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往者不可諫（4）
此夜無眠。
何程立身東觀園某座府邸的最高處，沉眸遠眺央京城內，燈火璀璨，暗影浮動，陰陽氣息交雜相錯，風雲變幻隻在瞬息之間。他默默不語地站在那裏良久，似是在觀察記錄著什麽。
良久之後，何程轉身回了府邸中的某個屋內。他邁步進屋，迎麵而來的是一室靜寂，無人見他，亦不曾有人應答於他，唯有當堂頭頂的一盞蓮花燈，無聲照亮了其下穆然陳列的一行行牌位。
何程見狀，長歎了一口氣，不得已地拿出手機，給電視台的同事發了條信息。
何程：萬分抱歉，家中臨時有急事處理，明早無法到崗，煩請幫忙代班幾日，待家事了結，何某定親自上門道謝。
央京總台五好同事：？！
央京總台五好同事：沒問題，哥。家裏事要緊，你放心去，台裏有我呢。你記得也提前知會領導一聲。我定個鬧鍾，明早早點去台裏，保證萬無一失地幫你把班給代好了。
何程：多謝。
央京總台五好同事：不謝不謝，就當是老弟我報答哥你以往慷慨投食的絕美同事情好了~不多說了，明早要上班的話我就不熬夜嗨皮了，現在就去睡了。晚安啊，哥。祝你萬事勝意，家裏一定會沒事的。
何程見了，順便抬眸看了眼時間，不禁啞然失笑，輕點屏幕回複他道：承你吉言。晚安。
現在央京城內正是淩晨兩點多的時候。
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熬夜熬得輕輕鬆鬆——但願他睡得這麽晚，早晨還能和熬夜似的輕輕鬆鬆地起床吧。
不過他要是不熬夜，便也不能夠這麽及時地幫他的忙了。何程就是算準了他這個年輕人作息的還沒睡，才發消息求助他的。如若不然，他還得等到清晨，才能給老幹部作風的同事打電話，請他們幫他代班幾天。
這“央京總台五好同事”真名伍顥，是台裏正在著重培養的優秀青年之一，前兩年正好被分到何程所在的小組。
因為伍顥性格外向、虛心好問，為人風趣幽默、真誠有禮，何程這人又恰巧修養極好，平時很好相處，所以同事兩年下來，何程已然算是伍顥的半個老師外加半個兄長了。
雖然日常時候歡脫了些，但伍顥本質上是個極其幹淨、細致、上進而又樂觀的好孩子，何程很看好他，所以能教導他的，這兩年他都毫無保留地教他了。
而且何程賺得多，家裏又不差錢，一向對喜歡的好孩子都大方得很，時不時會出於老師和前輩的身份，請包括伍顥在內的組員乃至於同事們吃飯或是零食、下午茶。
也正是因此，何程老師雖然平時在總台的時間不算很多，但是仍和總台的不少同事關係都處得很好，在總台內外的人品口碑俱是極佳。
伍顥便是與他交好的人中、年輕人一批裏的其中之一。因為同組的緣故，何程與伍顥的交情相對較深，在關係不錯的年輕同事中，何程顯然更信任他一些，所以此時才會首選了伍顥發消息請他幫忙代班。
和伍顥說好了，何程便給他的直屬領導也發了消息，而後在小組群內告知了所有人，確保負責他那班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能夠及時地知道他有事請假的消息。
打點好了央京總台上班的事情，何程便收起了手機，仰頭看向蓮花燈下陳列著的、位於最上麵兩行、居於中間地帶的數尊牌位，又是良久的默默無言。
不計其數的木製牌位無聲沐浴著頭頂蓮花燈傾落下的明亮而又清冷的燈光，一言不發，冷眼旁觀。在他心懷誠摯與希冀之情凝視著它們的時候，它們滿目皆是漠然地注視著他，不問不理，涼薄而公道。
夜色悄然度過，天際漸漸泛起晨光。
藺姩身披半截天光推門而入，款款行至何程身邊，低聲詢問他道：“如何？”
何程回首看向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堂內過於肅穆安靜，不便朗聲交談。於是，何程眼神示意藺姩，兩人相攜，轉身一同離開了此間，在外頭的廳內尋了一對官帽椅坐了下來。
甫一抬眸，尚還能夠看到方才他們所在之處的門扉。青褐色的大門仿若上古時期的產物，堂門緊閉，顯得森然且沉重。門扉之上，高懸著一塊古樸青底、陳舊金字的匾額，赫然題著此處所在之名姓——浮燈觀。
上承青冥醒大夢，下引黃泉循死生。
天道有情落繁蕪，人間無常觀浮燈。
此處浮燈觀，是巫界駐守人間的總部，低調地藏身於東觀園當中，內部構造以一間青蓮祠堂為中心。
浮燈觀與其他各界非人類或能人異士駐守人間的總部大不相同，其特別之處在於常年無人在此當值，有的隻是滿園安寧與一堂牌位。
