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哲學解讀 “導說”第四篇(三十八)
清代“易學”突出的是漢"象數"易學,漢虞翻"易學"受到清"易學"研究的重視。虞易學是以象數解《易》,在以“象”解《易》中,已突破了八種物象(八卦取象)解《易》,而發展出很多取象。清"易學"名家張惠言作《周易虞氏義》,用虞氏取象說來解《易》。在複古"象數"學說而解《易》的還有焦循等。
清人皮錫瑞的《經學通論》裏有此說:“《四庫全書·經部》惟《易經》為最多,《提要》別擇之亦最嚴。‘存目’之外,又別出‘術數’,不欲以混經也,《易》義無所不包,又本卜筮之書,一切術數,皆可依托。或得《易》一端,而要不足以盡《易》,雖雲密合,亦屬強附。漢學誤於讖緯,宋學亂於圖書,當時矜為秘傳,後儒不得不加以論辯。今辯之已晰,人皆知其不關大義,學者可以不必誦習,亦不必再加論辯矣。其餘一切術數風角壬遁,實有征驗,丹鼎爐火,亦足養生。其書亦或假《易》為名,要不盡符於《易》之理。蓋漢儒之書不傳,自宋至今,能治專家之學如張惠言,通全經之學如焦循者,實不多覯。故後之學《易》者,必自此二家始。”
皮錫瑞的總結,雖然也認為“《易》又本卜筮之書”,但所認為的“漢學誤於讖緯,宋學亂於圖書”確實正確,但皮同樣說的個悖論。
而皮錫瑞提及的張惠言與焦循,實際是複興後漢開始的象數義理釋《周易》學說,當然與讖緯之學是不相同的學說。讖緯之學是偏重於陰陽災異占驗之學,而漢象數義理學是從象數上解釋《周易》的義理。
張惠言以象數解《易》,是以虞翻象數易學基礎。但虞氏取象釋《易》,已感覺《說卦》中的那些八卦取象不能滿足解釋《周易》,虞就發展了八卦取象。這被虞發展出的八卦取象,在易學上稱為虞氏逸象。
張惠言在他的代表作《周易虞氏義》書中大量運用了虞氏逸象,張惠言的《周易虞氏義》是一部疏解補注類的著作,以《周易集解》中有虞翻《易》注者全錄,並對其中一些加以疏解。而《周易集解》中沒有虞翻注解《周易》的,則根據虞翻解《易》的思路,加以補注,可想是以象數闡發《周易》之理。實乃是對所謂“易卦”裏某一卦象,能出現幾十種取象解釋,哪裏是在解釋《周易》呢?
“象數易學”都是從《周易》裏的一套符號係統派生出的卦學學說,與《周易》已無幹係了。
“象數易學”到清代複興起來,代表人物是張惠言、惠棟和焦循。惠棟整理並注解虞氏易學,張惠言進一步加以充實。清朝漢象數易學複興,是清初黃宗羲易學所開的先河。
黃宗羲不但是清複興漢象數易學的開端,又是清考辯《易》學的開始。
在考辯《易》學上的代表人物是黃氏兄弟(黃宗羲,黃宗炎)毛奇齡,胡渭等。
黃宗羲是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之一,他的重要成就在於政治學說,他54歲時寫出了《明夷待訪錄》,在近代以來此書呼聲很高,又被現代人詮釋為“中國的人權宣言”。
我們先看看《明夷待訪錄》“人權宣言”了什麽?
《明夷待訪錄》開卷說:“餘常疑孟子一治一亂之言,何三代而下之有亂無治也?……冬十月,雨窗削筆,喟然而歎曰:昔王冕仿《周禮》,著書一卷,自謂‘吾未即死,持此以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也’,終不得少試以死。冕之書未得也,其可致治與否,固未可知,然亂運未終,亦何能為‘大壯’之交,吾雖老矣,如箕子之見訪,或庶幾焉。豈因‘夷之初旦,明而未融’,道秘其百也;癸卯,梨洲老人識。”
這開卷前二百三十多字,類如現在寫在書前麵的序,或叫前言。這是黃梨洲交待寫此書的心誌,即寫書的目的。即是要獻策於明主,學王冕與箕子那樣,這均是用典。王冕是明朝人,箕子是商末周初人。王冕仿《周禮》一事不詳,但箕子是紂的諸父(對同宗族伯叔輩的通稱),封國於箕,故稱箕子。史說商紂暴虐,箕子諫不聽,乃披發佯狂為奴,為紂所囚,武王滅商,釋箕子帶鎬京。武王訪箕子,箕子進策“洪範九疇”。《周書》裏有“洪範”篇,認為是箕子作。這裏表明了黃宗羲的心思,有箕子之心,待明主出現,而黃出書時已是清朝的臣民。
我們還可通過黃宗羲的那部書名《明夷待訪錄》的“明夷待訪”,便知作者其心意。“明夷”一詞本是《周易》一書裏一篇文章名(即後來所謂的“明夷”卦名),《明夷》裏有“箕子之明夷,利貞”之句。
原創《周易·明夷》全文是:“明夷,利艱貞。明夷於飛,垂其翼,君子於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明夷,夷於左股,用拯馬壯,吉。入於左腹,獲明夷之心於門庭。箕子之明夷,利貞。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
《周易》裏的“明夷”是何意呢?從“明夷於飛,垂其翼”來看,這“明夷”是象征一種鳥受到傷害。“明夷”在《周易》裏是一種象征與比喻。而《明夷》篇裏的“箕子之明夷,利貞”,是引用曆史上發生的事件來比喻事理。是引用箕子的故事,比喻賢人受到傷害,但能守正,前景有利。
