也是愧疚，“不過您放心，我們都會處理好的，就不勞您費心費力了。”
薛荔和薛篁兄妹情誼深厚，與薛老爺子亦是情意甚篤。無論兄妹二人各自在外麵是多麽雷厲風行、高傲端莊，到了老爺子麵前，都是乖巧孝順的好孩子。
就好像眼下在座的那些，在外麵再怎麽狼子野心、不懷好意，現在坐到薛老爺子的眼皮子底下，照樣偃旗息鼓，一副再開明公道、重情重義不過的感人模樣。
這就是薛老爺子受人敬重與退避幾分的厲害之處。
“小荔，我老頭子是退休了，不是不是薛家的人了。如果當真有人誠心給我薛家找事，我能坐視不理嗎？費心費力，那也是我樂意，該費的還是得費！”薛老爺子聽了薛荔的話，很不滿意地敲了敲手裏的拐杖。
薛老爺子生氣歸生氣，兒女還是疼的，所以也隻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質問歸質問，沒打算狠了心罰，甚至連冷臉都沒能給成——就淪陷在薛荔一上來就再和順柔軟不過的認錯姿態裏了。
果然，老爺子還是偏愛他這厲害脾氣的女兒多些，順帶著更加喜歡作為薛荔兒子的薛木蕭。雖然，在此之前，實力說話，薛木蕭實力更強，確實更值得老爺子青睞些。可是這現在……
底下人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靜靜地佇立在薛荔身後、挺拔如鬆的薛木蕭，內心不由得又酸澀又惡毒地打著嘀咕。
這麽看，真還不如讓薛杜那個不成器的接管家業呢……沒啥本事反而好控製，不至於一鬧就鬧這麽大的事情出來，他們收都未必收得住。
薛老爺子沒搭理底下人心裏打了些什麽算盤，輕輕拍了拍自家女兒的手背，深沉而又嚴厲的目光落到了薛木蕭的身上，沉聲道：“木蕭，這事情和你有關。你給爺爺說說看。”
果然——底下有些人的臉色聽到老爺子這般好言好語，眼色當即就沉了。
果然，受寵就是不一樣啊。
“陰差陽錯。”薛木蕭也和母親與外祖父一樣，全然沒有在意在場其他人各自的心思，隻堅韌而挺拔地佇立著，目光沉靜而穩重地直直地對上了薛老爺子望過來的視線，稀鬆平常而又簡潔明了地回答道。
兩道目光，一道是寶刀未老、暗藏鋒芒，一道亦是當世名器、低調篤定——兩相對視，竟是誰也沒輸誰。
顯然，薛木蕭對此並不想多說別的什麽了——哪怕在他敬愛的外祖父直白明確地要求他把事情說清楚的前提下。
場麵登時一寂。
其餘人等都沒想到薛木蕭竟然有這麽大的膽子，膽敢和薛老爺子這麽回話。一行人等，初是震驚，而後是出自本能的大駭。
一時之間，薛老爺子心裏既是欣慰，又是酸澀——眼前的孩子已然成長為了能夠獨當一麵的棟梁之材。隻是，再也不能夠受限在他老爺子力所能及的控製範圍裏了。
但凡是這樣的繼承人，不是送薛家更上一層樓，就是毀滅薛家不知多少的高樓啊……許是他老了的緣故，比起期待，他潛意識裏更傾向於逃避不去想。
薛老爺子還在尋思著心頭這複雜微妙的滋味，底下有人卻是再也抑製不住了，也不管怕不怕老爺子的臉色了，自己跳了出來，霍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疾言厲色地責斥薛木蕭道：“木蕭，你爺爺問你話呢！事情究竟具體如何，你得好好說清楚——否則，叔叔伯伯們也不知道該怎麽配合處理啊！”
“這是關乎薛家門楣的大事。你一直都是我們最為看好的接班人，這個時候，怎麽能夠這麽不懂事？！”
“是啊，木蕭。你說‘陰差陽錯’，具體是怎麽個‘陰差陽錯’法？”
有了第一個人打破靜寂跳出來“好言相勸”，於是很快有了第二個。
隻不過，這一個不走前一位叔伯疾言厲色的路了，改走更加討巧的苦口婆心的路線——
