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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哲學解讀 “導說”第四篇(七)

  帛書《要》篇是《易傳》的佚文。《要》篇反映的內容,體現了孔子後學者對孔子重視《周易》一書以及發現《周易》一書的真理的追記與傳播。但這些反映孔子對《周易》一書老而如此的喜觀學習,並且如此的詳細記述孔子對《周易》一書的看法與定性,卻不見於《論語》一書,這是什麽道理呢?可能是孔子的弟子認為《周易》(因春秋時期史巫曾用春秋《周易》文本卜筮)是史巫的卜筮之書,就是老師孔子看出了什麽,也不能記錄到《論語》裏。


  在孔子的生活時代或《論語》編撰的時代,作為筮卜上運用的“八卦”,而說成是《周易》,這種現象是不會消失的。雖然戰國走向理性認識世界的時代,但史巫用《周易》筮卜,在學者心頭的陰影不會消失。若沒有對《周易》一書深入學習和考辨研究的人是難見到《周易》一書的真理所在。顯然孔子老而好《易》是真實的,好《易》達到癡迷的地步,能不發現《周易》一書裏本不是史巫所用的那種說法性質,才能夠如此旗幟鮮明的表述自己的觀點,“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途而殊歸者也。”


  《論語》一書所涉及到孔子對《周易》一書說法,雖不像帛書《要》文裏如此那麽詳細,但同樣體現了孔子對《周易》一書價值的取向,完全是與巫史相背的,孔子眼裏的《周易》就是一部義理之書。這是孔子幸運生活的時代,也是時代的召喚,才能造就出偉大的孔子,那是有了孔子思想生長的氣候土壤。在孔子孩童時期裏已產生了“易象”,這是在《周易》一書義理上發展出一篇“君子論”,也奠定了孔子“君子”道德理念的形成(《論語》的君子論述很多,但“君子”論不是孔子首創的,而是《周易》一書首創,繼之是“易象”,即“易大象”文)。


  在《左傳》一書反映了春秋後期上層人士也常把《周易》看成義理之書而直接引用來說理。這是發生在孔子之前的時代,所以對《周易》作義理認識也並非孔子之首創,隻是孔子繼承了前人的這種理性思想,也逐步形成了孔子對《周易》的認識觀。加之晚年孔子好《易》才有新的突破,才有了對《周易》本質的看法,才有了《論語》裏“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的真實寫照。但就這麽一句話,可後封建社會後期裏的儒家學者,並不認為這《易》是指《周易》的,也對司馬遷《史記》記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的說法懷疑,認為《周易》是卜筮之書,孔子是不會喜歡《周易》的。那些文人學者把《易》作“亦”解,因帛書《易傳》的出土,《要》文裏孔子與學生子貢的辯論,才證明了孔子晚年喜歡上《周易》是確實的,《論語》裏的說法也是真對《周易》一書的,也證實了司馬遷的說法是有根據的。帛書《要》的考古發現,給人們認識孔子對《周易》一書的性質看法提供了正確的史料價值,也為人們從新認識《周易》一書的性質提供了珍貴的史料。


  考古上從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隨葬紀年木牘已知,該墓葬於漢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說明帛書《周易》與《易傳》是公元前168年做為墓主人隨葬品下葬的。這帛書是否是墓主人生前的讀本,還是做陪葬入土時的抄寫在帛上的臨時抄本,就不得而知了。這公元前168年與漢劉邦建國時期(前206年),已過去了三十八年。這《易傳》“要”文是漢初的文章,還是先秦的文章,在學術上也是有爭議的。《帛書·要》裏的那一段文章,詳細記述了孔子“老而好易”而受到弟子子貢的質疑,而產生師生兩人之間對《周易》一書性質的辯論。從那段對話裏,看到了孔子有著蘇格拉底式的智慧與辯論思想,體現了孔子追求真理的精神。那段文章,也就成為當今學界裏熟知的孔子“老而好易章”。孔子老而好《易》竟到了“居則在席,行則在囊”的癡迷地步。對此其弟子子貢看到眼裏,並提出激烈的反對性的質問。“子貢曰:‘夫子它曰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靈之趨,知謀遠者,卜筮之繁’。賜以此為然矣。以此言取之,賜緍行之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


  這子貢對老師提出了尖銳的反問與批評。認為老師往日不是教導我們說“喪失德行的人才乞求神靈,缺乏智謀的人才卜筮頻繁”,這一觀念弟子們完全所接受了,為何老師老了反而又愛好上這《周易》呢?”


