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巨門
介山。
“呃”
夜色深處,有壓抑呻吟驚響,聲音中夾雜著劇烈痛楚,驚飛無數宿鳥,也令山中群盜紛紛心悸,敬而遠之。
聲音來自一間山中小屋。
屋內,一名馬臉漢子躺在床上,身體輾轉反側,雙眼密布血絲,滿頭汗水津津。他嘴裏咬著一根粗長木棍,十根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床板,留下深深刮痕。
此人一臉痛苦,連滿臉的銀鱗都無法遮掩。
他正是介山賊的首領,——楊奉。
隻看床板上深深淺淺的刮痕,很顯然,楊奉忍受這種痛苦已經很久,絕非一天兩天了。
“呃”
他咬緊了牙關,慘烈地呻吟著。
楊奉的身畔,坐著一名姿容雄毅的中年男子。他身著粗布麻衣,分明一幅農人打扮,偏偏自有一股仙風道骨的高人氣度,舉止不凡。
他身材雄壯,胸口麻衣之下,隱約可見“武曲”兩個古篆閃爍生輝,有淡淡幽光如同活物,在筆畫間遊走,詭秘莫測。
這人,自然是郭太了。
“興承,強撐無益,隻會白白傷身。”郭太麵有憐憫,緩緩道,“我早說過了,你身上的東西,或許是他人之蜜糖,卻是你之砒霜。”
興承,是楊奉的字。
嗡
他說著話,抬起右手,一枚符籙浮現於掌心上方。
那枚符籙熠熠生輝,似乎是一筆揮就的兩個古篆,——巨門。
“巨門”二字古拙蒼勁,似虛又似實,幽光蕩漾間,不斷自我旋轉。可不知為何,任憑它如何旋轉,當楊奉的視線落於其上時,“巨門”二字卻總是正對著他。
“興承,還請收下。”郭太微笑,一臉慈悲之相,“有了它,你才能將身上的東西化歸己用。”
“收下它,我就成太平道眾了吧?”楊奉輕哼一聲,語氣不善。
“太平道眾有何不好?”郭太笑了,“興承,早一日入我太平道,就能早一日結束痛苦。”
楊奉不說話,但麵露掙紮。
郭太聲音和緩,又道:“興承,你能挨過一天,一月,一年甚至數年,但能熬過十年,二十年,乃至數十年麽?既然是早晚之事,何必白白受苦?”
這一番話,終於令楊奉態度鬆動。
想到往後漫漫無涯的痛苦,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一直死撐下去。
“符呪給我,我入你太平道了。”楊奉咬牙,麵有厲色,“不過,我可不是能受約束的人,你們想控製我,也沒那麽容易。”
“我太平道以善道教化天下,隻求天下太平,入教全憑自願,絕不會強迫。”郭太浮起得逞微笑,“現在,還請——”
楊奉懶得聽他多說,一步踏前,已抓住那枚“巨門”符呪。
“啊”
他發出一聲慘叫。
那枚符呪明明是浮蕩光影,但楊奉一旦觸及,卻仿佛抓住一塊燒紅的烙鐵,皮膚上滋滋冒起青煙,“巨門”二字深深烙刻在他的掌心。
“興承,你太心急了。”郭太似早有預料,笑著道,“不同符呪,其印刻於身體的最佳方位各有不同,譬如‘巨門’,卻是適合在後背之上。不過,幹係也不算太大……”
楊奉冷哼一聲,一言不發。
哢
在他的身後,一扇神秘木門浮現,幽幽開啟。
門扉天然古樸,仙氣繚繞,無數珍禽異獸、奇花異草、先民聖人等圖案鐫刻於上,又有一列列繁複晦澀的文字垂下,似乎是某種雲篆天書。
楊奉神情一鬆。
他感覺到,身後門扉中,一股無形吸力襲來,如同青龍吸水,正快速抽走體內那股常年折磨著他的力量。
楊奉的體表,銀鱗一片片剝落,尚未落地,就化為無形氣流,紛紛滲入門中。
而這座門扉猶如飽食,也在發生著神秘變化。
……
門內,似有無形畫筆縱情揮灑,無數道線條來回交錯,勾勒出一道手持桃枝的神將身影,有淡淡的桃木清香彌散。
“那是——什麽?”楊奉艱難轉頭,一臉錯愕。
“神荼。”郭太微微頷首,笑著道,“興承,恭喜了。你才剛得符呪,就獲得了神啟‘神荼’。我觀你身上的積累,幾日內,或許能再得一神啟,可能是‘通幽’,也可能是‘鬱壘’。”
“神荼?”楊奉皺著眉,恍在夢中,“還有,通幽?鬱壘?”