“你還年輕，可能還看不出來人情世故裏有些比較隱蔽的心眼。說出來，我們一起分析分析，看看幕後設計的人，究竟想幹些什麽——如此，才好各個擊破嘛。”
還當真是一派關愛後輩的和藹長輩作風。
薛篁外帶著一個跟屁蟲薛杜趕回來的時候，正巧碰上滿廳的內親外戚把老爺子的沉默當作了默許，七嘴八舌地“好心勸誡”著薛木蕭，好從他嘴裏撬出些了不得的八卦秘密來。
薛荔雖然護短，但也了解薛家和自己的兒子，因此她隻是靜靜地服侍在薛老爺子身邊，默默地注視著自家神色坦然的兒子，什麽話也沒有說，什麽表示也沒有。
父女兩人都縱容似的沉默著，隻靜靜地朝他們家最出色的接班人看。而身處話題中心的薛木蕭，也什麽都沒有表示，隻是依舊不動如山地屹立在那裏，繼續著祖孫三代人之間綿長而又深邃的目光對峙和無聲交流，完全無視了周圍親朋好友們形形色色的言行內容。
薛篁與薛杜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動靜結合的平衡。
不少見情勢僵持、無能為力的叔伯看到他來了，無不大喜過望，忙迎上來，爭先恐後地描述了一番事情梗概，要薛篁做主，勸勸正廳之上獨自陷入了沉默僵持的祖孫三人。
薛杜盡量地把自己的身影隱匿在父親或是列位叔伯的身後，暗戳戳地旁觀薛木蕭眾矢之的地被圍在中間談論和教導，心中樂得放煙花似的，一陣又一陣的“劈裏啪啦”。
隻是薛杜還沒來得及多開心一會兒，正廳之上威嚴端坐、沉默許久的老爺子便收斂了落在薛木蕭身上又嚴厲又沉重的目光，蒼老卻有力的聲音穩穩地砸在在場所有眾說紛紜的人們的頭頂——隻短短一句，就讓沸騰不已的場麵再度倏然變回了安靜。
他說：“夠了。”
在場所有人都閉了嘴，唯恐被殃及池魚。但又抑製不住內心的雀躍興奮，摒住了呼吸等待老爺子最終的宣判。
即便是再受寵，任性妄為到這種程度，老爺子也是要給他些顏色看看的吧……尤其，是薛篁還帶著薛杜來了的情況下。
使他們再度跌破眼鏡、酸楚不已的，是老爺子竟然出乎意料地沒有再追問，甚至還當著姍姍來遲的薛篁和薛杜的麵，再明白不過地縱容和維護了薛木蕭！
原本還摩拳擦掌地期待著薛荔和薛木蕭狠狠摔一跤的內親外戚們，這次是真的內心沉寂了下來，徹底的偃旗息鼓了——老爺子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了。日後隻要老爺子還把得住權勢和局麵，薛家的命脈，便鐵定是薛木蕭的了。
除非……薛篁逼宮。
可是他們都清楚，薛篁不會這麽做。按照他們兄妹父子的情誼，頂多是放任自然，不可能兵戎相見。薛篁和薛荔不但自己不會把對方一脈逼上絕路，而且也不會讓他們的下一代對自己的表兄弟姐妹趕盡殺絕的。
——隻要他們都還好好地活著。
至於薛杜……他要是能不靠薛篁的支持而逼宮成功，還不如讓他們相信薛木蕭走出這次風波的陰影，重新整頓旗鼓東山再起呢。
隻見薛老爺子完全沒有了先前煞氣全開的嚴厲神色，而是悄然轉換回了平日裏氣定神閑、悠閑自在的養老狀態。
他懶懶地向他們一眾人等揮了揮手，語氣淡淡地打發他們道：“你們都是臨時趕回來的，神色匆匆肯定沒怎麽好好吃飯。我剛就吩咐下麵準備下午茶了，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要是不著急工作或是回家的，就當回本家休息了，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去。”
“之後真要你們幫忙做些什麽，自然會有消息下來的。”
