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舞
問月別館內最東間寂靜無聲,周哲在門外徘徊許久,才敢叩門。
屋內並無人回他,周哲大著膽子道:“殿下,快到時辰了,再不動身怕是會耽擱。”
屋內傳出瓷器碎裂之音,隨即便是淡漠的男音:“滾!”
“我是來給殿下送荷包的。”冒著被趕出別館的風險,周哲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蕭景遙隻著月色絲綢寢衣,狠狠將荷包奪走,眉眼冷傲,目含殺氣。
他隻著寢衣的原因無他,隻有他衣物被人拿走了這一條。
大夏今上得了一株金枝玉樹,特邀王公貴戚,文武百官同去欣賞,他身為崇國出使之貴賓,自在受邀之列。但他不願去,名為賞樹,實則是要在這宴上定下他與大夏聯姻之事,他才不會任人擺布。
周哲討好道:“聯姻之事是陛下定的,本來人選是曆王殿下,是您一定要出使,這親事自然要落到您頭上。”
蕭景遙冷冷道:“你以為將我衣服拿走,我就會穿上你給的衣服去赴宴嗎?”
周哲緊張兮兮道:“殿下,您要是不去,陛下會殺了屬下的!”
又是拿兄長來壓他,蕭景遙咬牙道:“你這麽急切,不若你來和親,你來做這殿下。”
周哲苦著臉,哀求道:“殿下,咱們如今身在他處,不是您任性的時候。”
蕭景遙抓著他的衣領,冰眸生怒,寒冷道:“我要娶誰,憑何要由你們來決定?你們將我當做什麽,一顆棋子,還是一個工具!”
周哲苦澀道:“陛下身子時好時壞,以後我大崇全要依靠殿下,殿下就算不為陛下,也要為大崇子民考慮啊。”
蕭景遙嘴角譏諷,鬆開周哲道:“怎麽,我大崇社稷要靠和親來維持?”
周哲勸道:“殿下,無論和親之人是誰,總歸隻是嫁到大崇,殿下不喜歡她,回去晾著就是,反正是外族女子,即便進了大崇也不會受人愛戴。再者,萬一日久生情,殿下看上她了也說不定.……”
蕭景遙坐到椅上,眼神冷漠,道:“這麽說來,你已知曉和親之人是誰?”
周哲忐忑不安道:“近幾日旋家之女頻繁進宮,外界都傳,是夏帝有意讓她和親。”
蕭景遙撫著荷包,火氣直冒道:“是夏帝有意,還是兄長有意?你以為這些天你們和旋靖天做了什麽我不知道嗎?”
周哲不敢正麵回他,隻挑好處說:“您與旋家之女也是舊識,旋靖天也透露著旋娘子喜歡殿下的意思,都傳旋家之女豔若桃李,您說不定就能跟她產生些感情出來。”
蕭景遙冷淡地看他一眼,將茶杯砸向門框:“阿兄早已將此事籌備的周全細致,可笑你們一個個都道為我好,卻都在逼著我做自己不喜歡之事。”
茶水濺到周哲背上,周哲抖了抖,苦聲道:“屬下知道您心裏苦,可您要以國為重,至少今日這宴會您要讓它順利度過,讓這旋家之女踏上去和親的路。”
蕭景遙將自己寢衣的袖子扯裂,恨道:“你們籌謀許久,就是為了在春獵之後回國,將燕瑾帶回崇國是嗎?”
周哲縮了一下,不吱聲。
蕭景遙不屑地睨他一眼:“你以為你們不說我便不知?”
蕭景遙在江北見過燕瑾,那時燕瑾到江北賑災,言行舉止都帶著不可一世,他對燕瑾,沒有一絲好印象。
蕭景遙道:“一個狂傲無禮之人,我兄長竟和這種人合作!”
周哲調和道:“陛下行事定有陛下的道理。”
蕭景遙眸子發紅,慍怒道:“他總有道理,將我放在江北做旋靖天的義子,將我接回國做鎮江王,讓我接受和親,口口聲聲,都是他的決定,我算什麽!”
他如同被激怒的野獸,清冷的容顏染著怒意。
周哲不敢再刺激他,柔和道:“陛下說,春獵回國之後,再不幹涉殿下。”
蕭景遙冷冷一笑,說的輕巧,他的人生已被他兄長涉足了太多,不會輕信此言:“不幹涉?我不娶和親之人他也不幹涉?”
