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
元日一早,杜府就掛起了“幡子”,幡布在寒風中抖動,呼呼作響。
明宮之中元日大朝會還在進行,明宮外家家戶戶已開始點火開灶,準備酒菜。正月初一這日,家家擺宴,鄰裏相互拜年,更有走到誰家吃誰家的風俗,稱為傳座。
杜川柏未起身,自然沒去大朝會。
等他醒來時,大朝會已結束,他收拾妥當後,小豆子就乖乖地來拜年,他叮囑小豆子幾句,方叫上蘇修羅和杜忘憂出門拜年。
先去的是李家,李固剛從宮中朝會回來,倒也沒問他因何請假,笑吟吟地接受他們拜年。
杜川柏和杜忘憂拱手作揖,蘇修羅則是曼妙福身,三人齊聲道:“飛鴻之福,齊天之壽,慶賀元日,喜迎新年。”
行罷禮起身,李固就一人給了一吊銅錢,說出長輩對晚輩的祝語:“福祿康瑞,平安喜樂。”
說完之後,李固又道:“今日就在我李府用膳如何?夫人現在廚房盯著,親自掌勺,你們可是有口福了!”
杜川柏婉言拒絕:“我們還有幾處未去拜訪,留在李公府上,那幾位怕是會有意見。”
李固橫眉道:“誰敢對我留客有異!”
李固熱情豪爽,此話並無不悅之意,杜忘憂將銅錢裝入荷包調侃道:“李公,相公有異,我們可是撐不住的。”
李恪蹦蹦跳跳從李固身後跑來,一把抱住杜川柏,道:“阿爺,我也要去給傅伯伯拜年!我們幾個一同去。”
有杜忘憂幾人在,李固顧著外麵,嗬斥道:“風風火火,成何體統!”
李恪才不管他父親發不發火,推著幾人就出了門,他兄長不在,拜年之事就落到他一個人頭上,他一早就跑遍了望京,隻差他傅伯伯家未去。
走街串巷,難免會遇到熟人,幾人同這個寒暄幾句,那個熱絡幾聲,終於到了傅府。
除了李恪,杜忘憂三人是第一次前來。
傅府寬正大方,宅如其人,很像傅崢,一踏入便覺得莊嚴肅穆,氣勢震懾。
李恪是常來之人,和傅府管事小廝混得極熟,但管事還是照規矩親自帶路,將他們領到傅崢跟前。
傅崢負責主持朝拜大會,身上穿的還是省服,應當是一回傅府就有人來拜年,或有人早早侯著來拜年,他的省服都未來得及換下。
幾人照規矩給他施禮,齊聲說了吉祥話。
喜氣洋洋的氛圍下,傅崢厲眸不似往常銳利,透著平和與安詳,說了對他們的祝語後,也是一人給了一吊銅板。
李恪抖了抖吊錢道:“傅伯伯,沉舟怎未出來?”
傅崢道:“他去你家拜年了,你未見到他?”
“呀!”李恪驚道:“怎錯過去了?快快快,現在回去還能看到沉舟!”
並不好奇傅沉舟的幾位被他強行拉走,蘇修羅道:“你這般著急作甚?難不成以後就見不到他了?”
李恪著急道:“哎呀,你不曉得,他一回來定是閉門不出,想見他都難。”
說著幾人已走到傅府門前,和三兩個另來拜年的人擦肩而過。
杜川柏餘光瞥見那三人衣著不俗,中間那個人,青衣雅俊,他眼眸微閃,收了臉上不耐對杜忘憂道:“我們去見見傅家郎君也好。”
杜忘憂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對著他微微頷首。
不過他們還是沒有見到傅沉舟,他們四人在半路遇到了急呼呼趕來的杜家小廝。
小廝道:“郎君,家裏來了好多人,凶神惡煞的,您快去看看吧!”
小豆子還在家中,幾人火急火燎地趕回杜府。
杜府門前站了數十人,將杜府門口團團圍住,杜忘憂瞧著幾個身影眼熟,試探性叫道:“司徒?”
司徒聽到這聲驚喜地轉身道:“大……杜郎君回來了!”
