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二)
夏天的塞外是比較暖和的,這裏常年都是寒冷的冬季,好容易到了這樣的季節,雨水充沛,溫度適合,但這樣的好日子隻能維持兩到三個月,三個月一過,又到了那枯黃草葉寒冷飄雪的季節了。
即便如此,在靠近山頂的地方,還有一些經年的積雪沒有融化,看上去白雪皚皚,和著風化的岩石,很是美麗。
剛剛經過雨水的洗禮,牧草變得非常的肥沃,天上的雲壓的低低的,好像時刻都會飄下雨絲一般,牧民們趕著各自的羊群,貪婪的享受著難得的碧綠嫩草。
如果有人注意到天空,蒼穹下掠過一隻蒼鷹,從九霄之上淩雲直衝下來,抓起一隻奔跑的兔子,將它帶上天空,又狠狠摔下。蒼鷹並不是因為饑餓,隻是在享受抓捕的樂趣而已。
那站在獵獵風中的英武男子,口中響起一陣尖利的哨聲,蒼鷹聞聲,立馬又衝了下去,然後穩穩的落在那男子的肩上。
男子剛毅的臉龐仿佛是雕刻出來的,那飽經風霜的眼眸透出不怒自威的神采,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的望著遠處緩緩而來的三匹馬。
馬鈴聲清脆悅耳,遠遠的傳了過來。
男子身旁也有一匹全身漆黑泛著光澤的駿馬,優哉遊哉的吃著腳下的牧草,不時打著響鼻,刨兩下蹄子。
等那三人的馬兒漸漸靠近,為首那人解開鬥篷的帽子,露出一頭烏發和清秀的臉。
男子的呼吸瞬間急促,他猛的跨上那匹馬,肩上的蒼鷹受驚,呼的一聲衝入雲霄,圍在飛奔的男子頭頂上盤旋著。
他騎著馬狂奔到那三人麵前,直勾勾的看著為首那名美貌女子。
女子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眼裏沁出淚水。
兩人久久相望,男子下得馬來,走到她身邊,將她抱了下來,又把她扶上自己的馬,然後縱身躍上,從後麵緊緊擁著她,腳下一蹬馬肚子,馬蹄四起,兩人一馬,轉身飛馳而去。
“公主……”身後,另一匹馬上的女子叫了一聲,卻被旁邊的女子攔住,那女子笑道:“多年未見,讓他們好好說說話吧!”
馬兒一路奔跑,直到雪山腳下,山頂是連綿不絕的積雪,山腳下卻是碧綠的青草,這樣旖旎的風光,在別處是很難見到的。
一珍站在山腳下仰望著,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體內無比舒暢。
赫連從後麵擁住她,呼出的氣息吹起她的發絲飄舞,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說道:“你是自由身了。”
一珍渾身一震,曾幾何時,她曾無限繾綣的說過:“如果我不是太子妃……”
現在,她不是太子妃,也不是皇後,她是自由的,她可以選擇自己所愛,但是,如果那樣的話……朝廷不會放過赫連的。
她轉身,抬頭看著赫連烏黑的眸子,莫名的恍惚,隨即低下頭,略有些心虛的說:“可你還是瀚哲王。”
朝廷和藩王之間原本就是那麽的複雜,如果廢後離開皇宮而投入藩王的懷抱,就算藩王沒有謀反之心,恐怕朝廷也會借機鎮壓。
更何況,一珍還不知道,邢風為什麽忽然要廢了自己。
若不是懷疑她和瀚哲王之間的曖昧之情,邢風是不會痛下決心的,那麽,一旦他知道一珍沒有瘋癲,而和瀚哲王過著神仙眷顧的逍遙日子,他是不是會傾盡兵力來剿滅赫連呢?
赫連充滿愛意的看著瘦弱的一珍,摟她在懷,慢慢的感受著她身上特有的氣息,
他有一個正妃,一個側妃,還有兩房妾室,但他從未像這樣抱過一個女人。或者說,他從未如此迷戀過一個女人。
一珍忽然推開他,有些慌亂的說:“珠顏,珠顏她……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她,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賢妃會好好照顧她的。”
赫連的心又痛,她的孩子失去了,卻還記掛著珠顏,和她毫無血緣關係,卻隻因為那是他的女兒,所以,她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撫養。
“沒事,沒事的……”他安慰著她,雖然心裏也會擔憂,但更擔心她,他聽說她瘋了,焦急萬分,但看到她現在很好,心裏總算放心,也許她不是真的瘋了,隻是為了逃離的障眼法。
他們手牽著手,一起漫步,就在雪山腳下,誰也沒有說話。
一珍不習慣讓他握著手,但他執意要如此,真是奇怪,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柔情了?
是希望她留下嗎?
