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病名為愛【除夕快樂】
程宜笑不聲不響,看態度卻是默認了的。
此等自尋死路的法子,著實叫人難懂。肖允看了眼陰陽,又看了眼程宜笑,心中直道都是非比尋常的祖宗,暗自尋思著隻能夠如程宜笑所言,背靠楚潤大人行事了。
藺逐素來頑執,沒有肖允那性格和專業所致的九曲十八彎那麽多的心思,倒是直接不讚同地皺眉道:“既然此事另有隱情,程小姐不該瞞報,誤導真相。”
“……嗬。”程宜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卻是抱著與藺逐截然相反的執著,“藺警官,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了結的結果。”
“真相本身,隻對於當事人有意義。現如今,當事人都七零八落、不願對所謂的真相有所提及了,又有何實際的意義呢?挑破假象隻是我完成了結的一種手段,與探尋真相無關。”
藺逐眉眼愈發深沉,醞釀著言辭還想要說服於她,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停住了。他發黑的眼眸與程宜笑澄澈的雙瞳對視,看見了彼此眼中映著的各自的執著,便意識到,在這個話題上,他們兩人注定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
程宜笑是虞精,雖然年紀輕輕,卻天賦異稟,絕對不是他能夠輕易勸服和了解的人。無論如何,她選擇信任特別專案處,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沒有必要因此處觀念的不和,而爆發什麽不必要的爭執。
程宜笑借機細細端詳了一番藺逐俊朗端正的長相,在他眉眼神情深處的執著裏,看到了隱隱的茫然與苦痛。與肖允先前映在她眼中的一片白茫茫的崩潰墜落、追悔莫及不同,藺逐的未來是一片如同其人的莊嚴的墨色。
既是頑執、決絕與沉穩,亦是悲壯、沉寂與混沌。
真相啊……有時是紮在人心頭上的刺,有時是人命數裏荒唐困頓的劫。
她終究是忍不住開口明槍暗箭地對此嘲弄一番的。
於是,藺逐便不可思議地看到程宜笑如瘋如魔地向他笑了笑,很不合時宜且裝神弄鬼似的幽幽涼涼地歎息道:“藺警官,雖說站在特別專案處職業道德的立場上,你必須對真相保持一顆真摯而忠誠的心。但是,人生不是從業——不是什麽事情,都能夠立足於真相尋求正解的。”
“真相有的時候,恰恰是讓人犯錯的根本。因為很多事情,隻能夠盡力尋求一個平衡,並不存在絕對的真假是非。所謂的‘真相’,從言之鑿鑿之初,便已然是有失偏頗的了。”
“命數固然需要真相,但真相,未必是解讀命數的正途。”
“藺警官若是執意拘泥於此,那可要小心,莫要被真相,悔了命數。”
藺逐無言,腦海裏忽然間浮現出江未在非疾精神病院裏裝瘋賣傻時告知他們的話,再加上後來肖允與她有所接觸、繼而給出的反饋……
程宜笑,許是有預測未來的天賦。這應當也是她確信自己非人類身份的一大重要根據。那麽,如今她有意對他說出的這一番話,還有先前規勸肖允的“風涼話”,便更加耐人尋味了。
——是不畏泄露天機也要真心實意地暗自告誡,還是蓄意為之的布局算計?程宜笑她所有的言行舉止,難道確實隻是為了終結困囿她母親的那場噩夢、清算曾經半妖事件平定中逃出生天、免於追究的餘孽嗎?
藺逐不得而知,但是他本能地感覺得到,程宜笑想要帶領著他們行至的前方,還有更多的東西將會浮現。有幢幢鬼影,亦有海市蜃樓。
“這世間,最可怕的病由,是愛。”程宜笑剖開心來,向陰陽吐了這麽一句話出來,“愛是這世間最鋒利的刀。”
她含著笑解釋,溫柔清麗的聲線下的字字句句,卻皆是字字泣血的揭穿。
“愛是這世界上最為質樸與複雜的存在,偉大而隱秘,單薄而膚淺。它是一種生來的本能,也是一種高超的技藝。”
“世間萬物相向而生,所謂的‘愛’,比誰都更具有雙麵性。”
“可憐世人都隻會歌頌愛的偉大,卻對生活中細碎零瑣的愛後知後覺。”
而她再清楚不過地冷眼旁觀著那細碎零瑣的愛的衍生、成長、破落和隕滅。
“世上本就沒有多少人真的具有純粹去愛的能力,其中能夠得到所愛並且守住的更是少數。有些人往往自以為愛得深沉,實則膚淺而可笑。”
就如同她那可笑的父母一輩一樣。
她與他們不同,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愛得深沉,她要的就是芸芸眾生翻臉無情的醜陋和膚淺。她從不把自己的感情看得至高無上、純淨無瑕,她比任何人都堅定——
她是一隻虞精,她的真心,遠比她的謊言更加劇毒無比。能夠得到她真情付出的,端不可能是僅僅的福分,更有著潛藏蟄伏的業障與傷害。
“本能責任不是愛,利益安穩亦不是愛。”
“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自以為是地掏心掏肺、奮不顧身,最後感動的頂多是自己及看客而已。除了多給後人留了幾分談資,又可曾真的有什麽意義?”