而在《彖傳》裏解釋是“明入地中,明夷”,是通過《明夷》裏畫符號“ ”的取象(即上卦為“坤”,取象為“地”,下卦為“離”取象為火、光明)來解釋,是光明入地中,喻主暗天昏。在《彖》裏也涉及到“內難而能正其誌,箕子以之”,即箕子能在主暗於上的艱難之境,堅持正道,至死不渝。而《小象》說:“箕子之貞,明不可息也”,意是指“箕子能守正義,文明是不可息滅的”。後比喻主暗於上,賢人退避亂世。
黃宗羲借“明夷”是取其義,黃宗羲就是借“明夷”以喻自己是箕子了。那麽,“明夷待訪”中的“待訪”是等待誰來訪呢?箕子等到了周武王,才獻洪範九疇大計。那麽黃宗羲要“待訪”的名主是誰呢?是否等待清王朝的明主嗎?
雖黃宗羲也同王夫之一樣是一位反清保明者,初時組織抗清,但無力回天,感覺無望,後隱居起來著書立說。黃寫《明夷待訪錄》時是54歲,即是康熙登基的第二年。他所處的時期是清王朝統治得到鞏固的時期裏,那麽這時他寫出了《明夷待訪錄》,是否暗含著他等待清朝的明主,訪問他呢?“明”又象征明朝,“夷”又向征“滿清”。自古就有“文野”與“夏夷”之說。由於異族入侵引起的鼎革之際的儒家文化意識,其集中表現就是夷夏之辯,這正是清初晚明遺民的基本意識,黃宗羲亦然。
《明夷待訪錄》未刊遺篇《封建》明確表達了這一意識:“自三代以後,亂天下者無如夷狄矣”。那麽,他的《明夷待訪錄》象征著“文野夏夷”之說,那麽他等待的明主是誰呢?是否讓夷狄的明主來采納他的政治學說呢?恐怕不排除清王朝的主子了。因為這也與箕子是商朝的遺民而歸周向明主武王獻計“洪範九疇”政治策略,其意也是相吻合的。黃宗羲抗清是早年的事情,寫書時已感覺自己“老矣”,但心誌未老,才寫出《明夷待訪錄》,要使清朝的明主采納他的政治主張,這是黃寫《明夷待訪錄》的真實目的。其與自序所言“昔王冕仿《周禮》著書一卷,自謂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也”是心照不宣。
《明夷待訪錄》全書二十一篇,第一篇是《原君》,類韓喻的《原道》體式。
“ 《原君》: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已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君,去之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人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由乎人之情也。
後之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為大利,為天下之大公。始而慚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漢高祖所謂‘某業所就,孰與仲多’者,其遂利情,不覺溢之於辭矣。
……
古者天下之人,愛載之君,比之如儀,擬之如天,誠不為過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仇,名之為獨夫,固其所也……是故武王,聖人也;孟子之言,聖人之言。後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下之空名,禁人之窺司者,皆不便於其言,至廢孟子而不立,非道源於小儒乎?……是故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唐、虞之世,人人能讓,許由、務光非絕塵也;不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市井之間,人人可欲,許由、務光所以曠後世而不聞也。然君之職分難明,以俄頃淫樂不易無窮之悲,雖愚者亦明之矣。”
《原君》篇大約九百字,而《原君》裏的“天下為主,君為客”是核心政治命題,是孟子“君為輕,民為貴”思想的翻板。把君分為三代之君與後之君、崇尚的是三代之君,而否定的是後之君,其目的是讓後之君學三代之君。黃並不反對君製,而是反對的是私君,即把天下當作私人的君主製。黃也不是無君論的思想。
黃宗羲的“天下為主,君為客”與孟子的“君輕民貴”的思想是一脈相傳。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君主製裏的民本論。但“民本”不是“民主”,“民本”是讓君看待民,如父、如天。隻是讓“君”以天下為公,不為利。讓君主行仁德,即“內聖外王”的那套儒家民本政治學說。
實際批評君權專製是先秦儒家的傳統,反對君權獨斷是明未清初儒者的共同認識。黃宗羲的“君”罪論,其實是儒家傳統道德政治學說的繼承。他揭露君之害,確實達到一種認識高度,但如何避免“君之害”呢?可他提出的政治方案,並不是民主製,已然是君主製,隻是君主製裏彰顯民本思想而已。可民本思想是根本無法約束“君之害”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