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學”評論》(二十一)
上卷:先秦"易學"評論
——《周易》一書在先秦時期形成的"易學"派別
第四章
先秦"易學"匯集——《易傳》,對《周易》的學術研究
第三講:《大象傳》對《周易》的解釋
我們說了《易傳》裏的《彖》文,再來看《易傳》裏的《象》文又是如何解釋《周易》的。來看是從筮卜角度,還是義理角度解釋《周易》的,我們隻有通過《象》文分析才能識別出來。
現通行《周易》讀本,所謂卦辭後麵附有《彖》曰,而《彖》文之後又附有《象》曰。而這個《象》曰的內容又稱“大象”,以區別所謂爻辭後麵的《象》(稱“小象”)曰。
現學者認為《大象》文是根據一卦基本觀念闡發其政治與人生觀的,這說法不錯,雖然這說法不錯,可就是苦於不能把《周易》讀出邏輯性來,又人雲亦雲《周易》是卜筮之書的矛盾說法。
《大象傳》總共有六十四條,其產生的時間是《易傳》文裏的最早的文章。《大象》文針對《周易》(即不是以今本《周易》為研究的藍本,而是以春秋《周易》為藍本)每篇闡發出一句經典的君子之治的政治理論,猶如“語錄式”的政治綱領。因《大象》文比《彖》文的內容要少的多,我們看其中的一些內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雲雷,屯:君子以經綸。
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雲上於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
天於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
風行水上,渙:先王以亨於帝立廟。
澤上有水,節:君子以製數度,議德行。
澤上有風,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
山上有雷,小過:君子以行過乎恭,喪過乎哀,用過乎儉。
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火在水上,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大象傳》共64條,其中53條象辭講到君子,11條象辭講到先王、後、上、大人。
從《大象傳》內容來看,已是獨立體係的一篇《君子論》,也是儒家的代表作了,是承上啟下的一篇“君子”理論。上承《周易》一書的君子立論,下啟孔子君子道德政治理論的建立。
我們前麵已經說過《大象》文產生在春秋後期,韓宣子在魯太史那裏見的“易象”,符合《大象》文章,當然《大象》文如同《係辭》那樣不是一時一人之作,是應經過後人編篡過。
若寫中國哲學史不應從孔子寫起,應從《周易》寫在。《周易》是儒家的祖典。《大象》文的作者在“釋”《周易》的過程中是發展了《周易》裏的思想,自然是遵循了《周易》的義理觀念,而不是隨從於史巫之舉,把《周易》看待成是一部筮卜之書。
從《大象》一文來看確實不同於《彖》文那樣“釋”《周易》時表現出戰國後期時代的文化背景。而這《大象》文裏沒有剛柔、陰陽的說法,也沒有帝王的思想透露。《象》文講的是君子之德,向往的是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的政治理念,還沒有上升到王權思想上來。《大象》文正是符會《周易》與《論語》兩書時代的中間文化背景,應是春秋後期產生的文章。
《大象》文確實發展了《周易》裏的思想觀念,上升到一種新的思想高度。既有時代文化的特征,又承繼了傳統。是《周易》裏君子之論的發展。
《大象》文在“釋”《周易》過程中采用的是八種物象(即後來稱之謂的八卦取象)來點明《周易》之題(即《周易》每篇),這與春秋時代史筮用八種物象比類聯想“先知”人事吉凶的時代文化背景相符合。
史巫在用八種物象(天、地、風、火、雷、澤、水、山)來比類卜筮人事吉凶。而思想家們也是用類象來論說事理,正是《大象》文裏講的“君子以類族辯物”的時代背景。
《大象》文裏的言辭前的取象之說(及提及的八種物象),隻是點出《周易》裏的每篇名稱後,而做出一凡經典論述,應是對《周易》每篇的總結與發揮,而並不是從“象”中引申出的道理。