“若是鬱壘,可就走運了。”郭太卻故意沒有解釋,自顧自道,“神荼鬱壘相輔相成,兩尊神將通力協作,甚至可斬一流猛將。興承,你就在此不要走動,靜心慢慢消化積累。”
說罷,他笑著出屋。
……
出屋之際,郭太側過頭,看了眼樹蔭下一道抱膝而坐的魁岸黑影,眼中掠過一絲忌憚。
門前,一名部下迎上前來,緊跟在他身後。
他是郭太的心腹,名為李樂。
兩人漸漸走遠。
“上師,事成了?”李樂恭謹問道。
郭太點點頭,笑著道:“雖然略微周章,承蒙大賢良師庇佑,還是成了。”
李樂也是喜上眉梢,又有些不解,問道:“上師,您招攬韓暹時,可沒有這等耐心的……為什麽不像招攬韓暹一般,將楊奉直接拿下?”
“你以為我不想?”郭太雙眼眯起,搖搖頭道,“那啞巴不簡單。”
“啞巴?”李樂微微一呆。
他大為驚訝,那啞巴也就塊頭大點,能有什麽本事?竟能令上師都感到忌憚!
郭太不願多說,又問道:“那個叫‘何大’的老頭,你找到了麽?那老頭看似瘋瘋癲癲,卻能引我等找到楊奉,絕非凡人。或許,我們日後還有仰仗他的地方。”
“上師,翻遍了整座山,卻完全找不到他。”李樂苦笑,“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連足跡都沒有留下……”
“憑空消失?”郭太皺了皺眉,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
聞喜縣。
金鼓擂響,旗幟翻飛,楊信正在專心練兵。
說是練兵,但時間緊迫,強人鎖男、勉為騎男、男上加男等個人戰鬥技巧自然是無暇顧及的,他所做的其實很簡單,——編什伍,教旗鼓,練隊列。
程、裴兩家壯勇共兩百人,按朝廷軍製,剛好是一個曲的編製。
本朝軍製,兩百人為一“曲”,設曲長;“曲”下轄兩“屯”,一屯百人,設屯長;“屯”下轄兩“隊”,一隊五十人,設隊率;“隊”又下轄五“什”,一什十人,有什長;“什”下轄兩“伍”,以伍長為長。
說是整編,楊信並沒有大改,基礎構架基本保持原狀。
打散重編固然能預防抱團,但臨時整編的部隊,凝聚力可就不行了。
所以,整編隻是“摻沙子”。
楊信自領曲長,程銀、裴正各為屯長,下麵四個隊率,兩個來自無名卒,兩個取自兩家推舉;至於什長、伍長,楊信則大量安插無名卒,作為底層將領,便於指揮全軍,令行禁止。
至於無名卒的本陣,則是作為別部,獨立於這兩百人之外。
九淺一深,啊呸,正奇相佐,才是用兵之道麽。
連續幾日下來,楊信費心費力地訓練,也是有些收獲。
他與其說是練兵,更多是專注於“練將”,——自家的將。
對,他著力培養自家安插的隊率、什長、伍長等人。
一支軍隊中,大將固然是頭腦和心髒,但中低層將領則是筋骨,同樣不可缺少。何況,即便上麵的將帥覺醒天命,許多光環型的天賦,也需來中低層將領來承上啟下,發揮其最大作用。
故而,優秀的中低層,也是部隊戰鬥力的重要保障。
更何況,許多頂尖的將帥,也是源自底層。譬如,於禁,樂進、丁奉、郝昭等將,那都是被拔擢於行伍,一步步爬上去的。
“有機會,或許可以弄個軍校?”楊信心馳神往,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