  孔子晚而好《易》被學生看到眼裏,認為老師老了卻愛上卜筮之書了,並提出尖銳的批評。孔子自然要對自己晚而好《易》所提出反對意見的子貢一個說法來。孔子的理由是:“君子言語要有規範,指責別人不要太隨便,踐踏了善而得到的是不祥的浮華。對《周易》重要的認識關鍵,在於不背離德義,並不在於它是否被祝巫卜筮利用過。因為《尚書》多有疏漏之處,而《周易》能使人無過失,而且又有古人遺教在裏麵,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夫子曰:‘君子言以榘方也。前祥而至者,弗祥而巧也。察其要者,不詭其德。《尚書》多疏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遺言焉。’”)

  這就是“夫子”回答子貢的質問。這確實體現孔子不同於他人之處,孔子看到了《周易》一書的真理。對《周易》一書的認識“察其要者,不詭其德”(對“周易”的重要認識,關鍵在於不背離德,並不在於它是否被史巫卜筮利用過”)。這話說的太對了,孔子若沒有那般的“老而好《易》,居則在席,行則在囊”,“韋編三絕”。能有這樣的認識嗎?孔子看了《周易》一書,認為“有古人遺教在裏麵,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孔子沒有看錯,這正是《周易》一書的真正內容,那裏是卜筮之書。也不能因《周易》被史巫卜筮利用過,就否定《周易》一書哲學性質,這正是孔子的偉大之處。


  而《周易》一書在子貢的眼裏就因為史巫用其筮卜,就認為《周易》是筮卜之書,就不再認真的去分析研究,去偽存真了。


  子貢又接著質疑老師好“易”不安卜筮之用而樂其辭,也非君子之正道,仍然是“過”。總之在子貢眼裏已把《周易》看成邪惡之物。史巫卜筮用,而老師樂其辭與史巫占筮雖是不同的利用《周易》,仍然持否定的態度。孔子聽到子貢對《周易》一書如此簡單的否定態度,給予了嚴厲的訓斥與批評。孔子在教育子貢時又進一步闡述《周易》一書的理論道理。


  “子曰:校(謬)哉,賜!吾告汝《易》之道:良[筮而善占],此百姓之道[也,非]《易》也。夫《易》,剛者使知懼,柔也使知剛,愚人為而不妄,漸人為而去詐。文王仁,不得其誌以成其慮,紂乃無道,文王作,諱而避咎,然後《易》始興也。”


  這段的“子曰”裏有幾個缺失的文字,是學者推猜而補出來的,這幾個字,可又是很關鍵的幾個字。“良”後麵是什麽,才說出“此百姓之道”,是否就是[筮而善占],若是,也與“[非]《易》也”符合邏輯關係。這就說明了孔子認為《易》之道,非講筮卜的。百姓的好筮卜與《易》是根本不同的。這在孔子看來“筮”與《易》並非是一回事。孔子認為《周易》是講辯證思維道理的。《周易》具有“剛者使知懼,柔者使知剛,愚人為而不妄,漸人為而去詐”的作用。《周易》一書有如此的作用,不就是如同古希臘哲人認為“智慧”之書嗎?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哲學”書了。這裏的“不妄”是什麽意思呢?《周易》一書裏本有一篇文章其題目就是《無妄》。這“妄”的含義是指不端不法之事。“無妄”就是指不幹、不做不端或不法的事情。這“愚人為而不妄”就是“不聰明的或無知識的人學了《周易》就懂得了道理,就不會幹出不端或不法的事情”。“奸人學了《周易》就會去掉狡詐之心”。孔子分明指出《周易》是講義理的書,那裏像普通的一般人那樣當作卜筮之書在用,“非《易》也”。哪些用於筮卜的,是跟《周易》是兩碼子事。這可說孔子從根源上說出了“百姓之道,非《易》也”的道理來。孔子強調百姓卜筮,不是《周易》裏的東西,《周易》是講辯證道理的,這是兩回事。這可是先秦對《周易》一書的性質,發出最理性的聲音。孔子發出與眾不同的聲音來,這是震古鑠今的聲音。可這理性的聲音,最終被帝王社會的黑幕遮掩了,沒有留傳給後世。等到了二千多年後,人們才能重新看到孔子對《周易》一書性質的說法。這孔子對《周易》一書的性質雖是對其弟子的教導,無疑也是向世人宣言《周易》一書是義理之書,是與卜筮那一套不相同的。


