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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緣起 第三章 考教

  兵訓學堂校場百步見方,前幾日春雨剛霽,低窪處還有些未幹的濕跡。左側茅草棚下,是一排木架,擺放著學員日常訓練的竹木槍棒。時下,青銅還很珍貴,僅有軍中實戰的武器,才裝有銅戈。殷實人家,也隻有一兩件青銅農具。兵訓學堂日常演練的武器,也是為了避免學員無謂的傷亡,均是無鋒的竹木搶棒。


  “楚林,你先來。向我進擊。”楚恩拿了根齊肩的木棒在手,走到場中,看楚林還有些生怯,大聲吆喝。


  “”楚林雖然有些苦著臉,也沒有出聲反對。看了楚戈一眼,期期艾艾走到離楚恩五步距離停下。


  “哈”楚林緊握竹棒,斜刺前衝。楚恩待他進前兩步,輕鬆上挑,架開竹棒,順勢斜劈。楚林退切一步,低頭避過。楚恩得勢不饒人,連連刺劈進擊,不多時,楚林便隻有招架之力,並無還手之功。三十多息之後,楚恩窺得楚林一式直刺招式用老,側身避過,棒交左手,右手閃電探出,抓住楚林不及收回的竹棒,左手木棒卻直奔楚林胸前門戶。


  “認輸了,認輸了。”被楚恩抓住竹棒,楚林不及楚恩木棒近到胸前,已經連連討饒。


  “這便認輸了,如若在前線廝殺,這可沒結束。”楚恩意猶未盡,把竹棒甩給楚林,也就不再進擊。這時,陳老夫子卻是撐著病體,顫顫巍巍從內室走了出來。


  楚林趕忙走到老先生旁邊,嘴裏還邊喊道,“楚戈,你來,我照顧先生。”楚戈且是正在盯著楚林扔下的竹棒,若有所思,一時未及回應。


  “哈哈哈。”楚恩也不計較,縱聲大笑,剛才一番進擊,也不氣喘心跳,撿起竹棒交給楚戈,“這小滑頭,還怕你八叔拆了你的皮不曾?楚哥兒來吧。”


  “我去換一個日常趁手的木棒。”楚戈接過楚恩遞來的竹棒,卻並沒有馬上入場的意思,徑直走到兵器棚,換了一根比竹木棒短了近一尺的柏木棒拿在手上,掂了掂,似乎還很滿意,邁步進入場中。楚恩看在眼裏,有些詫異,心想這少年估計是嫌長棍吃力,心中不免有些輕視。陳老夫子卻是頗為期許。


  陳老夫子如今年近九旬,看起來老態龍鍾,實則是多年痰症纏身所致。而他早年征戰沙場,衝鋒陷陣,於競技一途,眼光獨到,當然能看透此時楚戈的用意。


  “楚哥兒以短擊長,比八叔木棒短了一大截,這是要未戰先降啊。”楚林在一旁大急。


  “八叔,侄兒便不客氣了。”未等陳老夫子回應楚林,楚戈已是持棒進擊。說是進擊,但他卻持棒胸前,小步上移,並不做前衝之式,仿若狐狼攻擊前的試探。楚恩一時沒有尋到破綻,隻是嚴陣以待。


  待雙方不及兩步距離,楚恩也不客氣,持棒直刺。楚戈單手緊握柏木棒擋開,雙棒交擊,發出沉悶的嘭嘭之聲。楚恩這才訝然省悟,這柏木棒木質緊實,遠甚於鬆木棒,兼之春雨之後,濕氣浸潤,雖然短了一尺,但實沉無比,與自己手中的鬆木棒相比,近身交擊時,顯得更趁手。之前楚林有竹棒,雖然長出一尺,但其氣力不濟,不見得能發揮出長度的優勢。


  兩人也是有來有往,戰在一處。楚恩沒想到楚戈小小年紀,居然和自己鬥了百數息不見力竭,輕視之意早去,心裏更生豪氣,想要跳開身來,大開大闔。這小子卻寧可行險也不拉開距離,以保證近身柏木棒實沉的優勢。又戰了三十息,楚恩瞅準楚戈一式力劈招式用老,欲故技重施,仗著自己天生大力,抓住柏木棒。大喝一聲:“撒手。”楚戈卻是更加欺近,雙手將柏木棒送出,矮身堪堪避過斜刺的鬆木棒,匪夷所思地蹲在地上。