先儒家的“君子論”成為整個後儒家(戰國時期)所繼承的典範。而這《大象》文裏的君子之論,並不難理解,是通俗易懂。一些還已然成為今天膾灸人口的語言,如“自強不息”、“厚德載物”、“非禮弗履”、“恐懼修身”、“有過則改”等。
那六十四條《大象》文都可以稱上是富於哲理的經典句子,確確實實是儒家的道德政治文章。但“君子論”並不是首創於《大象》文,其鼻祖是《周易》一書。我們不仿把《周易》一書裏的“君子論”抄錄如下:
《乾》: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曆,無咎。
《坤》: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
《屯》:君子幾不舍,往吝。
《小畜》:月幾望,君子征凶。
《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
《謙》:謙亨,君子有終。
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勞謙,君子有終,吉。
《觀》:童觀,小人無咎,君子吝。
觀我生,君子無咎。
觀其生,君子無咎。
《剝》: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
《遁》:好遁,君子吉,小人否。
《大壯》:小人用壯,君子用罔。
《明夷》:君子於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解》:君子維有解,吉,有孚於小人。
《夬》:君子豹變,小人革麵。
《未濟》:君子之光,有孚,吉。
在《周易》一書裏共有十五篇裏出現“君子”一詞,雖然其它篇裏沒有出現“君子”一詞,可同是為“君子”講述的安邦治國的政治道理。《大象傳》共64條,其中53條是論“君子”,是承繼了《周易》裏的君子理念。我們從上麵所引述的《周易》一書裏的“君子論”,是能夠看明白《周易》建構的是一種政治理念。哪裏是卜筮之書呢?自《周易》建構起君子理念的鏈條至到春秋戰國的君子論都是這鏈條上的一環,並且是不斷的發揮與發展,且具有時代的特色。
《大象》既繼承了《周易》裏的君子論,而又賦予君子新的道德政治內涵。但《大象》文釋《周易》而闡發君子理念時看似是通過《周易》裏的畫符號的取象而類比聯想出來的新思想,實則是對《周易》每篇文章的高度概括。其內涵是君子的道德與治國的觀念。同樣屬於政治哲學的範疇。是論述君子如何修德教民,治國安天下的政治道理。這六十四條《大象》文除少有用“先王”、“後”、“大人”外,其餘全用“君子”一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雲雷,屯:君子以經綸。
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雲上於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
天於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
從《大象》釋《周易》的體例來看,優如《詩》裏的起興那樣。但《大象》文又不同於《詩》裏的起興那樣寫作手法。咋一看《大象》文用八種物象類如“起興”,可又文不對題,風馬牛不相及。可《大象》就是按每一個畫符號裏已賦予進去的八種物象內容,點出《周易》每篇的名稱而所發出的一凡道理來。如《遁》篇裏所釋《周易》的《大象》曰是:“天下有山,遁: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這“天下有山”就是通過《遁》裏的一個“六聯體”符號的上三畫為八經卦的“乾”卦符號取象為“天”,和下三畫符號為八經卦裏的“艮”卦符號取象為“山”。這些“八卦取象”是後於《周易》而產生的類象內容,也被後人看成是《周易》裏的東西了。
春秋史巫就是通過六十四個“六聯體”畫符號做為算卦工具,以取象來類比人事吉凶,當然也有以取象說明道理。這《大象》實受時代的習慣思維影響,而闡發《周易》裏的義理內涵時,也是用那八種取象來言明每一“六聯體”符號。