天漸漸暗了下來,為了打破沉默,赫連輕咳了一聲,說道:“我聽了很多關於你小時候的事,有些還是很有趣的。”
一珍低頭淺笑,掠了掠額前散發,道:“沒有讓你討厭吧?”
赫連笑道:“怎會?到愈來愈覺得喜愛了。”
一珍的臉微微泛著潮紅,眼神凝望著前方,這才驚覺二人已離開雪山,周圍都是廣袤無垠的狂野,天地間似乎隻有他二人,風刮著牧草,中間夾雜著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隨意的擺動著。
暮色四合,遠處,有零星的火光,大概是牧民們的氈房,和著風聲,傳來陣陣歡快的歌聲。
“看來我們走的太遠,今晚隻得在外麵過夜了。”赫連正色道。
一珍有點兒害怕,她想起那年冬天在雪地裏迷路的時候,聽到過狼嚎聲,心有餘悸的問:“不會又有狼群出沒吧?”
赫連哈哈大笑,道:“難道你光隻是怕狼,卻不怕人?”
一珍的耳根子忽的發熱,亦覺得臉上的潮紅越來越明顯,慌的側過頭去,口中啐了一聲,心裏卻有一絲甜蜜悄悄溜過。
天色已經很黑了,兩人順著火光到了那些牧民的氈房外,牧民們看到有客人來,非常的熱情,準備了肉湯羊奶和酒來招待二人。
眾人一起圍著篝火而坐,完全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場麵,一珍雖有些不習慣,但也被他們的豪情感染,喝了點兒羊奶,吃了羊肉。他們的語言她也不懂,但赫連畢竟在這裏生存,而且還有一半赫連族的血統,所以可以和他們交流。
隻見一個小夥子端著一大碗酒放在一珍麵前,說了一大通的話,一珍麵帶微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等他說完了,她才問赫連:“他說什麽?”
赫連笑著說:“他說,按照規矩,凡是有客人來,都必須喝光大碗裏的酒,一滴都不能剩,否則就是看不起這幫牧民兄弟們。”他看到一珍的臉色變了,隨即又笑著說:“不過,因為你是女子,而且是漢人,所以……”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珍端起麵前的碗,湊到嘴邊,憋著氣大口喝著,一直到喝光了為止,一滴也不剩。
一珍挑釁似的看著赫連,驕傲的說:“不要小看女人,有時候,男人能做的事,女人未必就不能做到。”
赫連愣住,那幫牧民看到一珍如此豪爽,紛紛喝了酒,衝她笑嘻嘻的豎起了大拇指。
隻是現在一珍的臉色已經不是因為害羞而顯出紅色,那完全是喝了酒之後的酡紅色,這樣的色彩非但沒有讓一珍看上去不雅,反而增添了一種別樣的嫵媚。
她眼波轉動,望著男男女女圍著篝火唱歌起舞,大概是酒氣上湧,覺得有些目眩。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倒下,正倒在赫連寬廣厚實的胸懷裏。
眯著眼抬頭看他,分明看到他眼中異樣的情欲。
美人在懷,以前因為她是有夫之婦,所以不能碰,但是現在,她是自由身了。
牧民們哄笑著,衝他們說著一些一珍聽不懂的話。
“他們……又說什麽?”一珍呢喃著問。
赫連笑了笑,扶著一珍起來,說道:“沒什麽,我們該走了。”
兩人辭別了牧民,一起跨在馬上,慢悠悠的沿著路途返回赫連的營寨。
天際,閃著璀璨的星光,那些星星好像和他們特別的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觸摸到。
寧靜的狂野裏,歌聲漸漸變小,隻能聽到馬蹄有秩序的響聲。
赫連擁著一珍,一珍抬頭仰望浩瀚的夜空,夜風吹拂下,臉頰依舊有些發燙,心中仍澎湃著激情未退。
“喜歡這裏嗎?”赫連溫柔的問道。
“恩,喜歡。”一珍的回答發自真心,“我從未見過這麽美的星空,也好久未有如此開心快活過了。”
“那,你可願意讓我陪著你,周遊列國,踏遍山川,看奇峰險峻,觀潮起日出,遊煙雨江南,賞紅楓滿地。天地萬物之美,必讓你流連忘返……”赫連深情的說著,仿佛眼前所到之處,就是他們心中所盼望之地。
一珍滿腹心思,無以作答,隻能無聲歎息。
赫連等待許久,卻沒有等到一珍的回答,他重重歎了一口氣,低頭在一珍的額上輕輕一吻。
他知道,她還是放不下,心結太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但他不會退縮,他會繼續讓她感到開心,感到和他在一起,是世上最快樂的事。
一珍沉沉的睡著了,在馬背上,赫連的懷中,她睡的無比安穩,好像已許久未睡的如此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