  楚恩眼前一空,手中徒有武器,失去目標,隻感覺雙腿被楚戈死死抱住,挪動不得。楚戈也並不動作,顯得很是無賴,口中卻是大叫:“八叔,小侄技擊不是對手,隻能徒手行此下策了,不然隻有抱頭鼠竄了。”


  一旁的陳老夫子和楚林剛才看得緊張,這時回過神來。楚林更是大聲喊道:“楚戈,掀翻他。”也不顧八叔這個長輩的麵子,連稱呼“八叔”這兩個字也省了。


  “胡鬧。”陳老夫子臉帶笑意,回頭斥責一旁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楚林。


  這時,楚恩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上顯得不自在。想自己行伍技擊,罕逢敵手,這小侄年紀不大,和自己有來有回百十招不見落敗。剛剛這一下出其不意,顯然是算準自己雙手不空的愣神間,行此險計。要說技擊而論,有些荒唐,但若是生死搏殺,顯然楚戈剛才可以將自己掀翻在地,自己雖武器在手,也不見得能討到便宜。不論輸贏,這份機變,也是難得。


  當然,楚恩出生行伍,拿得起放得下,當下哈哈大笑,臉色轉霽,出聲道:“算你小子機靈,這局讓你討到了便宜。”


  “八叔勇武蓋世,我哪裏是對手。先生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剛才有沒有生機不知道,但八叔你要下手,小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八叔隻是考究小侄的身手,我想肯定不會下重手了,所以才敢這樣,要是真在戰場上,我那敢行險。”沒想到楚戈這小子還連削帶打,讓楚恩也不好再追究。


  “你這身子骨練的不錯,百裏挑一,基本的技藝在這個年紀也是難得一見。又能在短時間內,根據對手情況,製定以短取長,以實擊虛的策略,殊為難得。假以時日,必然是一等一的大將之才。隻是用險以後也是要有個度,我楚族向來出堂堂之師布堂堂之陣,雖無大勝,但絕無大挫。行險出巧,隻可偶一為之,終非正道。”楚恩當下收起木棒,交於楚戈收撿,順勢訓戒道,不想讓他有太多傲氣。又看看楚林,說道:“小林子其實基本功也夠紮實,所缺是臨戰經驗、氣力以及臨敵的勇氣,這不是室內坐而論道就可以得來的,學堂出來後,還要多多磨練。”


  “其實小林子和我半斤八兩,隻是他在前麵打頭陣,不能知已知彼,又被八叔你的氣勢所奪,才會心浮氣燥,反而是我在後麵占了便宜。”楚戈倒不願太露鋒芒,讓楚恩楚林難堪。這時又想起一事,“小侄常聽師傅說,實踐出真知,我和小林子今夏滿十六歲,便會進入營伍多多實戰的,到時候還要八叔提攜才是。”


  四人又回內室,取水飲用,坐下閑聊當下形勢。聽楚恩介紹,狄人潛越山北麓的頭領墨都,於湯楚二十五年接位後,頗有雄主之姿,近年來遠交近攻,不到五年已經統一了北嶺南側的大部狄人。狄人以往雖是逐水草而居,各部間往往為水草地也發生衝突,墨都在統治地推行休牧與精畜之策,大大緩解各部之間的矛盾。更重要的是,馴養馬匹。墨都嫡衛營人人精於騎術,每到春秋之季,便南下踐踏莊稼、劫掠楚民,且來去如風,北方的戰線近年來連連收縮,苦無應對之法。


