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潤波瀾不驚地望著他遠山淩峰之下微微發亮的淺色眼眸,不禁莞爾一笑,語氣有些俏皮地反問他道:“所以,這就是你‘不理世事’的理由?”
“……”孟渡見她不以為然,有心轉移話題,還存心打趣他,頓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不知是氣是笑,唯有頓了頓,咽下了恨不得替她家長輩教訓她一頓的話,無力地反駁她道,“不是。”
“那是為何?”然而,楚潤慣是個壞心眼的,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輕易放過他,隻裝作一臉無辜地追問他道。
孟渡:……這個,說起來還挺丟人的。
他無言回過頭去,試圖忽略這個問題——然後,很不雅地被久未得到滿意答複的楚大小姐走上來一把揪住了前襟。
……回避問題失敗。
“說呀。”楚潤言笑晏晏,渾然不像是正殺氣騰騰地揪著人家衣襟的人。
——如果忽略此刻楚大小姐咄咄逼人的氣勢的話,夢境第一帥和人間第一美並肩立於大夢觀山間,那畫麵還是相當的如詩如畫的。
當然,因為有顏值擔保,所以即便現在兩人的姿勢有些尷尬,但總體還是很唯美養眼的。雖然兩位當事人此刻無暇在意這些,這裏也沒有第三人在場了。
“咳……其實也沒什麽。”
夢境第一帥觀主大人有些心虛地抓住楚潤揪著自己前襟的手,一點一點地把她的手指鬆開,把自己純淨無瑕的琉璃白常服給解救了出來,語氣依舊優雅平靜但語速卻顯然慢吞吞了不少地向她如實解釋道:“不過是我同人打賭輸了——願賭服輸,理應如此。”
“打賭?打的什麽賭?”聽到打賭,楚大小姐又來了興致。
孟渡朝她人畜無害地笑笑,反擊道:“這個,無可奉告。”
楚潤與他並肩,轉身去看那亭外的煙雲沉浮,涼涼地笑了笑,不甘示弱地吐槽道:“我說你這人也真是奇怪——我這種長年賭贏的,都不見得多愛和人打賭。你這逢賭必輸的,怎麽老是和人打賭?還留下這麽一堆後遺症似的後果來?”
孟渡雖說“不理世事”,閑散慣了,卻還是坐鎮大夢觀這麽多年了的——據說,這也是他打賭輸了的下場。
夢荒本就事務繁多,大夢觀相對人間他界日常事務算得上清閑,但主顧到底身份不同,要麽沒有事情,要是有事情,往往會複雜不少。因此,大夢觀不是人人都擔得的差事,更不是人人都願意常年費心的職務。
但無論如何,大夢觀都要有人負責。於是,孟家內部便產生了各種選舉負責人的辦法。
現任觀主孟渡大人,就是被各種辦法坑上位之後,由於業績優秀且以此為賭注和人打賭老是輸,一口氣做了數萬年的觀主大人,有被迫終身製的嫌疑。
“……楚大小姐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顯然,英明神武的觀主大人被狠狠地紮心了。他偏頭過來看她,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緒,落地卻隻剩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似是為自己辯解,又似乎隻是在淡淡地向她講明事實:“其實,並非如此。楚潤,說實話,我的賭技還是不錯的。”
楚潤不語,默默微笑著看著他,就差在臉上寫明“請開始你的表演”一行指示了,擺明了是不相信他的話。
孟渡:……
“我因為打賭輸了所以執掌大夢觀至今,此事不假。”孟渡回過頭去,不再看楚潤那戳心窩子的視線,無可奈何地解釋著一些不知何時起在界內被越傳越奇怪的誤會,“但我輸,並非是我賭技欠佳,而是我‘遇人不淑’。”
楚潤:???什麽“遇人不淑”?誰?!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但還是維持著容楚神祗高貴優雅的形象,將詫異和八卦的情緒都收斂在嘴角神秘的微妙弧度裏。
“我之所以敢以此為賭注,是因為信賴一位老友。我信她能夠破解困局,也信她不會讓我為此而輸。”孟渡的聲音淋了雨,落地有一些涼,有一些安寂。
楚潤聞言,眼皮一跳,隨即默了。
既然說了是“遇人不淑”,那麽……
“然後,你就被她給坑了?”
