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立威
楊黥沒猜錯。
第二天,裴羲親自登門。
他身後跟了兩人,除長子裴超,還有一位高大英武的蒙麵男子。
據裴羲介紹,蒙麵男子名為裴正,字季平,是其幼弟,家中的老三。他幼時因傷毀容,故而時刻帶著麵巾,不以麵目示人。
作為東道主,程定不敢怠慢,立刻設宴款待。
席間,氣氛熱絡,觥籌交錯。
不過,楊信明顯感覺到,雖同在一席,這位程家家主卻矮了一頭,有些底氣不足。同樣的,麵在對程定時,裴羲也遠不如昨日那般平易近人,透著淡淡疏遠和倨傲。
“世家大族都這麽囂張的麽?怎麽說,聞喜程家也是一方豪強……”他暗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階級壁壘’?”
在席上,裴羲卻是畫風一改,和昨日的置身事外截然不同,化作正義的夥伴,恨不能站在世界中心呼喚愛。
他神態慷慨,字字鏗鏘:“我考慮再三,介山賊作惡多端,放任他們流竄到別地,未免有‘以鄰為壑’之嫌,君子所不齒。剿滅介山賊一事,我裴家也願盡綿薄之力。”
楊信聽得咋舌:乖乖,男人果然都是鱔變的……
洋洋灑灑一大段後,裴羲又問道:“不知道,元正(程定的字)兄能出多少人?”
“我裴家願出百人壯勇。”程定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
“我裴氏也能出百人。”裴羲點點頭,沉聲道,“此外,我族中有一位長者,熟悉介山地形,知道一條直通賊巢的偏僻小道。有他引路,可避開層層崗哨,直搗賊巢。”
“哦,如此甚好!”程定聞言大喜。
“父親,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程銀忽然插嘴,恭敬道。
“什麽事?”程定聞言一呆。
“俗語有雲,蛇無頭不行,兵無主自亂。”程銀侃侃而談,“我們兩家素無合作,缺乏默契,需要一合適之人來統帶,否則難免相互掣肘。”
“哦,我卻忘了。”程定一拍腦門,“這個,卻需要細細商議。”
“厲害啊……”
楊信、楊黥交換了一個眼神。
裴羲先以勢壓人,又指出己方有向導引路,雖然沒有明說,其實在爭奪指揮權上已占據優勢了。
但程銀插科打諢,程定裝傻充愣,兩父子一唱一和,似乎聽不懂對方的言下之意,生生將兩家拉回同一起跑線。
也是,程家也是一地豪強,程家父子又怎會是傻子?
隻是這樣一來,雙方卻陷入了僵局。
兩家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素未蒙麵的夫妻,沒摸過對方的把柄和漏洞,互不知深淺和長短,哪能放心將族中百名精壯交給對方?
雙方僵持不下。
……
忽然,程銀提議,打破了僵局:“父親,伯文先生,我有個建議。”
“請說。”裴羲道。
“由我觀之,子誓為楊氏嫡子,又有大將之才,麾下也皆精兵強將,人品和本事都是上上之選。”程銀笑容洋溢,沉聲道,“我程家子弟,都願聽從其號令。”
“我?”楊信呆了呆。
沒等他推辭,裴羲居然也同意了。
“我曾與子誓小友坐而論道,他正氣凜然,且胸中有甲兵,確有將帥之才。”他點點頭,又道,“我裴氏壯勇,都由季平所統帶。季平,那你也聽從子誓的指揮。”
“喏!”蒙麵男子裴正向前,行了一禮。
“……”楊信很意外,不知道說什麽。
呃,我隻是個打醬油的……
他本來隻是掮客,來聯絡雙方的,卻不料,世事無常,自己竟搖身一變,成了領頭人。所謂炒股套成股東,泡妞泡成老公,大概就是這種心情了。
當然了,要說完全沒有想法,那絕對是謊話。
這幾天來,張猛連日角抵立威,自然是包含用意的。
……
“子誓賢弟,你是眾望所歸,就不必推辭了。”程銀笑起來,又沉聲道,“在下為你馬首是瞻。”
“在下亦唯命是從。”裴正抱拳道。
如此一來,楊信也不好推辭了。
“既然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他神情肅然,朗聲道,“承蒙各位厚愛,我必竭盡全力,剿滅介山賊。不過,正如兄台所言,兩家素無合作,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還需整編訓練,方可作戰。”
他提前打了個預防針:“既然選我領兵,諸位就需謹遵軍令,所謂‘軍令如山’,有壞我軍令者,我可要效法‘孫武斬吳王寵姬’故事的。”
“這是自然。”
“應該的。”
裴羲、程定都同意,並約定了整編的時間和地點。
隻是,裴羲額外提出一個要求。
“脅從或可放過,但首惡必誅!”他義正詞嚴道,“楊奉必須誅殺,不可讓他逃到別處,再起禍端。還有,要裴正親自殺他,以泄我裴氏心頭之恨。”
“沒問題。”楊信點頭,心中浮起淡淡漣漪。
他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
酒宴過後,賓主盡歡。
而待酒宴散會,楊信幾步上前,湊近了裴正,笑著問道:“君身懷異香,莫非是隨身攜帶著香囊?”