  孔子是如此的對子貢講《周易》是如何的一部書,為了證明《周易》有“古之遺言”,就與文王掛起勾來。這是史料第一次認為《周易》一書的作者是誰的說法。通行本《係辭》裏雖然也認為“《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未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今本《係辭》裏的這種說法是《易傳》佚文《衷》裏的說法,因《帛書》“係辭”裏還沒有這些說法。顯然,通行本《係辭》是把佚文《衷》裏的說法移了過來。但沒有說是文王作《周易》,而在涉及《周易》一書的作者是誰?是《要》文裏明確指出:“文王仁,不得其誌以成其慮,紂乃無道,文王作,諱而避咎,然後《易》始興也。”這是最早的說法了。孔子說《周易》一書是“文王作”。唯此孔子這說法,先秦沒見第二人說過。後來司馬遷也說過“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子認為《周易》一書是講德義的,但曆史上並沒有留下誰作《周易》的說法,雖然在孔子還是孩童時期時,韓宣子出使魯國,見到《易象》,也發出了“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的感歎。韓宣子也隻是認為《周易》與周公之德有關,沒有說誰做了《易》。到孔子老而好《易》,所見到《周易》裏是講德義,就無形的聯想到了周文王,這在常理之中。對於《周易》成書的年代,我們已在“《周易》產生說”裏講過。《周易》一書是產生在西周後期,顯然孔子認為的文王作《周易》是不能成立的。而孔子對《周易》一書的德義之說無疑是正確的,是與卜筮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回事。


  帛書《要》文記述了孔子對弟子子貢的質疑一一給於解釋,為何自己現在喜歡《周易》,喜觀《周易》就是看到了《周易》裏有“古之遺言”,有文王的仁義思想。但子貢還是疑惑《周易》一書,終於說出“夫子亦信其筮乎”。子貢終於忍耐不著說出心中的想法,老師這麽的喜歡《周易》,難道是相信了筮卜嗎?在子貢的眼裏,喜歡《周易》就等同於“信其筮”。這正是在當時史巫曾用春秋繇題文本《周易》而卜筮。也正是在這些人們的眼裏認為《周易》是一部占筮的書。子貢也隻記著老師已往的教導,是反對占筮的,孔子的教導是:“德行亡者,神靈之趨,智謀遠者,卜筮之繁。”這無疑說明孔子是反對卜筮和信神靈的那些做法(這裏並不是說孔子已往教育弟子說過《周易》是卜筮之書)。隻是子貢眼裏認為《周易》被用來卜筮,自然就是卜筮之書,而自己的老師曾教導過不能信神靈與卜筮,可現在喜歡《周易》達到癡迷的地步,就指責老師難道也“信其筮乎”。


  孔子對子貢的這最終的疑問,給出的回答是“子曰:‘吾百占而七十當,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從其多者而已矣。’子曰:‘《易》,我後其祝卜矣,我觀其德義耳也。幽讚而達乎數,明數而達乎德,又仁[守]者而義行之耳。讚而不達於數,則其為之巫,數而不達於德,則其為之史。史巫之筮,鄉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後世之士疑丘者,或從《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塗而殊歸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巫卜筮其後乎?’”