“是。”孟渡微微一笑,淺色的瞳孔裏散落著安靜的碎光,無聲地落入眼下不明遠近的山川風物裏。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如梭的雨,如同過往他在此曆經的點滴光陰,眉目如煙地淡淡道:“如你所見,我做這大夢觀的觀主,差不多也有九萬年了。”
九萬年飄忽一瞬,就如同一場夢一樣。
然於這大夢觀,皆不過恍如昨日。
世事無常。
楚潤靜靜地看著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時無言間,她也伸出了手,婆娑的雨絲輕盈而眷戀地蹭過她的掌心。
靜默片刻,她開口,如玉的聲線比亭外細雨更涼更潤,道:“你那位老友若是知道,她定然對你有所歉疚。”雖然這是一句太不夠漂亮和充分的安慰人的話。
楚潤當然知道,孑然一身佇立著,看九萬年光陰如這眼前煙雨般飄然而過是什麽感覺。生而為精神容器,她在這世間本就不存在一脈相承、血濃於水的羈絆。
“她是否歉疚是她的事;我願賭服輸是我的事。”孟渡收回了手,側眸望向她的雙眸清澈明亮,淺色的瞳孔裏宛若開盡散落著無邊的光華和邂逅,“楚潤,如今,我也把你當作我的朋友。”
楚潤心頭微顫,笑意盈盈地答道:“那是自然——孟渡,我也把你當作我的朋友。”明冥之中,心有所感,孟渡似乎還有沒有說完的話。但是顯然,他隻能夠說到這裏了。
她想了想,又開口補充道:“雖然我也不會害你輸,但是孟渡,如果有一天有人拿和我有關的事情再與你打賭,你可千萬別再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盡管如你所言,你並非賭技欠佳,但是根據目前你打賭的事跡和結果來看,至少你絕對算得上是賭運不佳。所以啊,咱們靈活一點,盡量別賭了。”
“實在不得不賭的話,你給我傳個信兒——我的賭運,可要比你好得多了。”
楚潤說的可是大實話。
孟渡聞言,眉毛似是無言地抽搐了一下,卻還是順著她的話,低聲答了聲:“好。”然而,這並不是重點。
“楚潤。”他眉眼凜然,神色間是再誠然不過的嚴肅認真,語氣鄭重地叮囑於她,“你要切記,別把自己活進夢裏。”
“什麽?”聽到孟渡刻意提到“夢”,楚潤心頭靈光一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羽尾夢中的托付,下意識地反問他道。
不知為何,她不禁摒住了呼吸,感覺明冥之中有什麽在向她靠近——而且,那是她一直等待著的、希望看清楚的東西。
這種感覺,讓她陌生得有些難以置信。
更令她不可思議的,是孟渡接下來的話:“做好你應該做的事,其他的一律不管不做。我剛才說過的,楚潤,你是神靈,必須和人事保持距離。”
他將方才的話,又強調了一遍。結合他端然穆然的神情,無不表明這不是他信口一提的戲言,而是他慎之重之的警誡。
“一直沿著你該走的路向前走,才會有你想要的。前方,還有不少人在等你。你不可以被紅塵浮世絆住,停在中途。”
“如夢的,皆為虛晃;腳下的,方是真實。”
山風拂來,吹開迷霧,沾染著霏霏細雨,浸濕了楚潤的眉眼容顏。
“孟渡,謝謝。”萬籟俱寂,滿觀山雨,開出了她一句拂之不散的感謝。
楚潤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作答,隻是忽而福至心靈,便水到渠成地隨了心而已。她向他許諾道:“我會沿著屬於我的路,一直往前走下去的。”
