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陵墓
一路追蹤。
追蹤並非難事,跟著馬蹄印即可。
那夥賊人沒有半點遮遮掩掩,也不打掃痕跡,完全不懼追蹤,肆無忌憚。
一路跟隨,程銀似察覺了什麽,表情愈發凝重。
“這是去往介山的方向。”他也不隱瞞,沉聲道。
“介山?”程栩聞言大怒,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恨恨道,“我就說嘛,果然和介山賊有關!”
“不,還不能確定……”程銀搖搖頭,不置可否。
楊信、楊黥對視一眼,也都是若有所思。
……
半日後,一行人到達介山。
借著樹林掩護,楊信遙遙瞭望,看到山坡上聳立著一處崗哨,有兩名山賊守望其上,警戒著四周。
他們無法再靠近。
不過,眼下這個距離,也足以讓眾人看到許多東西了。
譬如說,馬蹄印。
“看蹄印痕跡,那夥人的確進了介山賊的領地。”楊黥手搭涼棚,低聲道。
“看那個,是我哥的踏雪。”程栩則指著山坡下的一匹黑馬,滿臉氣憤,“全身烏黑,四蹄雪白,我絕不會認錯!介山賊,果然是介山賊,果然是他們!”
他嘴上重複著,語氣越來越強烈,眼中的仇恨無法掩飾。
程銀則一如既往地沉默,沒有多說。
楊信卻覺得哪裏不對。
那未曾謀麵的郭太行事過於明目張膽,不留半點轉圜餘地,實在不符常理。如果對方不是方唐鏡附體或者常威奪舍重生,此舉可能別有用意。
“介山賊麽?”楊信定了定神,遙遙凝望。
他仔細觀察這座山賊巢穴。
林木蔥蘢,山岩崔嵬,雖然稱不上壁立千仞,但這賊巢依山勢而建,也是地形險要,易守難攻。
賊巢落位考究,處於群山凹口,而山勢走向如漏鬥,越往裏就越窄,真就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楊信摩挲下巴。
“這山……”他自言自語,卻不知如何形容。
山勢綿亙,氣魄雄大,但不知為何,他有種奇特感覺:這山勢如同獸口,有種“並吞八荒”的雄奇氣象,隻進不出。
楊信視線掃蕩,忽然停在一處,臉色變得古怪。
那是一處——陵墓?
他呆住了。
那的確是一座陵墓,背襯介山,封土為覆鬥狀,四周城垣環繞,規模不算大,卻也是雕欄石砌,莊嚴肅穆。
“嗯?山賊還建陵墓?”楊信疑惑道。
現在當山賊的都這麽有理想了?是想向天再借五百年?還是想穢土轉生無限挖墳?
他暗暗吐槽。
程銀啞然失笑,搖頭道:“山賊之輩刀口舔血,有今天沒明日的,哪裏會有心思建陵墓?那聞喜裴氏的祖墳。”
“聞喜裴氏?”楊信聞言一怔,有些失神。
居然——在這碰上了?
程銀點點頭,解釋道:“不知是巧合,亦或刻意為之,介山賊的賊巢就毗鄰著裴氏墳塋,他們也借機要價,允許裴氏年年祭祀,卻必須繳納錢財,美其名曰‘守墓錢’。”
“守墓錢?”楊信兩眼眯起,表情怪異。
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
楊信心念幾轉,囑咐道:“你們都留在這,叔達,文泰,咱們靠近些看看。”
“是!”鮑出點點頭。
“看什麽?”楊黥則滿臉疑惑。
楊信咧嘴一笑,意味深長道:“就看看,上頭有沒有冒著青煙……”
……
三人悄悄靠近。
楊信端詳著,嘖嘖稱奇。
這座裴氏祖墳,看似樸素破敗,實則雕工精美,祭祀碑文更是出色,落筆遒勁如銀鉤鐵畫,行筆靈動如鸞翔鳳翥,又是文采斐然,見之忘俗。
“咦?”他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淡淡香味。
哪來的香味?
楊信納悶。
他尚在遲疑,鮑出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不知何時,他手裏拎雞仔般拎著一名衣不蔽體的弱冠少年。
那少年被他捂住嘴,兩腳胡亂撲騰,滿臉驚惶,眼淚都冒了出來。
“怎麽回事?”楊信茫然,低聲道,“這小子哪來的?”