如《大象》作者通過《遁》裏的那個“六聯體”符號(後稱“卦畫符號”)裏取象的“天”與“山”來說“天下有山:《遁》”。作者通過“天下有山”是言明《遁》裏的那個“六聯體”符號,接著闡發出“《遁》: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的儒家道德政治理論來。而不是以“天下有山”所引申出“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的,本身這是如何也聯想不到一塊呀?既非起興,又非比喻。若算“天下有山”用來比喻,但也比喻不出“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的道理來呀?總之是沒有可比的內在關聯。凡認為《大象》文是通過八卦取象闡發出一凡政治道理就理解錯了,實乃取象隻是言說每一篇裏的那個“符號”而已,而每一篇名稱之後的一句“君子”如何,則是通過《周易》每篇內容闡發出的政治道理。
《周易·遁》篇的本義是為“君子”講述隱退,即後來說的急流勇退或功成名退。若不能急流勇退否則會引火燒身的儒家仕途觀。而正是《大象》文由其闡發出的內容都屬政治觀,“大象”文的體例是由取象表明的哪個“六聯體”符號,並引出《周易》裏篇名,由此篇闡發出一句“君子”之治的政治理念。“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就是《大象》作者對《遁》闡明的“君子”政治觀。故《大象》文表述的內容都屬政治觀。《大象》文若去掉前麵的取象的話,看後句的內容都是很有哲理的。這是一種新的理論建構,已發展了《周易》裏的原有政治思想內涵。
《左傳·昭公二年》:“二年春,晉候使韓宣子來聘,且告為政而來見。禮也,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
這裏韓宣子看到的“易象”是什麽呢?是否就是解釋《周易》的“象”辭呢?為何不說“周易象”呢?在《左傳》一書裏所記錄的筮例皆是用《周易》一名。《左傳》裏記載史巫用《周易》筮卜要早於韓宣子見“易象”一百多年。《左傳》一書裏記述春秋後期直接引《周易》之文用於說理也是稱《周易》這一名稱,而用《易》代稱《周易》,則最早的正是(即現有的史料中來看)《左傳》裏記韓宣子聘魯出現的稱法,隨後《左傳》裏也有《易》稱法。
那麽這“易象”就是指釋《周易》的“象辭”(即後來稱《易傳》裏的內容之一),韓宣子見的“易象”不是指《周易》與“象傳”,應是釋《周易》的文章稱“易象”,才會有韓宣子看到後的那種驚奇之感。那時對《周易》一書在上層應該是不陌生的,見了《周易》並不會有驚奇之感,隻有見到不曾有過的解釋《周易》一書義理文章才會感到新奇,才有韓宣子呼之欲出的“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的這種感慨來。
這韓宣子所見的“易象”,應是《周易》學術文章,即《易傳大象》文章了。“大象”文是闡述“君德,君禮,君治”,才會使韓宣子感慨“周禮盡在魯矣”。也正因“大象”文的出現“突破”了巫術神學觀念,彰揚了人文理性,更彰顯了《周易》裏的義理思想,啟蒙了人們對《周易》一書的新認識。
韓宣子在魯國太史那裏見到“易象”的時間是昭公二年,即公元前540年(昭公在位32年,即前541前510年)。這是屬春秋後期,孔子這年才10歲。孔子不但不是作“易象”的作者,也不是儒家的創始人,孔子是儒家的集大成者。
“易象”的產生也許孔子還沒有出生呢?孔子到老年才喜《易》(即《周易》),又非常惋惜沒有了時間把《周易》一書研究透徹。既然沒有研究明白,就不能去寫闡述《周易》的《易傳》文章了。說孔子作《易傳》是一種拉大旗做虎皮的行為,那是漢朝人的附會而已。
《左傳》裏並沒有涉及孔子過多活動事跡,而隻是引用了一些孔子的話來論事理。《左傳》成書是在戰國時期,而《論語》一書也是戰國時期編撰而成。寫《左傳》的作者是按春秋史料而寫,大抵孔子死後在社會上已有名氣,寫《左傳》的作者才引用孔子的話。
《左傳》裏有引用孔子的話,但不是出自《論語》一書裏的內容。如《左傳·文公二年》:“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發六關,妾織蒲,三不仁也。作虛器,縱逆祀,祀愛居,三不知也”。
而文公二年是公元前625年,這年比孔子(字:仲尼)出生還早七十多年。
