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二)

  恍然間,杜忘憂眼前又清明一片。


  她遊蕩在夢境裏,周遭的環境,都隨著她的思想變幻,她與夢境一體,她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她的夢。


  杜忘憂看到一個瘦瘦的少年在爐前煮藥,那少年小名平安,是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


  平安端著藥,邊走邊吃,將藥吹的溫熱,才往躺在榻上的婦人嘴裏送。


  平安撲扇著澄澈的眸子道:“阿娘,為何藥這般苦,你喝了還是不好?”


  寧如意慈愛地笑笑,撫著平安的額頭道:“阿娘多喝幾口就好了。”


  平安眨眨眼睛,看著寧如意將藥喝下,喂了寧如意一顆酥糖道:“阿娘每次都這麽說,可病卻越來越重了。”


  寧如意白淨的麵容上先是劃過悲傷,而後強壓著不適笑道:“平安,阿娘囑咐你的話,你可記下了?”


  平安使勁兒點頭,道:“都記著呢,過不久,會有舅舅來接我們,我會很乖,不會讓舅舅不喜歡的。”


  寧如意捏捏平安的手,笑容滿麵道:“好孩子,阿娘過幾日好了,就帶你去看花燈好不好?”


  平安期待萬分,蹦蹦跳跳道:“我們剛來豫州不久,就趕上上元節了嗎?”


  寧如意看她歡實,笑得更開心了,溫溫柔柔道:“還有些日子才到上元節,阿娘應該是能陪你去的。”


  平安手舞足蹈道:“好,阿娘最好了,平安最喜歡阿娘。”


  平安撲到阿娘懷中,撒起嬌來。


  寧如意捂嘴咳了兩聲,摟好平安,讓平安背詩給她聽。


  豫州冬日天幹,平安凍得鼻子幹疼,不舒服地起身,看到寧如意在桌前寫字。


  平安本想縮回去睡,聽到寧如意一聲聲的咳嗽,她又揪心,就躲到暗處。等外麵沒動靜了,她才偷偷摸摸地打開信紙來看。


  半晌後,平安合上信,放回原位。


  寧如意的咳嗽越來越嚴重,過了六七日,平安睡覺翻身,摸到了一個冰冷的手掌。


  下著小雪,就著月色,平安看到了一張麵容。


  是寧如意的麵容,慈愛美好,毫無血色,泛著一點點青白。平安伸手,摸了摸寧如意眼角的月牙小疤,她張了張口,隻吃到了自己濕鹹的淚水,

  寧如意應是想給她蓋被子,或是睡不著起身來注視她,她的阿娘就那樣坐在榻邊,一隻手搭在她的被上,安然長眠。


  那封信,已被送了出去,平安知道,她的舅舅不日便會來到。


  她將寧如意擦拭幹淨,換上最好看的荷花裙,於白雪茫茫之中,點燃了寧如意的屍身。


  她包好骨灰,爬上後山,將骨灰揚起。


  粉末飛蕩,蕩出一片狼藉,平安笑笑道:“阿娘,這算不算挫骨揚灰?你說我是有多不孝順,竟讓您不得安葬。”


  平安流下一滴淚,喃喃道:“可阿娘,棺材太黑,我寧願.……寧願如此,也不要您忍受蛆蟻噬身的痛苦,阿娘最漂亮,怎可變為白骨。”


  骨灰在山上揚了半日,隨風而散,隨風而歇。


  料理好骨灰,平安有些累,她整整衣服,去了城隍廟。


  城隍廟內都是乞丐,衣不蔽體,蓬頭垢麵,平安同他們商量了半日,他們也不願答應平安殺了她,還將她像瘋子一樣,趕了出去。


  平安找了根繩,打算自己吊死。


  但樹和房梁太高,她夠不找,隻好凳子上麵放石頭,企圖將繩子掛到梁上。誰知椅子太不穩,她方踮起腳,椅子就斷了,她跌到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平安一鼓作氣,死命往牆上撞,她撞得暈了過去,醒來後,牆沒事,她除了腦子暈點,也沒事。


  平安氣極,去廚房就拿了刀,準備往心窩紮。


  還未紮,刀也裂了,碎成細渣,她徹底沒轍了,打算到外麵活活凍死。


  她燒了所有能禦寒的衣服,走到山腳,想接受山穀寒風的洗禮,為防萬一,她隻穿了春衫,還將春衫上扯破幾個洞。


  山腳風雪淒冷,要將人凍僵,平安滿意地笑起來,靠著山體,呼吸著冷風。


  她會凍到四肢僵直,在雪窩中被人發現,或被禿鷲食光肉身,慘不忍睹,死無全屍。


  平安捏捏鼻子,細想一下,她似乎比阿娘死的還慘。


  都不重要,能死就成!

  這樣想著,平安往雪窩一倒,要痛快地睡一場不會醒來的覺。她煞有其事地捧了雪澆在自己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反倒覺得暢快。


  忽然,她手指觸到一個軟物,平安一個激靈,直接跳起。


  雪窩處埋了一個人!


  平安大著膽子拔開了雪,看到那人身量不短,臉龐英俊,年紀不大,卻帶著貴氣,他嘴唇凍的紫紅,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平安道:“得,來個陪我死的。”


  剛調侃完,那人手指動了一下,動了,一下!

  平安嘴角微抽,以手扶額,長歎數聲,拽著那人的腳,拖回了家中。


  誰知這不是撿了一個凡人,而是撿了一個神仙。


  後來,平安無數次感慨自己悲慘的命運:想死死不成,撿回個天尊差點給自己氣的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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