這下圍著的數十人齊齊轉頭,由司徒和阿德領頭,呼啦啦的向杜忘憂一行行禮:“庚子喜樂,萬事順意,君宜高官,位至公卿。”
這麽大的陣仗,隻是來拜年,不隻杜家眾仆,杜忘憂幾人臉上也精彩各異。
按理說他們與杜忘憂是平輩,不必拜年行禮,但他們來了,杜家也不能虧待,給壓歲錢不合適,留他們吃飯成了最好的方法。
杜忘憂含笑招呼道:“既來了,不如就在家裏用膳吧,我讓廚房多備些吃的,你們先到裏麵歇腳。”
“不了不了。”司徒笑著拒絕:“小金,給杜郎君呈上來。”
小金喜著應了一聲,喚了幾個人,將禮物抬到杜忘憂麵前,那禮物甚是沉重,小金放下後喘著氣道:“這是東海珊瑚玉,我們唐山鏢局送給杜府的開年禮!”
小金將布蓋一揭,頓時華光四射,珊瑚如碧,狀如樹枝,瑩潤通透,是不可多得的珍寶。這般貴重的東西,杜忘憂推辭著不肯收,但唐山寨眾人不容她拒絕,揭開後撒腿就跑,烏泱泱地離開,留下震驚的四人和一眾家仆,麵麵相覷。
杜川柏命仆人將珊瑚玉抬進去,親自去庫房選了一尊名貴的青瓷花瓶讓仆人送去唐山鏢局。
是謂禮尚往來,他杜家不白拿他人之物。
等一切落定,也到了午飯之時,李恪發揚走到哪家吃哪家的精神,午飯定在了杜府。
蘇修羅正納悶為何佟彥之一直未出現,佟彥之就心有靈犀般出現在她麵前,燕珩因有事要忙,托佟彥之帶了幾句問候。
如果忽略午飯後來的那人,這個元日過的可以說是異常和諧。
沈追此來不為別的,是來討回沈慈溪之物。
前廳隻有他和杜忘憂,他態度相比之前緩和了不少,言語也不像從前傲慢少禮,但杜忘憂還是搖了搖頭。
沈追沒再堅持,而是話鋒一轉,提出要見小豆子,於是,杜忘憂命人將小豆子抱到前廳。
小豆子還認得沈追,一見他來了,甜笑道:“漂亮叔叔歲歲長安。”
沈追眸光親切,拿出了一吊錢給他,他也算給沈追拜了年,得了一吊錢,開心的直樂,因沈追是蹲著給他錢的姿勢,他捧著沈追的臉就是吧唧一口。
沈追一向剛毅冷酷,從未被孩子親過,杜忘憂忙拉過小豆子道:“小豆子,不許隨便親人,快給沈叔叔道歉。”
小豆子有些委屈,怎麽親自己阿爺都不可以?但一想到沈追現下還不是他父親,他還是聽話道:“叔叔對不起。”
沈追在他親上自己那一刻,心裏起了異樣的情緒,卻未動怒。
他雖麵冷,對孩子卻是寬容,揉了揉小豆子頭道:“叔叔沒有生氣。”
沈追勾著小豆子脖子裏的細繩,抓出了那枚銅板,帶著餘溫的銅板上,開元通寶四個字已被磨的模糊不清。
當時他剛入訓練營,領了第一份月錢,全部交給了沈慈溪,而沈慈溪隻在那串錢中選了一枚留下,她說她喜歡這枚錢,隻要這一枚便足夠。
沈家庶子沈追,自幼不得生父嫡母所喜,沈府隻有一個婢女願意留在他的小院照顧他,為他洗衣做飯,繡衣納鞋,毫無保留地愛他。
那個婢女,就是沈慈溪。
從前他什麽都沒有,軍功,地位,都離他很遙遠,唯有她,離他最近,後來他遠赴戰場,也是她鼓勵再三,讓他闖出一片天地。
現如今,他什麽都有了,卻永遠失去了她。
沈追盯著那銅板許久,啞音道:“是否齊冰之事解決,你才會將這銅板給我?”
他不抬頭,杜忘憂也知這話是在問自己,她道:“當然,到時還有一份大禮相送。”
沈追依依不舍地將那銅板放回小豆子衣領內,拍拍他的頭,起身離開。
杜忘憂抱著小豆子在他身後道:“我過完上元節要回江北,沈使君抓緊時間。”
沈追未回答,但杜忘憂知道,他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