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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魘劾天兵

  朝陽初升,沙場點兵。


  楊信立於點兵台上,見台下令旗招展,鼓角齊鳴,兩千士卒正在訓練。兩千人一同訓練,口中叱吒有聲,進退間激起滾滾沙塵,聲勢浩大,百裏可聞。


  他卻不住地皺眉。


  眼前情景,看似軍容鼎盛,實則所訓練的,不過是識金鼓旗幟,知進退左右,以及勉強列出了個方陣。


  楊信倍感頭痛。


  如今,他是能親身體驗到,昔年韓信“驅市人而戰之”的艱辛了。


  當然了,對楊信而言,這也是一種鍛煉,甚至都有些“拔苗助長”的味道。


  不止是楊信,他麾下的張猛、徐牧等,以及帶來的百餘人,都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訓練數量遠超自己能力的兵卒,雖是手忙腳亂,卻在快速成長著。


  因人手緊缺,趙烈、趙詡、趙雲這“三趙”,以及貔虎騎中的老卒們,也都暫時擔當什長、隊長、屯長等職,協助兩部新卒的訓練。


  需要訓練的東西,實在是多得不可勝數。


  連矛刺、刀劈等簡單動作,都需由下層軍官教導,推廣全軍。


  這些動作看似簡單,實則也大有門道。


  楊信所教導的,都是他與楊黥、高順等人精心鑽研出的,是最簡單,最省力,最便捷,也最具殺傷效果的動作。


  以如此手段對敵,往往能在第一個照麵就取得優勢,也更加輕鬆,利於持久戰。


  ——細節是魔鬼。


  士氣固然重要,但在楊信看來,在士氣對等的情況下,堆砌一個個有利細節,則能聚沙成塔,積少成多,形成足以左右戰場形勢的巨大優勢。


  不過,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楊信潛心操練,他本也以為,時間是很很充裕的。


  因為戰略規劃是一早就擬定的。


  朱儁一麵操練兵卒,一麵又派出使者,前往南海郡察看虛實,宣揚威德,震懾敵人之心。


  他這一手,可謂高明。


  既是收集情報,也是攻心之術。


  兵法有雲: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朱儁鐵血剛毅,有時甚至固執,但實則也是深通謀略的,懂得用計。


  不過,計劃卻趕不上變化。


  ……


  “府君大人,我準備這幾日就出兵。”一日,朱儁叫來了楊信,開門見山道。


  “就這幾日嗎?有點操之過急了……”楊信聞言,不由皺眉,“也不瞞方伯,我麾下兵卒,恐怕還需小半個月才能基本形成戰力的。方伯大人,為何會如此著急?”


  朱儁苦笑搖頭:“形勢變化波雲詭譎,卻是超出了我的預料。”


  “發生了什麽事?”楊信一頭霧水,疑惑問道。


  “原本,我觀叛軍成分複雜,人心不齊,斷然難以持久。”朱儁也不藏著掖著,娓娓道來,“梁龍是交趾人,又是烏滸蠻人,是當地豪族;孔芝是南海人,又是漢人,是儒家出身;還有群起響應者,有亂民、盜匪、豪族,成分不同,自然各懷鬼胎。”


  他頓了頓,又道:“我本計劃著,先以大軍壓境,又宣揚漢家威德,則敵人內部必生變亂,則可趁機攻之。”


  “那又為何……”楊信疑惑了。


  這一全盤方略,可謂是高屋建瓴。


  “天王壽董。”朱儁吐出一個名字。


  “什麽天王壽董?”楊信咀嚼著這個名字,一臉疑惑。


  朱儁苦笑搖頭,繼而娓娓道來。


  這天王壽董,卻是南越之地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說。


  傳說所描述的,是個隻身擊退了漢軍“入侵”的小孩,和布魯塞爾那位“撒尿的小男孩”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處。


  不過,天王壽董的故事更傾向於神話。


  故事中,這小孩才出生不多久,就迅速長大,更成長為巨人,騎鐵馬,披重甲,持巨棒,在林間穿行,如天神下凡,擊退了漢軍。


  雖是神話,但在南越之地,

  “一個神話?”楊信微微皺眉。


  “叛軍本是一盤散沙,卻不知在何時起,供奉起了天王壽董,又有神使四下宣揚教義,激發同仇敵愾之心。”朱儁眉頭緊鎖,沉聲道,“如此這般,交州諸賊竟隱約形成了凝聚力,戰力尤勝往昔。”


  楊信陷入沉默,麵露凝重。


  宗教的力量,他自然再清楚不過。


  叛軍數量足足有數萬,一盤散沙時還好對付,但若真形成凝聚力,朱儁、楊信加起來這五千人,恐怕不夠給人塞牙縫的。


  而更令楊信警惕的,則是那種種傳教手段。


  怎麽看,也像是太平道!