周哲信誓旦旦:“陛下自有安排,不會再讓殿下為難。”
蕭景遙手搭在椅上,緊緊握住扶手,聲音涼薄:“阿兄最好說到做到。”
金枝玉樹宴在明宮鹿台舉辦,鹿台是處臨水亭榭,風景雅致。
桃花飄如雪,牡丹別樣嬌,夜幕星河,宮燈華光亮麗,琉璃盞內葡萄美酒飄香,三月春風送暖,鹿台之上百名女官魚貫而行,統一有序為百官王公上菜。
今上坐於鹿台亭上,右手執杯,銀色麵具在華光下熠熠生輝,黑紅相交的錦衣仿佛要漫出亭上。即便隻有一半的麵孔,也無法忽視今上身上尊貴的君王之氣,他揮手抬眸之間從容威厲,眸光如星河幽靜莫測,讓人不敢直視,更不敢深究。
金枝玉樹在亭外下方散著光芒,金為枝來玉為葉,金黃與碧綠相稱相和,樹幹有二人合抱之粗,也為黃金所鑄。其上丘壑萬千,如樹上紋理,碧玉之葉有大有小,茂盛的開在金枝之上,葉紋清晰可見。
華燈之光照在金樹之上,金樹反射其光,將鹿台映的金光閃閃。
樹下琵琶之音如緩緩溪水長流,百官皆沉浸在琵琶聲中醉生夢死,更有怡然自得者手指打著節拍,搖頭晃腦。纖手按弦之間流淌出的音樂繞在耳邊,突有一陣琴聲悠揚,琵琶之聲漸弱,琵琶女們緩緩退下。
百官循著那琴聲望去,素女蒙麵,纖指挑琴,每一挑都是悅耳之音。
更有叮咚水聲與琴聲配合,清澈水聲慢慢襲來,逐漸變大,又忽而收音,隻有琴聲瀟瀟。
“夢歸處~”
似從遠方傳來一聲吟唱,隨即是眾多曼妙之音的合唱:“夢歸處~”
合唱之音婉轉柔美,悠長回蕩。
“茲子皎皎,雲月飄搖~”鹿台周圍吟唱之音如九天之籟:“啊~啊~”
琴聲為吟唱伴奏,絕塵之姿從金枝玉樹下飄然而來。
佳人簡梳雲髻,輕紗蒙麵,桃眸風情,波光瀲灩,一襲月白青蔥色雲天水漾留仙裙,青羅紗衣如煙縹緲,踏曼妙歌聲而來,身輕如燕,側首低眉,攪袖而舞。
“子攜明月來,風清照吾心~”
紗衣清透,她蘭指輕動,抬手嫵媚,舞姿一起,那紗衣從手腕滑到手肘處,玉膚如蜜,不及她身姿撩人。佳人捏袖展臂,眼眸如絲,腰若垂柳,廣袖開合,時而遮麵,時而揮散,墨發披散,如墨飛揚,身形輕飄,蝶飛鶴舞。
“吾與子含情,鴛鴦合嬉水~”
她若仙如靈,雲手舒展,於花雨華光之中眉眼含羞欲語,舞姿妙若柔綢,暢若龍飛。
琴聲急緩相宜,鼓聲乍然而起。
佳人碎步而退,自腰間拿出一精致小鼓,於素手之間輕拍,桃色花瓣落於她素發之上,更墜於她春桃之頰。
“吾心與君同,殊途亦同歸~”
佳人執鼓而擊,玉足輕滑,優美旋身,墨發上花瓣飄起,素手中鼓聲輕快,她長腿輕抬,煙紗繞樹,如仙女飄帶,微步而動,曼腰細扭,媚意蕩漾,如丹青在紙上遊走。
琴聲已散,鼓聲漸微,她重擊小鼓,發出悶脆之音,春風掀起她煙色麵紗,飄在金枝玉樹上。
“哇~”
驚歎過後便是雷鳴般的掌聲。
金枝玉樹下,嬌嬌一佳人,其之貌也,媚而不俗,美而不淫。
佳人莞爾一笑,緩緩跪下道:“永樂伯爵之女旋樂,參加陛下,願陛下福澤永年。”
今上道:“平身。”
“謝陛下隆恩。”旋樂起身,緩緩退下去換衣物。
百官們目光都投向了永樂伯爵旋靖天。
年過四十,旋靖天依舊是虎虎生威,相貌堂堂,聽說今日要敲定去和親之事,莫不是真的定了永樂伯爵之女?
旋靖天對他們投來的目光照盤接受,神態自若,與一旁的官員飲酒說笑。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旋靖天對麵的崇國鎮江王身上,隻見鎮江王身著深青色鑲邊玉紋長袍,清冷雍容,麵色平靜,冷眸若冰,其後跪坐的仆從給他夾了許多菜,他一筷未動,隻把玩著腰間玉帶下墜著竹紋荷包,想來那荷包雖樸實,卻被他看的極重。
今上目光在那荷包上轉了轉,示意花年為自己倒酒,花年看自己主子那不善的眼神,手下微顫,極其同情地看了看蕭景遙。
殿下啊殿下,您是躲不過這親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