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杜川柏莫名後背一冷,旋身飛起對著身後之人一腳,那人動了兩下,暈了過去。


  漳州刺史府內混亂不堪,刀劍棍棒丟了一地,諸多藏青色製服的官兵躺在地上嚎叫,是漳州刺史府的官兵。


  唐山寨眾人從地庫抬著許多沉重的箱子,阿金清點後走到佟彥之身邊道:“二當家,一共四十萬兩。”


  “少了十萬兩?”杜忘憂咳了一聲,燕珩走上前去輕拍她的脊背。


  咳完了杜忘憂飲了口水道:“是否漳州刺史也未抓到?”


  “杜二提前放出聲去要抓人,人家不逃還等著被抓嗎?”蘇修羅因為漳州刺史逃跑一事鬱悶,對杜川柏意見極大。


  “修羅,你不要怪杜二。”李恪為杜川柏鳴不平:“我們拿到的賬本上隻有十萬兩的明細,杜二很早就知道漳州刺史隻貪了十萬兩,之所以提前放出聲就是為了逼他狗急跳牆,他逃跑時已被杜二派人盯著了,不出幾日就能找到那十萬兩!”


  蘇修羅為錯怪杜川柏小小愧疚了一下,然後不情願道:“他就會先瞞後報,不說我怎會知道他的意圖。”


  李恪著急道:“杜二哪裏有時間解釋?如今外麵雖解了饑餓之憂,到底還是一鍋亂粥,他和我傅伯伯這幾日都忙的腳不沾地。”


  “又發生了何事?”杜忘憂問道。


  不止杜川柏,這幾日就連燕珩和佟彥之也是忙進忙出,今日能有三人一起來看她,已是不易。


  蘇修羅扶額,終究是被李恪說漏了嘴,正想著怎麽給杜忘憂搪塞過去,燕珩已勸慰道:“無事,抬銀子回來時砸傷了一兩個兄弟,外麵賑災的事情又多,我們這幾日都忙著處理雜事。”


  杜忘憂不疑有他,燕珩細致地將藥吹涼,送到她嘴邊,嚴格地看著她一滴不落地喝完。


  蘇修羅和李恪慢慢退出房間,走到僻靜處,李恪絞著手指,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想想這幾日他的境遇,蘇修羅說不出口責怪,隻放柔了聲音道:“我沒有怪你在忘憂麵前說漏嘴,早晚要讓她知道,隻是她如今身子不好,等過兩天再告知她。”


  李恪垂首,沮喪道:“其實,我就是害怕,等我緩過這會兒就好了。”


  蘇修羅安慰道:“你不必自責,東海水患了這麽些時日,瘟疫爆發是遲早的事。”


  “若……若我當時把屍體燒掉後埋起來就好了。”李恪眼眶一熱,淚珠如斷線珠子砸在地上。


  “真的不怪你。”蘇修羅手足無措的不知怎麽哄,瘟疫在屍體燒掉之前便已在東海有了苗頭,隻是那時所有人的重點都在飽腹上,死了一人兩人,也隻當是餓死的。


  可就在一夜之間,數千災民腹瀉不止,咳嗽,呼吸困難,伴隨的還有高熱驚厥,痰中帶血。


  蘇修羅為醫者,一搭脈便知是瘟疫。


  李恪一聽說是瘟疫,就失了魂兒,直道是自己當初掩埋災民屍體時沒能仔細處理,鑄成了大錯。


  患病的災民越來越多,太醫在趕來的船上,蘇修羅研究了幾個晝夜,治療疫情的方子卻出不來,每日看著被隔離的災民死亡或病中的災民咳嗽不止,李恪心裏就壓了千斤石塊,堵的喘不出氣。


  他將錯歸咎到自己身上,自責地哭喊道:“那些人都是因我而死的,我就是個千古罪人!”


  他是望京有名的小郎君,談花吟月,賦閑作詩,到了東海,一樁接一樁的事情,擊的身嬌體貴的他毫無還手之力。


  “好端端的哭什麽?”不知哭了多久,沉冷的男聲從李恪耳邊傳來。


  來人熟悉的嗓音讓李恪情緒更加崩潰,心思鬱結的這幾天,他都是躲著來人走路,怕被責怪,怕和來人對視,怕來人對他失望透頂,又怕來人以後再也不理他。


  李恪不敢抬頭,鼻頭聚起了一柱淚涕混合的液體,他擦也不敢擦,窘迫著不知如何麵對來人。


  他現在狼狽不堪,沒臉見人。


  上好的蘇繡帕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鼻翼瞬間幹淨,下巴也被抬起,透過淚眼,看到了杜川柏波瀾不驚的麵孔。