“頭兒,咱們來時,我看到這家夥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也不像山賊,又怕他發出聲驚動賊人,就幹脆把他拿了。”鮑出解釋道。
楊信湊近,在他身上嗅了嗅,搖了搖頭:“這裏不方便,先帶回去。”
“少主,你在聞什麽?”楊黥一臉茫然。
“沒什麽,先回去再說。”
……
如狼似虎般的眾人環繞下,少年整個人縮在樹旁,瑟瑟發抖。
“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嗯,串戲了。”楊信嘴裏含了一根野草,懶洋洋地詢問,“姓名。”
“何,何大。”
“幹什麽的?”
“小人是農家子。”何大冷靜了些,也不再結巴了。
“既是農家子,在這做什麽?”楊信又問。
“小人——閑來無視,出門閑逛。”少年眼珠轉了轉,幹笑著道。
啪
“閑逛?閑逛能逛到這來?”楊信重重一拍地麵,翻臉更比翻書快,“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叔威,拖下去,砍一根手指。”
“喏!”張猛聞言,立刻獰笑著上前。
他演反派向來不用化妝。
“等等,我說,我說!”何大驚得亡魂直冒,當下坦白,如竹筒倒豆子,“我是來投奔介山賊的,我聽人說,其首領楊奉有帝王之相,將來能當皇帝的,投靠了他,或許能當大官。”
“帝王之相?”楊信不由皺眉。
這楊奉頭上有犄角還是身後有尾巴?
“是真的。”見楊信不信,何大趕忙道,“聽人說,楊奉身上有龍鱗。”
“龍鱗?”楊信腦袋後仰,感覺荒誕。
“這倒是真的。”這時,程銀卻在旁幫腔,點頭道,“我見過楊奉,他的臉上,手上都有銀色鱗片,十分古怪。”
“龍鱗?”楊信蹙眉,轉頭詢問楊黥,“文泰,莫非……是某種天命?”
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他的信條一向很明確:遇事不決,量子力學;情況不對,天命作祟。
不過這次,楊信猜錯了。
“不是,天命之妙雖神鬼莫測,但對外貌絕無影響。”楊黥搖搖頭,瞥了一眼張猛,難得又補充道,“除了體型。”
“基因突變?”楊信歪了歪頭,也是疑惑重重。
也不知是在哪道聽途說的,何大卻振振有詞:“還有,我聽人說,正因楊奉有帝王之相,聞喜裴氏才忍氣吞聲,任由著自家祖墳被占,想的就是有朝一日,那從——,對了,從龍之功。”
楊信撇撇嘴,這就和皇帝的金鋤頭一樣,全是鄉野山民臆想。
程銀當然也不信。
不過,何大的話似乎令他有所觸動,欲言又止。
……
“子誓賢弟,我比你年長幾歲,叫一聲賢弟不逾矩吧?”過了一陣,程銀斟酌詞匯,以開玩笑口吻道。
他在試探。
“兄台多慮了,”楊信一眼看穿對方,灑然笑道,“我和兄台相處不長,卻是一見如故,有事直說即可,不必繞圈子。”
“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程銀聞言,也覺得自己不夠爽快,直言道,“我想,聞喜裴氏祖墳被占,心中必生怨怒,程家和裴氏或可聯合,共擊介山賊。不過,我程家隻是商賈之家,人微言輕,怕是難以說動裴氏……”
楊信眼神一動,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合縱連橫麽?這程銀看似粗鄙少文,但心思縝密,還真有幾分謀略,怪不得日後能割據一方。
“子誓賢弟,你是弘農楊氏嫡子,又通曉文韜武略,或許能幫我等說項,促成兩家聯軍。”程銀先拋出一頂高帽,這才說出目的。
楊信沉默片刻,卻搖了搖頭:“此事事關重大,我得想想,還是先送二位回聞喜,再做定奪。”
他心中門清:除了說項,程銀怕也看中了自家麾下的猛將勁卒。畢竟,自己若促成聯軍,卻完全置身事外,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不過,楊信也沒把話說死。
他對摻和這件事的興趣不大,但這的確是一個機會,和太平道“第三類接觸”的機會。
太平道的符呪和神啟,明顯與天命天賦是截然不同的體係,而足夠的信息,或許能讓楊信應對將來那場浩劫時更加遊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