孟渡一直送她到山下,目送著楚潤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離開大夢觀,最後在夢境之土上,不見了容楚神祗的力量氣息。
而後,隨著山間不知何處風鈴聞風聲聲“叮鈴叮鈴”的泠泠脆響,雲霧深處琴聲漸起,山林蔥鬱,靜默不語。
孟渡聞聲側眸,無言地微微笑了笑,一身琉璃白衣,一人緩緩拾級而上。再回山亭,亭中已有一人,一襲青衣坐於桌前低眉撫琴,容顏綺麗,神色清冷。
見孟渡回來,一曲終了,他才收手,皺著眉頭眉眼冷然地看他,沒好氣地指責他道:“孟渡,你倒是什麽都敢說!”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與孟渡以大夢觀觀主之位為由打了一個大賭的另一位當事人——孟渡大人的“好前輩”,孟聲。
若非當年孟渡打賭落敗,孟聲才會是被按在這個位子上一坐恨不得終生的“倒黴”孟家人。孟渡這一敗,既是天命為之,也算是“拉”了孟聲一把。畢竟,孟聲大人早年間便被這大夢觀的種種事務給煩怕了。
“我說什麽了嗎?”孟渡不以為然地清淺一笑,淺色雙眸裏流露出再真誠不過的茫然情緒,卻讓孟聲氣得說不出話來。
孟聲歎了口氣,道:“如若一切都是命數,你這又是何必呢?”
“如若這一切都是命數,那我多說一句少說一句,也不會有什麽影響吧?”孟渡神色溫柔地給孟聲斟了杯茶,語氣很是輕鬆。
“所以說,不要多管閑事。”孟聲睨了他一眼,怒其不爭道,“這點上,你倆都是一樣的——楚潤若是過不了這個坎,是因為她多管閑事。你若是退不了休,也是因為你多管閑事。”
孟渡笑著搖了搖頭,反駁他道:“孟聲,你這話說的可不對。”
“楚潤那叫多管閑事,我這是忠於職守、遵從本真。”
“——這是我以‘渡’為名的根由。”
“所以夢司大人說,你天生便是大夢觀的主人。”孟聲抬手端走了孟渡給他斟的茶,低頭喝兩口,舌尖因剛剛好的茶水而感到清潤,神情卻因為說出口的話而染上了欲言又止的苦澀。
他放下茶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最終隻涼涼地說出口了一句:“恭喜啊,觀主大人——照你這樣,當真是永遠都不能從大夢觀退休了。”
“不能退休有不能退休的壞處,自然也有不能退休的好處。”孟渡瞧著他,意有所指地輕抬指尖敲了敲桌麵,幽幽道,“觀主大人累了。”
“鳳凰一族的五月嘉會就在眼前了——我要向夢司大人複命,下來一段時間都有別的事情要忙。”
孟聲眉頭一挑,心知這事要糟。
隻見孟渡話鋒一轉,清亮如月的目光便涼涼地落到了他的臉上:“原想著厚著老臉再請孟茉回來坐坐的,正巧你回來了。”
“如此,下來五月嘉會和觀中的一應事務,就拜托你了。”
觀主大人大言不慚地直接下了吩咐。
孟聲:……
他就知道。
“知道了。”沒有辦法,隻能答應。
誰叫——“官大一級壓死人”呢?
觀主大人於夢境,有如陰陽大人於地府,他是臣屬,且是自願當的臣屬,便隻好自己送上去的主子自己好好聽命於他了咯……
※※※※※※※※※※※※※※※※※※※※
日常求收藏、求評論、求收藏專欄~~~
*
觀主大人的形象設定參照《千裏之外》哈~(沒錯,我的靈感來源就是這麽神奇……)
“一身琉璃白,透明著塵埃,你無瑕的愛”
*
下來就不說了,暫時不能說嘻嘻~
悲傷歸悲傷,但我是親媽……嗯。對觀主大人也是親媽~
阿渡會好好的噠~因為夢司大人和親媽我都會護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