“更為諷刺的是,從一開始就明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麽的聰明人,卻裝聾作啞、故作糊塗、閉口不談,甚至來去推諉、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她的語氣過於直白,在場的人都聽得分明,她言語背後究竟指向的是什麽。
“可現實卻是——可笑諷刺方是常態,倒叫那些真實純粹的沒有了退路。”她的話語過分滾燙,眼神卻是越來越冷,“既然如此,就莫怪我要硬生生地另外開條路出來。”
程宜笑徐徐往前走了幾步,離陰陽更近了幾分:“以毒攻毒,以愛製愛。從這個角度來開辟新路,是不是特別的有意思?”
她無意識地歪了歪頭,明淨清麗的容顏之上,綻開出一朵無辜而純潔的花,觸人心弦地小心且赤誠地在他們麵前舒展開自己柔嫩而嬌弱的花蕊,映襯著她那美麗細膩的花朵之下鮮明亮劍的危險花蕾——
“我爸爸他就是這樣一個可笑而諷刺的俗人。他自以為愛慘了我媽媽,護極了我。可偏偏,親手摧毀我們最珍視的東西的,就是他。”
“所以,他遭了報應,到頭來得了這麽一個下場。”
“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我不會是這樣俗不可耐的傻子。可今天看來,我終究還是俗世中人。”滾燙的話語漸漸冷卻,迅速地凋零在空氣裏,化為徹骨穿心的冰涼。
程宜笑吐露著昭昭然、出自虞精之口的難能可貴的真心話,臉上帶著一如當日非疾精神病院內江未那般如癡如狂的狂野藝術家一般的神情。
她似是熬盡了心血,淒厲而美豔地從帶著劇毒的骨子裏淬煉出這些鮮明直白得可怕的回答,宛若一株清醒地選擇了一朝怒放、掀起腥風血雨、無畏碾落成泥的流螢心蘭,輕飄飄地為自己的驚世之語收尾道:“隻不過我的父母都是傻子,而我是個瘋子。”
“事實證明,當個瘋子,至少要比當個傻子好——畢竟天意和命數,都不看好懦夫,反倒是更偏向於狂人。”
程宜笑的臉上,有隱隱的探究。
陰陽知她情真,也明她意決,便收斂了聲色,不再追問,也對程宜笑暗暗投來的試探視若無睹、不予回應。
她隻作自己無語凝噎,默默地看向領導藺大警官一眼,藺逐心有感應地向她搖了搖頭,沉穩的神色間卻有些許輕微的浮動。
陰陽知道,程宜笑的這一番話,究竟是觸動了藺大警官的心弦的——藺澄,無論生死,無論善惡,注定是藺逐和肖允心頭的一道坎,是福是禍,至今尚未能夠確定。總而言之,本質上必然是福禍相依,此時此刻,陰陽也並不想就此蓋棺論定。
作為自然衍化的陰陽尊神,她敬人間情意,卻終究對此欠缺了幾分設身處地的理解,也因此並不當有多少情感上指點評判的資格。
戴細水正欲開口轉移話題,打破這不對勁的氣氛,緊閉的門扉卻正巧解圍似的在他們耳畔響起。
“篤篤篤——”是出自石大警官之手的、熟悉的力度和叩門聲。
藺逐向程宜笑微微頷首,親自轉身走向門口,關閉了特別開啟的安保設置,神色平靜地開了門。
門外天光悉數浸入。
不知何時,廊下竟灑落進來些許窗外的陽光——一夜風雨過後,今日的天氣卻宛若未曾經曆那般風雨飄搖一般、淡然自若地兀自溫暖明亮了起來。
但門內門外的人都知道,這隻是原先肆無忌憚的黑暗收斂了鋒芒、悄無聲息地藏身到了不為人知的隱蔽角落裏從而造成的欺世盜名的天下太平安定的假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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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稍微短小了一些……但是沒關係……新年新氣象,年初一還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