又如《左傳·宣公二年》:“孔子曰:董狐,吉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
而宣公二年是公元前607年發生的事情,而孔子還沒有出生呢。大抵《左傳》的作者是孔子之後的戰國時期的人,寫春秋史時加入孔子的話,以表達作者論事理的觀點依據。類似於《史記》裏的篇後內容出現太史公曰那樣,不過《史記》是體現了作者的對曆史人物評判的觀點,而《左傳》的作者是引用名人的話來評判曆史人物,而不是說孔子在那個時期講述過了那些話。
《大象》文遵遁了《周易》裏的政治哲學思想,並且給於發揚光大。
《大象》文的內容同樣是為“君子”講述的修德治國的政治道理,是《周易》裏的憂患意識轉換“觀象進德,恐懼修省”的君子之為。觀象修省,正是春秋流行的思潮。因為這個時期是禮崩樂壞,即社會急具變化的時代,在主流社會精英層裏還沒一個固定文化理念的成形。這時正是一個自由“學術”與思想“開放”的時代,這一時代的前後都有著不同的文化特征,在前期是周天子“共王”天下的分封時代,即西周前期還沒有走出神啟的時代。在春秋之後的戰國時期是一個逐步走進王權理念的時代。
西周後期至戰國,這是一個理性蒙發與成長的時代。也正是中國哲學突破的時代,才能產生出理性的思想來。
《易傳·大象》既不同於西周初期的“以德配天”的文化理念,也不同於戰國後期王權專製思想的文化理念。《周易》與《易象》(“大象”)裏均看不到這些東西。即不代表西周時期王配天命的思想,也沒有戰國時期王權主義上升的專製思想。
“觀象進德,恐懼修省”偏重於主體性(“君子”)的道德政治素質建設,還不是王權(帝王)專製的建構。
從《易傳·大象》來看,儒家的學說可以推溯到周公時代道德政治的萌芽(以德配天),而開創儒學之宗,則是西周後期的《周易》。
《周易》是先秦儒學的源泉,但在流出的卻是個泥沙俱下的過程,並匯成了一股龐大的“易學”洪流。而這“易學”才成為中國封建王權時代裏的文化脊梁,也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脊梁。
總之,《大象》文不是解釋《周易》如何算卦的,《大象》是何內容不是明擺著的嗎?若連《大象》文也看不懂,而說成是解釋如何算卦的,可以說那些當今的學者是吃著納稅人的錢糧,而讀著“八股文章”,卻讀壞了腦筋吧?
《大象》文裏雖運用八種自然物象隻是表麵某一個“六聯體”符號後並引出篇名,由篇名及篇內含義爾後闡發出儒家的道德政治文章,與春秋時期史巫行的那一套是根本不同的,這是思想家與巫師的區別。但也不否認《大象》作者受春秋取象思維的影響。《大象》文在通過八種自然現象點出篇名,爾後闡發政治觀點,並不是完全超越《周易》裏的政治思想,一些還是符合《周易》裏的原篇之義理。總體思想上與《周易》裏義理宗旨是一致的。如《周易·井》篇,文章裏是用“井”比喻“君子”(統治者)養民的道理。《周易》是受詩性思維影響,《周易》一書絕大部分是運用形象的比喻來論說事理,這是一種思維方式,而非後來稱的修辭學的手法。
而《大象》文與《周易》相比沒有了形象的比喻,而是用類象直陳事理,在思維發展上是一個進步。直陳事理要比用比喻事理更使人明白,也更顯邏輯性。《井》篇文章全用比喻來象征君子之治上的養民道理。而《大象》文通過《井》篇文義概括出“君子以勞民勸相”,基本上沒有脫離《井》篇裏的宗旨。一個是“養民”的政治道理,一個是“勸勉人民勤勞”,都是政治上的道理。總的說《大象》文是《周易》義理上的深化與發展,都屬於義理文章,與卜筮不沾邊。也別以為那些當今學者所說的是有了《易傳》才一點一滴的改變了《周易》的卜筮性質,變成了哲學。把一個巫婆變成一位哲學家可能嗎?
《大象》文在《易傳》裏應占有重要的哲學地位,可並沒有被重視。而後封建時期重視的是《係辭傳》。我們講到《係辭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大象》文的哲學思想至到今天,已然不失其意義。但我們一定要拋棄掉那種畫蛇添足的“取象”,而領會《大象》文的哲學思想,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大象》精神,永遠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