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蜃景
負鼎武骨率軍追上山頂。
他舉目四望,卻是空無一人。
“大人,在那裏!”蒼鷹指著一處,大聲叫道。
他為將功贖罪,也跟了上來。
負鼎武骨凝神望去,眼見東南角處,一片山林間有幽光蕩漾,又有身影影影綽綽,正在遠離,漸漸黯淡。
“都這時候了,還不肯放棄那匹逾輝。”負鼎武骨麵露輕蔑,一揮手道,“身為將領,卻無決斷之機,見小利而忘命,著實可笑。追上去,殺漢賊!”
“大人,”一名裨將上前,諫言道,“所謂‘窮寇莫追,逢林莫入’,漢軍藏於林中,就怕是有埋伏。”
“漢軍不過兩百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了,哪有餘力埋伏?”負鼎武骨冷笑,刻意激將道,“高宮,不過是敗了一陣,你就變得如此膽小如鼠了?”
高宮聞言,果然怒氣上湧,臉漲得通紅:“末將願為先鋒,領軍衝鋒。”
“去吧,”負鼎武骨達到目標,麵露獰笑,“替我將那楊信的腦袋取回來。”
“是!”
……
“殺啊~~”
高宮身先士卒,激勵部下士氣,高句麗人大步奔襲,殺聲盈野,緊追林間那道幽光而去。
就不說漢軍有整整兩百人,斷然難以隱蔽,那匹逾輝更是輝光璀璨,如同一道信標,指引著他們方向。
負鼎武骨自領中軍,卻是刻意地慢了一步。
他嘴上說不在意埋伏,身體卻十分誠實,一旦漢軍真有埋伏,在前鋒潰敗時,他則能實施反衝鋒,轉敗為勝。
“漢軍究竟想幹什麽?”負鼎武骨暗暗狐疑。
入林。
“大人,在那裏。”蒼鷹眼光八方,又在指點方向。
負鼎武骨凝神望去,一道少年身影乘騎逾輝,正揮舞著手臂,似乎不斷下令,指揮著麾下步卒前進。
無數士卒在他身邊掠過。
“喲,倒是有幾分膽略,還親自斷後。”負鼎武骨麵露譏誚,“是仗著自己有神駒逾輝,認為不會輕易被抓麽?不過,楊子誓,林間戰馬難行,你可別將自己折在裏麵了……”
高句麗人上前,緊追不舍。
負鼎武骨卻不知,背對著他的楊信,臉上無半點焦急惶恐,而是一臉泰然自若,嘴角掛著懶洋洋的微笑。
……
“文泰,”楊信微微側頭,嬉皮笑臉道,“你說,我這‘無實物表演’的功力,是不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楊黥苦笑,忍不住勸諫道,“少主,千金之子,坐——”
“打住,打住。”見對方又有化身三藏的趨勢,楊信趕緊道,“做戲做全套,若我不在此,高句麗人必然要生疑的。無需多說,照計劃行事。”
“是!”楊黥點頭道。
兩人在林間奔走,時而似在號令三軍,無數“士卒”悶不做聲,緊隨其後。
一追,一逃。
……
追逃之間,高句麗人漸漸疲憊。
“究竟是……怎麽回事?”高宮喘息著,臉上浮現難以置信。
密林,山地,這兩種地形結合,對行軍而言,絕對是災難!
可詭異的是,漢軍卻是來去自如。
很顯然,在漢軍駐紮期間,肯定觀察過地勢,甚至可能還繪製了精確地圖,故而能依托地形逃竄,行動靈活迅捷。
可是,有一點他實在無法理解。
“這可是一支軍隊,而不是一個人!”高宮握緊拳頭,喃喃道,“軍隊再怎麽訓練,也不可能精銳到如此地步的……在如此複雜地形中行軍,居然還能令行禁止,連一個掉隊的都沒有?”
他感覺奇怪。
有幾次,楊信揮手下令,漢軍幾個急拐彎,甚至差點貼著高句麗軍掠過,卻能險之又險地避開,依舊是一個掉隊的都沒有。那群漢卒簡直就像蟻群,紀律井然得可怕。
“就是徐榮,也沒有這等本領吧……”高宮自言自語。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追蹤的,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
負鼎武骨也很頭痛。
“我們疲憊,難道敵人就不疲憊?”他勉強壓下心頭燥意,聲如洪鍾,激勵著士氣,“敵人被我們兔子般攆著跑,先崩潰的,肯定是他們!斬殺楊信者,賞兩萬錢!”
這是他第三次鼓舞士氣了。
……
楊信、楊黥在前,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楊信一直在默默計算,聞言咧嘴一笑,“時機已到,可以反擊了……”
“要不要再等等?”楊黥性情穩重,氣喘籲籲地道,“再有一刻鍾,高句麗人怕是就累垮了。”
“不必,你強行支撐天賦,已竭盡全力,若繼續下去,恐會傷了根基……”楊信一直注意著對方狀態,笑著道,“何況,叔威、叔達、仲雲他們,恐怕都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呼~~
他吹響竹哨。
緊接著,兩人齊頭竄出叢林。
楊信、楊黥領頭,整支軍隊也竄出,繼而背山列陣,竟似要背山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
“哦,逃不動了?——列陣!”負鼎武骨看似粗莽,但實則處處提防著,並未急於衝殺,而是先列陣。
他不急。
對方已是甕中之鱉,而且身處絕境,似欲決一死戰,正是士氣高昂之時。自己可先晾晾對方,等他們血氣歸冷,再看自己大軍壓上,戰意恐怕將不複存在。
此戰必勝!