  好消息是,中嶺大平原的楚人,近年也感受到威脅,與夷人做出妥協。去年,形成了九部族老共治的局麵,原來楚氏部酋做出讓步,除對外戰事有名義上的宣戰權之外,其餘農事、征納等事,協商處理,既避免以往各自為陣之不利,又避免上幾代楚酋昏饋攬權之弊,九部為夷南、夷北、禹中、北山、中嶺、滄水、禹西、中原、歧山。上代楚酋名楚湯,與陳老夫子同輩,在位期間,不恤民生。於湯楚二十七年,欲強推城防令,除大修本部位於中嶺和中原的城池外,下令各部必須建三城,遷民入城,以利防務。然後,各部丁口日常散居於荒野,靠田畝為食。強行此令,困難重重,均無法推行,還導致夷南、夷北、禹中的東方原夷人三部,離心離德,遠遷至夷山和禹河下遊,不願聽其號令。而楚戈之父楚忠,原屬滄水分支,也與滄水族老楚涉,為執行城防令意見不一,遠走如今更靠近下遊濮人地界的楚家灣,與濮人爭柴薪之地,含恨而死。


  老酋長楚湯眼見眾叛親離,又不想自食其言,於湯楚三十年,禪位於如今的酋長楚懇,自閉於幽台之宮,專研城防陣列之事。而楚懇本為最幼子,得位頗有爭議,威望、資曆均為不足,依賴母妃薑姓所在的中原旁支的支持。又時常問計於北山、中嶺、中原的親近三支族老,但號令難出中嶺大平原。去年開始,九部終於達成一致,互相做出讓步,形成如今九族共議的局麵。


  談及濮人,楚恩認為濮人棲居於中嶺以南,南嶺以北,這一地區除江水沿岸有狹長的衝積平原外,其它地區河網遍布,山嶺縱橫,以至於濮人弱部寡民,自給自足,互相也沒有聯合的意願,短時對楚人並無大害。先前陳老夫子所談及的和濮之意,確實可行。


  陳老夫子氣力不濟,楚戈楚林長年偏居滄水一隅,了解信息有限,也插不上嘴。隻是楚恩在閑聊中,一直在介紹分析時下局勢,而且頗多憂慮。議論一會兒,楚戈想著臨行前,母親風氏吩咐的事情,便要起身告辭回家。


  正欲出學堂大門,卻見先前在進門值守的兩名學弟匆忙闖進來,報告眾人說,黃石鋪方向有白煙升起傳訊,眾人都是神色凝重,楚戈也暫沒有離去。一般來說,如果是有敵襲,則是黑色狼煙示警,以便大家快速集結,準備接收征召。而青煙或白煙在白天升起,則是將有重要的政令傳達下來,提醒在田間地頭或山野狩獵的人,天黑之前早日回家,以便部族的命令能及時傳達到每一個人。部族每年會選一些耐力較好的男子,作為傳訊健兒。在白煙過後不久,會有傳訊健兒就將命令傳達下來。如果族人見白煙而不及時歸家,導致緊急信息無法傳達到,部族也會有一定的處罰。當然,這種處罰也是視政令輕重而定,還沒有明確的條文。


  楚戈這時也就打消了回家的念頭,與眾人一起,等著傳訊健兒的到來。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十數名傳訊健兒,手持戈矛,風塵仆仆從黃石鋪方向過來,看情況已經是出行多日,身上麻衣有些殘破。


  從部酋所處的中嶺以北的中原本部翻山越嶺而來,部族控製不了的地方有山賊路匪,更多有虎豹狼蟲,同時為防止傳訊有誤,一般會派兩人以上傳訊,也起到互相印證的作用。但一次派十數名傳訊健兒,而且之前又白煙示警,也是少見。為了減少行負重,傳訊隊給養,則由各部及村落就地解決,留下憑證後,在各部向部酋的歲貢中進行扣除。限於給養問題,一次傳訊隊的人數,一般能精簡則精簡,像這樣十數人的傳訊隊,也難怪楚戈他們詫異。


  十數名傳訊健兒走進學堂內,見隻有六人,料到是春日學員在休耕種假,也不以為意,為首一名漢子向陳老夫子等人拱手一禮道:“老丈可是白草灘陳老先生。”