  莫非,這場梁龍起事,實則是太平道的“試驗田”?

  楊信心中懷疑,但卻沒有證據。


  “既然如此,兵貴神速,我也立刻出發。”他點頭道。


  “好!”朱儁聞言大喜,“我會以交州刺史名義,向豫章、長沙、零陵等諸郡發出文書,也便於你的人馬通行。”


  楊信不是直接進入交州,而是需繞道豫章、長沙、零陵等諸郡,那卻是揚州、荊州的地盤,自然要提前發公文。


  “如此甚好!”楊信點點頭。


  ……


  南海郡,太守府。


  張曼成倚靠著房柱,神情憊懶,俯視著一名戴官帽的白衣中年儒生。


  這位中年儒生,正是前南海太守,如今的叛軍領袖之一,——孔芝。


  “不愧是詩書傳家的南海孔氏,這‘天王壽董’的故事,竟被你們改編的妙趣橫生,高潮迭起。”張曼成神情古怪,笑道,“到動情處,連我看著,都覺得熱血沸騰。”


  孔芝一言不發。


  張曼成則繼續感慨:“還有那傳道的神使……我大賢良師蟄伏多年,才培養出弟子八位,傳道於四方。你們孔家隨意拿些讀書人出來,學些教義和操弄人心的手段,傳道竟也似模似樣。”


  “你來我這,就是想說這個?”終於,孔芝失去了耐心,陰沉著臉道。


  他其實是不願造反的。


  他們南海孔氏與至聖先師同姓,也是儒門傳家,知曉忠義,本是佳人,哪願從賊?

  卻是因為,前交州刺史剿匪不力,竟想將那口黑鍋扔到身為太守的孔芝頭上,孔家迫於無奈,隻能上了賊船。


  而一旦上了賊船,自然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當然不是,我也是有正事的……”張曼成懶散一笑,手掌攤開,一枚符呪浮現於掌心。


  符呪懸浮,如浮光掠影,似真似幻,竟有月華般的幽冷輝光流溢,寒意森森,落地成霜。這枚符呪,清冷,卻又暗含森寒煞氣,卻是“月煞”二字,意味綿長。


  “這就是你說的符呪?”孔芝眼神一凜,又問道,“梁龍是否也得了一枚?”


  張曼成點點頭,唇角浮起笑意:“梁龍那一枚符呪,叫做‘吊客’。”


  孔芝盯著那枚符呪,一臉不信任。


  張曼成滿臉笑容:“這兩枚符呪,我都施過秘法,連接著那尊神像‘天王壽董’,那些愚民的信仰,最終都會歸於兩枚符呪上,強化符呪本身。你隻要烙印了這枚符呪,立刻就能覺醒神啟能力,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孔芝聞言,卻是冷笑不已,“我多年讀書,所得一身的浩然之氣,恐怕也會蕩然無存了吧!”


  張曼成神情不變,隻是言語中,卻有些帶刺了:“孔宗帥,我見過很多造反的人和事,自認為對此還算有些了解……你知道,造反最大的忌諱是什麽嗎?”


  他稱呼孔芝為宗帥,而非太守,顯然是在提醒對方的身份。


  “是什麽?”孔芝冷冷道。


  “最忌諱的,是首鼠兩端。”張曼成道,“首鼠兩端者,就從未有善終的。”


  孔芝臉色難看。


  他一言不發,抓向那枚符呪。


  “呃……”孔芝一聲痛苦,掌麵冒出縷縷青煙,“月煞”二字已印刻其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還欠缺一步。”張曼成手指探出,按在孔芝的手心。


  須臾間,那二字竟如滲入血肉,消失無蹤。


  他唇角含笑:眼下,可還不是我太平道暴露的時候……畢竟,一場必敗之仗,實在沒有參與的必要。


  ……


  行軍。


  楊信領著兩千人東行,腳程極快,晝夜行軍。他刻意地繞過各郡縣城池,既是隱藏行跡,也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畢竟,整整兩千新卒,紀律也未經嚴格調教,若處置不當,或許會侵擾地方。