“嗯?”負鼎武骨意氣風發,盯著那群窮途末路的漢軍,卻忽然看到什麽,瞳孔劇烈收縮。
一名漢卒炸開!
那名漢軍步卒如泡影,頃刻炸裂開來,化為乳白霧氣,氤氳浮沉。緊接著,像是多米諾骨牌倒塌,一名接著一名漢卒炸裂,縹緲霧氣四散,如霧集雲合,回旋繚繞四周。
士卒盡數消失,僅剩下楊信、楊黥兩人。
楊黥的頭頂,一道形如牡蠣的磅礴虛影浮現,鯨吞長吸,將霧氣盡數吞回。那道牡蠣隱於雲霧間,似能吞雲吐霧,行雲布雨,彌散著道之神韻,存於虛實之間。
“——蜃景?”負鼎武骨意識到什麽,不由駭然失色。
蜃景,來自天命“蜃”。
“蜃”是一種上位天命,而“蜃景”更是一種相當可怕的天賦,可製造士卒幻象,其外貌、行為舉止和正常士卒一般無二,真假難分,虛實難辨。
自己追逐的,居然僅是“蜃景”的幻影?
那——真正的漢軍呢?
“那裏嗎?”負鼎武骨驀地轉頭,望向側麵方向。
武將的直覺告訴他,漢軍會在那裏埋伏,因為,那裏地勢更高。
對方已謀劃到此等地步,埋伏地點肯定也早已選好,隻是靜等自己踏入陷阱罷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殺!”
如同平地一聲雷,二十甲士齊齊衝出。鮑出為首,胸間河川奔湧,右掌中的戰斧被青氣侵襲,竟憑空浮現了一枚枚古篆文字,浮沉閃爍,似乎沉積著可摧垮一切的力量。
那柄戰斧,似已化作了神兵利器。
二十甲士居高臨下,當真如山洪噴薄,聲勢狂烈不可擋!
楊黥眼神一凜,額頂又現蜃影,張開貝殼,吐出一口乳白之息。
白氣繚繞,籠罩二十甲士,而當他們破出白氣之時,數目卻已化作四十。
四十甲士衝鋒,氣勢愈發磅礴,似雷奔雲譎!
負鼎武骨臉色大變。
其中二十,自然都是幻影,沒有半點戰力。但問題是,他們根本分不出何謂幻影,何謂真實。試想一下,當你一刀斬出,可能斬到幻影,也可能撞上銅牆鐵壁時,你是否會不知所措,進退失據?
“文泰,再不可用‘蜃景’了!”楊信皺眉,當即令道。
楊黥初次動用“蜃景”,竟就能演化出兩百幻象,可謂是出手不凡了。不過,他維持這麽多幻影,又在林間反複穿梭,消耗不可謂不大。此時,他再武裝甲士,楊信怕他消耗過度,會傷了根基。
嘭嘭嘭~~
碰撞聲四起,血花四濺。
甲士衝擊狂猛,無數人被撞飛,橫七豎八躺落一地。
高句麗人更發現,那幻影甲士被斬中,卻果真是幻影,未受半點傷損。但它們一轉頭,就再次加入戰團,竟叱喝怒喝,四下衝殺。
而戰場中兵荒馬亂,誰又能一直盯著那幾個幻影,辨別其真偽?
第二波衝擊已然到來。
“殺啊~~”
丈八擒豹揮舞著馬槊,領著麾下步卒衝鋒。
楊黥不在,他暫領這一屯的統帥之職。
丈八擒豹身姿矯健,發揚蹈厲,奔走之中先是射殺數人,接著將弓箭扔到一邊,取出丈八馬槊,狂舞著瘋狂殺出。
但是,他這一屯,居然還慢了一拍。
在他的身邊,那看著明明肥碩遲鈍的張猛,卻是跑得更快。
卻見,張猛滿麵紅暈,眼睛早已眯成一道細縫,一身淩人氣魄如雲垂海立,如同喝醉的蠻荒巨象,令人心寒。
——微醺!
身為張猛麾下隊率,文陸盡職盡責,將微醺效果武裝了整個張猛屯。微醺之下,人人血氣翻湧,火氣上頭,都是氣勢如虹,悍不畏死。
隻論“天賦能力”,他當個屯長其實綽綽有餘,隻可惜性格偏激了些,難以服眾。
“還沒歇夠嗎?”丈八擒豹大急,轉頭喝道,“屯長就在前麵,你們還要落後於人嗎?”
“不能!”
楊黥屯齊聲大喝,紛紛加快步伐。
但是,任憑他們卯足全力,卻根本追不上。
張猛屯奔襲叱喝,氣勢狂烈,有如天神下凡!
“有點像是——萬仞衝陣呐。”楊信注意到什麽,低聲道,“這張猛,天命不算上等,但他幾乎點亮了每一個天賦點,這就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