  “正是老朽,上差有勞了。不知上差如何稱謂,有何事傳訊。”陳老夫子勉強站起來。


  “小使風塵,此次傳訊也非緊要事務,隻是所需人手較雜,所以我等與幾名族宦同行。”風氏族人,曆來在楚族中多為傳訊為生。雖然多年來也有風氏散居各地,但目前傳信一族還是多為風姓。而族宦則是楚酋一族專用的仆從統稱。學堂諸人心中疑惑不知何事需族宦參與傳信。一一見禮後,風塵便道,“我族少酋長,年後已是雙十年華,卻一直未得良配,常言道,紅花還須綠葉相襯。我等此次與族宦同來,也是風聞嶺南人傑地靈,必有秀色藏於民間,為少酋選二三佳麗,若得眷顧,而子嗣又賢良,或能繼位中興我族也未可知。風聞白草灘學堂除了兵訓之餘,還將周邊十裏八鄉丁戶作了登記,還望陳先生行個方便給於名冊,免得我等鄉間耽擱。此為利族利民之事,還需陳老先生方便一二。”


  學堂諸人麵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以往酋長擇偶,多是在在九部近支中,由上一任族酋小範圍征詢後,指定即可。當然,上任族酋也會基於後一任地位穩固,有意在人丁興旺的大族中考慮人選,也算是一種政治聯姻。新酋長繼位後,也會為了拉攏各部關係,再納娶幾名女子,數額無一定之規。今次有別以往,上任族酋楚湯不得人心,還未及少酋長婚配就中途禪位,沒有為後任考慮此事。新任族酋這事就隻能自己做主,但這種大張旗鼓在各地民間選秀方式,還沒有先例,自然也是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了。


  “白草灘一帶荒僻,生計不易,咳咳,人丁不旺,女子顏色粗鄙,風儀不佳,咳,怕是難入酋長與上差之眼了。咳咳,而我學堂以兵訓為主,隻記男丁,女眷姓名年齡記錄不細,咳咳,也難以襄助了。”陳老夫子明顯不大同意此事,話雖委婉,但也算直接拒絕了相助,一旁的楚恩也是一臉不屑之意。


  風塵一行人,一時間,麵對這個連氣喘都不勻,又在此地德高望眾的老頭,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突然看到楚戈等四名少年伺立在一旁,心念一動,便道:“四位小哥想必是白草灘後起之秀,本次酋長遣派我等出發時,特意吩咐,在民間發現傑出的少年子弟,一定要舉薦上報。酋長初繼大位,正欲大展宏圖,我族也正值用人之際,也是你等少年俊傑建功立業之時,風某真是羨慕你等年輕人,生逢其時啊。”


  這一翻話,如若是今日之前對楚戈說起,楚戈必然大是受用,但此時,《楚歌》中那些先賢的字字珠璣如醍醐灌頂一般,言猶在耳,他又哪裏會受他蠱惑,隻是冷冷看著這一行人。楚林與那兩名值守弟子,雖是躍躍欲試,但看先生與楚戈無所動作,也隻好做罷。


  風塵本意拉攏幾名熟悉當地情況的少年幫忙,見此翻言語竟未說動四個熱血少年,心裏也滿是驚奇,便不作他想,告辭後到各村寨而去。待他們走遠,陳老先生又招呼楚戈等進內室,這次也不留守門之人,而是直接將另兩個名為楚枳、楚標的少年也一同招入,對他們說道 :“我自中原來滄水部,也有十八年有餘,在此處安生,一是此地為楚濮兩族接觸地帶,培養些子弟可以更好禦敵;二是了解更多濮人的信息,便於我做一些農事研究。選擇此地也算無心之舉,卻不想得到的卻是一塊寶地,在有生之年,也算了卻大半心願。楚恩屬中嶺部之人,我百年後執掌兵訓學堂不妥,招其他年長子弟,一時也不便於實施。近二十年來,子弟無數,然而,能有子弟如楚哥兒純良,又在悟性上佳者卻是少有。今日已將所做研究大多傳授於楚哥兒,希望在此地各位,日後盡力扶助楚戈,多為族人做一些有益之事。”


  楚戈聽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先生錯愛,托付這等大事,楚戈力有未逮,況且先生也隻是近來偶受風寒,何出此言。”其他人也趕快勸慰。


  陳老先生則揮揮手,說道:“大限將至,自家先知。各位不用如此。趁我還清醒,楚恩也在此陪我,楚戈楚林回去先安排些家裏事吧。不知為何,我總感覺這楚酋選妃一事,讓我心難安。”


  經過此番折騰,楚戈看日薄西山,心下掛念家中之事,估摸著天黑還有個把時辰,足以他們返回。便與楚林二人,向楚恩與先生告了別,往來時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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