  委屈,害怕,懊惱,自責,所有情緒翻騰在心裏,李恪止不住地顫抖著雙唇,半天一字未發,眼淚泛濫,淹沒了他奶膘未消的臉頰。


  “修羅已說過,瘟疫於你處理屍體的事情無關,你無需將自己弄成這幅樣子。”杜川柏難得和和氣氣的同他說話,破天荒的替他擦淨了眼淚。


  他本是錦衣玉食的京都郎君,跟著自己跑來東海,雜活累活都被自己支使,也從未有過抱怨,杜川柏對他不曾有一絲責怪。


  “杜二.……”李恪一開口,哭聲隨之而來。


  他明明不想哭,卻控製不住自己,晶瑩的淚珠掛滿了睫毛,涕泗橫流,白嫩的臉蛋上淚痕連連。


  杜川柏由著他哭,直到他哭的頭暈眼花,似要驚厥,忙大喊他一聲,拉他回魂,朝他脖頸處一摸,才意識到他竟哭出了一身的汗來。


  李恪半靠在杜川柏肩頭,抽搭著道:“杜二,我.……我好怕。”


  杜川柏又一次給他擦掉臉上的淚珠,道:“有何可怕,此事與你無關。”


  杜川柏從未想過,有一天隨性隨心的小郎君會因自己主動扛起責任。


  杜川柏道:“朝廷不會怪罪於我,你莫怕,我不會有事。”


  除了自責,李恪嚎哭的最大的原因是怕朝廷計較,杜川柏被罰。


  “若是朝廷問責,你便把我推出去,我阿爺是首輔,陛下兄長一定會網開一麵。”李恪胸膛因哭泣過度,還在不安穩的起伏:“杜二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


  沒有什麽事情比愧疚更讓他難受,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有害死人的本事。


  杜川柏掰過他的臉,鄭重道:“李恪你聽好,第一,瘟疫跟你焚燒屍體沒有埋好無關,是死人身上帶著瘟疫,帶你焚燒他們之前已經擴散。第二,陛下不會怪罪我,一旦發生水患,瘟疫是常有的事。第三,你沒有害任何人,你做的很好,讓我刮目相看。”


  這是第一次從杜川柏嘴裏聽到首肯,李恪愣住,一抽一抽的,說不出話來。


  杜川柏恢複了對他的嫌棄態度,冷眼道:“你在望京無法無天,連太妃殿下都寵你,你那時候的囂張氣焰哪去了?”


  李恪撇嘴:“我何時囂張過!”


  在杜川柏麵前,他從來都囂張不起。有時候他也懊惱自己為何一遇上杜川柏便弱了氣勢,他試圖過壯大自己的威懾力,每次都是開口沒兩句就反駁不過。


  李恪道:“是你總在欺負我,仗著我打不過你就得意洋洋。”


  喲,這是提他意見來了?


  杜川柏狠狠在他麵上抹了一把,不顧他疼的哇哇亂叫,道:“你若和你兄長一般武藝高強,再來和我說這話。”


  李恪高聲道:“我雖武功不及我兄長,自有其他長處是我兄長所不及的!”


  他才不會在杜川柏麵前把自己顯的一無是處。


  杜川柏淡淡道:“負責隔離災民這事能擔得起嗎?”


  李恪又是愣了一愣,心裏騰燒著不知名的火焰,這種情況下,杜二讓他負責災民,是對他的信任和認可嗎?

  李恪磕巴道:“杜二,我.……”


  “你沒有信心?”杜川柏望著他道:“我覺得你很適合。”


  破天荒的,一天之內杜川柏誇了他兩次,李恪有些喜不勝收,對上杜川柏流光溢彩的眸子,他信心滿滿,堅定道:“我自是可以,杜二你放心,這次我絕對將他們看好,一個都跑不出去。”


  “笨!”杜川柏睨著他,以一貫對他高冷的姿態道:“是讓你和他們嘮嗑,問出他們吃了何物做了何事見了何人。”


  這是李恪最在行的領域,他小郎君沒什麽武功,就是嘴皮能嘮,他狂點頭,此等小事,不在話下。


  他答應的爽快,倒是讓杜川柏驚訝,和災民聊天,是最容易被傳染的,看他積極向上的樣子,杜川柏神情稍緩,道:“張嘴。”


  他說什麽李恪都聽,一張嘴,李恪就被喂進去了一顆藥丸。


  “服了可防感染瘟疫。”杜川柏主動說道:“藥效隻有七日,七日後問不出我就給你扔到隔離的災民處睡覺。”


  他的威脅很奏效,李恪豎起手指道:“我保證能找出來!”


  “那就好好做事,隔離的災民你巡視了嗎?府內還有外麵的石灰你查看過了嗎?”杜川柏起身,拍拍肩頭,李恪眼淚暈濕的痕跡在他衣物上尤為明顯,他道:“現在就去巡視,晚些時候把情況報給我。”


  李恪豁然開朗,小雞啄米般點頭,追上大步前走的杜川柏道:“還有什麽我能做的?”


  “有。”杜川柏陰嗖嗖道:“賠我帕子還有衣服。”


  李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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