言下之意，再明確不過了——老爺子這是要趕人啊。
眾人麵麵相覷，卻依然無法反駁老爺子的命令，隻好紛紛地把滿腹牢騷都憋回了肚子裏，把自己給脹得生疼，也不敢在老爺子表麵隨性實則霸道的目光下公然忤逆——畢竟，他們可萬萬沒有薛木蕭那般受寵。
於是，一應人等僵在原地噎了一會兒，便陸陸續續地言辭牽強地或告辭或休息去了。薛杜站在原地，被不少叔伯直接當作背景板神色匆匆地掠過，甚至連一個可憐或是嘲諷的眼神都來不及給他，簡直無法相信麵前剛發生的一切。
“爺爺！”不知怎的，他腦子“嗡”的一聲，便不受控製地犯了蠢，脫口而出一聲訝異高呼。
部分快走到門口的內親外戚身形頓了一頓，而後故意放慢了腳步，依舊沒敢轉過頭來，站定腳跟光明正大地圍觀。
隻是薛杜也好，想要看戲的人也好，又都再次失望了。
老爺子正和走上前來的薛篁低聲說著些什麽。聽到薛杜突兀地喊他，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目光波瀾不驚地望了他一眼，聲調溫柔平緩，目光卻毋庸置疑地對他悠悠道：“阿杜回來了啊……”
“今天廚房正好有做你最喜歡吃的點心，趕緊趁熱吃去——今天家裏人多，到時候沒有了，又來不及現做，你可別來找爺爺哭。”
薛杜張了張嘴，仿佛還想掙紮些什麽，便被老爺子瞬間洞穿了想法，毫不留情地堵住了話茬：“爺爺和你父親、你姑母，還有話要說——阿杜啊，你先下去吧。”
那薛木蕭——
薛杜下意識地看了尚還挺拔如鬆地佇立在正廳中央的薛木蕭一眼。
老爺子同樣也看到了。緊接著，他便對薛木蕭笑了笑，和顏悅色道：“木蕭啊，我和你也有話要說——不過是在和你母親、舅舅他們聊完之後。你先去茶室，沏一壺爺爺最喜歡的碧螺春，等爺爺一段時間，好嗎？”
茶室，是老爺子的私人地盤，裏麵都是老爺子喜歡的茶具、茶葉和收藏。老爺子找薛木蕭談話，不去別處，偏偏挑了茶室，倚重、偏愛與厚望之情，不言而喻。
憑什麽……
薛杜直覺自己氣得要發抖，但卻又不能當場表現出來。隻能默默把碎了的牙齒混合著鮮血，往自己的肚子裏咽。
“是，爺爺。”他努力保持著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模樣，畢恭畢敬地應了下來，而後目不斜視，聽話地離開了正廳。
甫一出門，他便憤恨不已地拿出手機，通知廚房把他喜歡的茶點都送到他房間裏，便一臉鬱色地徑直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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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對薛木蕭最大的仁慈，大概便是薛老爺子了吧。也是我覺得木蕭這一輩子都太慘了，所以決定給他留一條稍顯溫情的後路……至少輿論當頭，老爺子放了他一馬。既是出於留後路，也是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最終還是選擇了支持薛木蕭。
不過也是啦~你花這麽多年栽培了這麽好的一棵大白菜，不可能就因為它有一片葉子蔫了就徹底不要了吧……更何況，旁邊的白菜還都一個個歪瓜裂棗、看上去就不好吃的樣子。作為一個理智的經濟人，當然是把壞掉的葉子摘了，仍然選擇最好的大白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