裴正微微皺眉,他似乎不喜歡別人湊太近,不冷不熱道:“這是我族中秘製的香囊。”
“能否贈我一個?”楊信厚著臉皮討要,笑眯眯道,“我一直很喜歡香囊,卻苦無製作之法,心懷遺憾。”
裴正麵露猶豫,遲疑一陣後,還是解下香囊,遞給了楊信。
“多謝!”楊信笑著感謝。
“主上,你要香囊做什麽?”待裴正離開,楊黥麵露詫異,低聲道,“我記得,你一直不喜歡香囊,說什麽太娘娘腔,不符合你純爺們的人設……”
“佛曰,不可說。”楊信故作神秘地賣了個關子,又嘀咕道,“潁川荀氏有留香荀令,現在,我弘農楊氏也有香飄飄楊君了。”
“……”楊黥嘴唇抽搐,一時無言。
……
晚上,又是例行的“小組討論會”。
“事情不太對……”楊黥道。
“不是不太對,是很不對。”楊信搖搖頭,“我等對程銀有救命之恩,他也見識過我們的本事,加上不願指揮權落入裴氏之手,推出我等,這在情理之中。但裴氏呢,他們為何要同意?”
“胸中有甲兵”的評價,楊信是一個字也不信的。
難不成,他還能從自己拍馬屁的羚羊掛角,窺出了自己用兵的不拘一格?
不過,還是那句老話,信息實在太少。
幾人討論一陣,依舊不得要領。
“其實,多想無益,在我看來,記住一點即可。”高順道。
“什麽?”
“令行禁止。”高順一字一頓道。
楊信點點頭,又補充道:“光靠軍法可不行,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適當的立威也是必要的。”
“立威?”張猛雙眼一亮。
“放心,明天你來壓軸。”楊信唇角上揚,又道,“還有,翼文,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高順抱拳,疑惑道:“主上請講。”
……
清晨,兩百人壯勇準時集合。
兩家都很守時,並沒有故意遲到來來個下馬威的情況。
不過,雙方遙遙相對,警惕地保持著距離。
進入校場。
“那是……”
才剛入場,就響起一聲低呼。
簡陋校場中,楊信乘騎一匹神駿白馬駐足中央,又有一黥麵少年策馬疾馳,如同裹卷著淩厲旋風,來回奔馳。
咄!
咄!
咄!
馬上,黥麵少年彎弓搭箭,忽而前伏,忽而後仰,忽而側翻,伴隨弓弦響動,一根根箭矢離弦,盡皆化作道道碧青雷霆,快如流光,割裂長空。
校場另一側,有高高低低的箭靶,高者名為月支,低者呼為馬蹄,每一聲弦響,立刻就有一座靶子靶心中箭,顫鳴不止。
“好準!”
“飛將啊,百步穿楊!”
“嘶”
……
一幹壯勇紛紛倒抽涼氣。
那黥麵少年不止馬術精湛,騎射功夫更是了得,明明縱馬疾馳,兼之動作扭曲,卻居然能箭無虛發!
卻在此時,黥麵少年驀地轉身,抬弓搭箭,一記回馬箭,射向校場中央的楊信。
“這,這是在幹什麽?”
眼前驚悚一幕,當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