  穿豫章,過長沙,如今,他們已是在零陵郡內。


  楊信坐在一彎小溪畔,仔細讀著一封信,神情頗有幾分古怪。


  信是楊黥寄來的。


  朱儁的三千人,已和賊軍惡戰了一場,戰場卻不是最初定下的南海郡,而是蒼梧郡。


  卻原來是,朱儁見孔芝振臂一呼,南海郡內諸賊景從,聲勢浩大,故而來了個聲東擊西之計。他放出風聲,要取南海郡的中宿縣,切斷南海郡與交州其餘諸郡的聯係,而趁著敵人被調動,救援中宿時,繞了個彎,取了蒼梧郡的馮乘。


  說起來輕鬆,但那也是一場惡戰。


  朱儁先是示敵以弱,——當然,區區三千人,也的確是真的“弱”。


  他引出城中萬餘賊軍後,每戰皆敗,以驕敵人之心,又效仿韓信的背水一戰,自陷於九嶷山中的一處死地,抵擋著賊軍圍攻,固守了整整半日。


  半日後,在賊軍久攻不下,師老兵疲之際,埋伏許久的陷陣隊、擐甲隊、先登隊自後方殺出。


  高順、鮑出、麹義一旦出手,勢如雷霆萬鈞,賊軍登時大敗,潰不成軍。朱儁也趁勢反攻,並親自擂鼓,朱皓、朱符同樣身先士卒,人人奮勇。


  那一戰中,漢軍斬首數千,俘虜也有千人。


  當天,朱儁就趁勢取了馮乘。


  “方伯用兵,可稱智計百出了……”楊信心潮澎湃,心向往之。


  聲東擊西,示敵以弱,又驕敵軍之心,再以精兵擊惰兵,一係列的連續操作,絲絲相扣,直令人拍案叫絕。


  當然,朱儁也的確心狠。


  隻是第一戰,他那三千人,就折損五百餘人。


  其實,馮乘縣的賊人雖有萬人,但無優良領袖,下邊也是一盤散沙,戰鬥力稀疏平常。若是多費些心思,他明明能以更少的損失,輕易將賊人擊敗。


  但楊信能理解對方的做法。


  朱儁的想法,是直接將士卒們投入最慘烈的戰爭業火中,以戰代訓,磨礪他們,讓他們迅速形成戰力。所謂慈不掌兵,這種做法倒也無可厚非。


  此戰中,卻有一意外收獲。


  楊黥、丈八擒豹二人突破了。


  卻不是覺醒了新天賦,而是另一種“突破”。


  朱儁性情剛直,心眼自然不大,於是楊黥在他的麾下,僅僅當了一名屯長,統領百人。丈八擒豹本來也被安排為屯長,他心中不服,故自請在楊黥麾下當了個隊率。


  以楊黥的才幹,統領千人都綽綽有餘,卻隻當了個屯長,若換做張猛、張飛這些人,怕是要鬧情緒了。


  但楊黥不同,他性格堅忍,完全不以為意,反倒激起了好勝之心,要在“螺螄殼裏做道場”,以百人之眾,爆發出千人的戰力!


  丈八擒豹也通力配合。


  他們瘋狂練兵。


  楊黥麾下的一百人,他以伍為單位,分出了二十什。


  不錯,就是二十什。


  每一什中,五人為真,另外五人,則是蜃景製造的幻象。五真五假,幾番艱苦卓絕的訓練後,已勉強能默契配合,以幻象吸引注意,以真人製造殺傷。而丈八擒豹的“驚魘”,則是“氣氛組”,以恐怖氣象麻痹敵人感官,分辨不出真假。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九嶷山那一戰中,兩人的天賦默契配合,終於形成了獨特的化學反應。


  楊黥的折衝屯,不再是一屯,而是二十個什,而且每一什的戰力,都是遠勝其餘諸部!十人配合默契,又是真假難測,再以深沉恐懼威懾人心,每一什竟都似淵海,深不可測。


  九嶷山一戰,朱儁部損失頗大,但楊黥那一屯,明明頂在最前線,卻幾乎沒什麽損失,反倒斬殺甚多。


  連朱儁都讚歎不已。


  楊黥將這一“合體技”,稱之為“魘劾天兵”。


  “相較之下,叔威和歸正的配合,好像就差了那麽點意思了……”楊信微微頷首,又瞥了眼不遠處那道肥碩身軀。


  張猛、文陸明明相處更久,“微醺”和“萬仞衝陣”也算有些配合,但和“魘劾天兵”比起來,似乎還有些差距。


  “還是戰爭最能磨礪人啊……”楊信感歎道。


  此時,前方有消息傳來。


  “大人,文謙和敵人撞上,陷入了苦戰!”趙戩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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