  這段話裏的“吾百占而七十當,唯用梁山之占也,亦必從其多者而已矣”,隻是談占卜道理,而並不是講《周易》是卜筮之書。


  這一段話裏的一些句子不好理解,但總體表述了孔子對“筮”與“德”兩者應如何對待的問題,也表明了孔子對《周易》一書的學習與史巫是同途而殊歸。又擔心自己好《易》生怕後世之人誤解,強調自己是求其德而已。總之,體現了孔子重視的是《周易》裏的“德義”,而不同於史巫用於卜筮,這段話表述的是相當明確。


  “君子若能以德行求福,那麽祭祀就少了,以仁義去求吉祥,那麽卜筮也稀了,祝巫卜筮的行為不就落在後頭了嗎?”


  這是孔子講筮與德的辯論關係。孔子強調的是以德仁行為,自然祭祀、卜筮、落在了後頭。孔子希望的是用“德義”武裝人們的頭腦,那麽祭祀卜筮之迷信也就沒有了市場。但孔子在回答子貢提出的“夫子亦信其筮乎?”(難到老師也相信起筮卜了)時,有點力不從心了。雖然孔子從自己的一貫立場上講“德義”,想以“德仁”的彰顯,來抵抗“筮卜”迷信的存在,講的雖然很有道理,但沒有針對子貢提出的問題給予有力的說明,不過前麵孔子已把《周易》一書也解釋的非常清楚,應該使子貢明白好《易》不等同於“信筮”。但子貢抓著不放,最終點明“老師難到也相信起卜筮了”,孔子這裏的回答就顯得沒有力度了。


  孔子一心一意的是要建立他的倫理道德政治王國。孔子認為的是,都去行道德仁義了,自然有背於道德仁義的事情就消失了,那些祭祀卜筮之事也自然就不存在了。這如同承他之後的孟子,同樣心想建立起王道(仁政)政治。孟子不遺餘力的在諸侯王門前推銷他的仁政思想,可那些“好貨”與“好色”的寡人們依“有疾”而來推搪孟子的仁政思想,孟子也隻有無可奈何了。


  孔子希望以仁德去占領祭祀卜筮市場,一樣的是“烏托邦”。也不因孔子的倫理道德政治學說的倡導而使祭祀卜筮迷信消失。關鍵孔子沒有從從根本上對祭祀、卜筮的社會文化現象進行啟蒙與批判。這就是西方學者說的“祛魅”過程。孔子的骨子裏並不想開啟民智。他所認為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論語·泰伯》)。孔子又是“敬鬼神而遠之”。對《周易》也隻是“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途而殊歸矣”。孔子的學說顯然不能抑製非理性意識的存在與膨脹(後封建二千多年的曆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孔子也沒能從根本上揭示筮卜類比思維的迷信虛無思想的根源,以及筮卜與《周易》之間是何等的關係。也許孔子的那個時代根本達不到這種認識,反而孔子的《詩》論,助長了類比思維的方式。就連孔子還沒有弄明白筮卜與《周易》如何混淆在一起,就仙逝了。但在先秦時期有如此理性的孔子,也是那個時代的慶幸。可這真實的孔子與真實的思想也被建立起的帝王社會所埋葬。


  孔子在回答子貢的質疑時,強調要行“德”,“仁”的理念,無疑是不讚成那些祭祀和卜筮的行為。這是表現的孔子道德教化思想是與《論語》的宗旨是一樣的。這裏反映的筮卜的看法,也與《論語》裏“不占而已矣”的內涵相一致的。《要》文,體現孔子對《周易》一書的與筮卜的辯證認識,無疑又是理性的啟蒙。這種思想與《論語》裏反映孔子對《周易》的認識是相符合的。這是先秦儒者與後封建社會裏的儒者對占筮認識上的重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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