如果說其他各界非人類或能人異士駐守人間的總部更像是辦事處這類官方辦公場所的話，那麽浮燈觀則更像是宗祠神廟這類承載信仰的場所。
當然，它也不可能全然是個精神圖騰一般的擺設，其實質是一處巫族內部通用、固定有效的“請神”會議室。
根據傳承祖師不同，各族門都有自己的術法特色。其中，屬於自家的通訊方式尤其重要。
而各家的通訊方式中又有兩種十分重要，被列為巫者離開巫界範疇所必須熟練掌握與利用的必備技能條件，即呈報族門本家與呈報巫界本部的通訊方式。
巫族入凡，大多是為理人事。若遇重大事故無法處理的，須及時上報族門與本部。但由於每個人的自身實力不同，遇見對手的實力也不同，因此難免會出現力量被壓製或是環境被限製，導致無法及時上報的情況。
這時，他們便迫切需要借助浮燈觀的力量。
浮燈觀作為巫界駐守人間的總部，承載了巫族眾巫者對人間的美好祈願與守護信念，以及巫族眾巫者對巫族宗旨的信仰與傳承。必要使用時，其力量是不可小覷的。
而浮燈觀青蓮祠堂內不計其數的莊嚴牌位，即是巫界各仙祖、上界各神靈與某些重要特殊機關等人間巫者可能需要上報對象的象征。
通過浮燈觀通訊上報除巫者入凡資格認可的前提外，還須上報請願的對象在此青蓮祠堂中有象征牌位，但由於此間牌位幾乎應有盡有，迄今為止未曾出現過所求無位的情況，故而此先決條件通常都可忽略不計。
舉個例子來說，假如江未這樣的散巫不幸在人間執行公務時遇到了祖師級別的對手，對方設下結界阻隔開她與巫界的聯係，或者是對她下了施展術法的禁製，抑或是重傷了她、使她靈力不足，那麽江未便無法通過江家的通訊方式上報情況給江家本家或是巫界本部。
而此時，她便可以以其受江家承認、載入巫界族譜的血脈身份進入浮燈觀，或以其從巫本心請願浮燈觀，通過浮燈觀，上報情況給江家本家或是巫界本部。
也就是說，有了浮燈觀的力量作為支援，無論請願巫者自身的靈力狀況如何、麵臨對手的實力如何、所受的環境限製如何，隻要他具備受巫界認可的入凡資格，皆能夠通過借助浮燈觀的力量，穩定無虞、快速有效、且對自身無損傷地穿透原有所受之桎梏，順利傳遞消息回族門本家或巫界本部。
當然——如若請願者自身實力雄厚，或者不幸人間情勢十萬火急，其實也時可以越級請願，直達天聽的。
但此項並非入凡巫者必備，因為對請願巫者個人要求較高，且可能給請願巫者帶來相應的損傷。倘若請願巫者的能力不足，卻仍然強求請願、企圖上達天聽，那麽即便他過程中借助了浮燈觀的不菲力量，還是會對自身造成不小的損害。
與人間浮燈觀相對應存在的，是巫界巫山之內供奉著的呈蒼殿。呈蒼殿者，顧名思義，意為呈報上蒼。呈蒼殿的職能，與浮燈觀亦是同理。
通常來說，人間浮燈觀通巫界呈蒼殿，巫界呈蒼殿通上界淩霄府——此為依次按級通報上呈的順序。
淩霄府，則大致可以意為天上的官府，與人間浮燈觀、巫界呈蒼殿不同的是，因為它本來就在天上了，所以不再需要承擔祭天請神此類的職能，而即是上界諸主理事神靈的日常集中辦公場所。
何程方才在青蓮祠堂中原本請求神應的，正是他本家的覺甯巫祖，巫界的現任巫神，巫雲鹹。
然而，根據先前陰界聯盟列位同仁提供的可靠情報便可知道，現任巫神如今依然在閉關當中。
今夜何程更是用親身經曆的事實證明，即使是對於自己本家的族人，現任巫神大人仍然一視同仁，沒有予以他們任何聯絡他的優待。
何程端坐在官帽椅上，身形稍顯放鬆，神情卻不見有絲毫的懈怠。
他輕歎了口氣，向藺姩如實道：“祖師爺還在閉關當中，浮燈觀也聯絡不到他。”
如此，他便是真的無法聯絡到他們家祖師爺了。
除非——他有高於巫界曆代巫神的本事，然後回巫界強破重重巫神閉關結界，才能夠將他們家關鍵時刻失蹤的祖師爺給抓出來了。
然而很可惜的是，這也僅僅是個假設而已。何程他不具備這樣強大的實力，更不可能通過暴力手段來尋找自家可親可敬的祖師爺。
藺姩聽聞何程所言，不由得隨之蹙眉沉默。
然，她垂眸思忖了片刻，忽而靈光一閃，仍帶有些許期冀與僥幸情緒地試探著詢問何程道：“那……陽隱巫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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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程：祖師爺，出事了！
巫雲鹹：……（我不在，我聽不見，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