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 不許走
李世民萬萬沒想到,在這鄉野間偶遇的少年郎似乎能解開連日縈繞在自己心頭的困惑,是以語氣中難得帶著一絲興奮:
“樹挪死乃是常理,人挪活又該作何解釋?”
敬玄並不知道李世民的身份,
不過從他,
以及其餘幾名老頭的反應來看,眼前這名英武的中年人應該不是什麽反賊,其真實身份至少應該是一方大員。
亦或者是某個官員的幕僚也說不定。
“意思就是人不能被眼前的局限性所束縛住手腳,需知道除了周遭的一方天地,外麵還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敬玄的解釋很直白。
李世民稍微一琢磨就聽明白了,回頭看了看其餘幾位重臣,見他們也紛紛頷首點頭表示讚同。
心中稍定,遂又問道:
“可有先例遵循?”
什麽先例不先例的?
在後世老家待不下去了,外出沿海打工不是很正常麽,這有什麽好遵循的?
即便古代沒有改革開放,那也不可能不讓老百姓們背井離鄉吧?
這就是敬玄想錯了。
大唐自立國以來,不但周邊外敵環伺,其內部更時常有人造反,不少州縣的百姓經常會因為戰亂外出避禍,甚至有的還逃到了敵對勢力的地盤,導致了許多州縣人口空虛。
這種情況直到武德七年才稍加緩解,時任大唐皇帝的李淵下召讓各州縣重新校對戶籍,並嚴禁再出現舉家遷移等亂像,要求一籍一地。
除非有路引為證,否則違此令者徒三千裏。
在敬玄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李世民卻有著難言之隱,登基還沒幾年呢,就接二連三的推翻父皇所立下的國策,且不說那幫武德老臣會如何反應,就是自己心裏這一關,都有些難以邁過去。
“比如他!”
敬玄指向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宇文士及說道:
“這老頭一看就手無縛雞之力,你讓他去種地,保管兩三天就能給累死,可不種怎麽辦呢?難道等著餓死不成?”
宇文士及聽見敬玄拿自己作比喻,而且還張口不離一個死字,氣得吹胡子瞪眼!
不知好歹是小東西,哪有這麽當人麵咒人家死的?
而李世民則隨著敬玄的話陷入沉思,種地會累死,不種會餓死,那該怎麽選?
見宇文士及憤恨的瞪著自己,敬玄毫無誠意的拱拱手致歉道:
“在下就是舉個例而已,老人家勿怪……”
然後轉頭又繼續說道:
“這就是樊籠,為何一定要在種地上麵做選擇呢?這老人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模樣,想必兒女也十分孝順,為何不去投奔他們呢?隻要熬過這段艱難的時日,想必生計也不成問題……”
敬玄的話讓宇文士及又有些飄飄然,很自然的點頭附和道:
“不錯,老夫的幾個兒女的確十分孝順,若無活路,老夫大可去投奔他們,這都是老夫平時以身作則種下的善果……”
說完還非常得意的笑了兩聲,就好像他堂堂郢國公真的成了活不下的老農,下一刻就打算去投奔兒女了。
魏征不滿的冷哼兩聲,提醒老頭子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得意忘形的宇文士及這才反應過來,麵色異常尷尬。
沒想到敬玄這次又指向了戴胄:
“這位老伯伯一看便是精於算計之輩,即便不種地,去給有錢的親戚當賬房先生也能過活……”
正在計算袖籠子裏剩下的銅子兒夠不夠付清這一頓茶資的戴胄,聞言頓時一臉茫然的抬起頭。
李世民忍俊不禁,這少年郎眼光還挺毒,民部尚書可不就是整個大唐的賬房先生麽?
“投奔親戚?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若照此張榜施行,關中之民或得喘息之機。”
敬玄搖搖頭,有些不爭氣的看著李世民:
“這還是另一個樊籠,百姓不需要別人替他們做選擇,他們要的是可以做選擇的機會。”
李世民聽罷心神一震,緊鎖的眉頭豁然開朗。
魏征也拍手稱讚:
“不錯,百姓隻要有選擇的機會,那就會想法設法的活下去,小郎君,老夫受教了!”
說著就要站起來給敬玄行禮,敬玄急忙避開,連稱當不得長輩一禮,開玩笑,即便是在後世,哪個小輩會心安理得的受老人家的參拜?傳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的!
“當得,如何當不得,就憑小郎君一席話,便令老夫等茅塞頓開,小郎君如此大才,可否留下姓名?”
魏征見敬玄如此謙虛,先前對他在門口的那番舉動暗藏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甚至還覺得大抵隻是因為身為讀書人的傲氣,不肯受他人嗟來之食才故意以言語相激。
真是一個好少年啊,如此有見識,怎能埋沒於鄉野?
李世民也同樣一臉期待的看著敬玄,他心中打定主意,隻要這少年自報家門核查無誤後,就立刻授予他官職,讓他為自己所用。
隻是如果他知道這名少年是在玄武門替自己擋下隱太子援軍的大將後人,不知心中又該作何感想?
“晚輩名喚敬玄……”
被這麽幾個老家夥用火辣辣的眼神盯著,即便是敬玄這種後世人也難免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絕世美女,盯著我看幹什麽…
“敬玄…恩,果真是個好名字…一聽就是飽讀詩書之輩…”
宇文士及馬上出口稱讚,他現在對敬玄感官極佳,哪怕敬玄說自己叫狗剩,他也會想方設法吹得天花亂墜,既然陛下尋到辦法了,那自己這把老骨頭就可以早早的回家歇息去嘍……
李世民點點頭:
“敬玄是吧,記下了,小郎君,我等就此別過!”
李世民說著就站起身子,招呼眾人離開,剛走到門口,敬玄的聲音複的又傳來:
“茶錢還沒付呢?你們不會是想賴賬吧?”
李世民臉色一僵,朕都準備授予你官職了,區區這點茶水錢你還想著要?
恨恨的看了戴胄一眼,這廝怎麽不主動結賬,無端端害的自己丟了麵兒!
戴胄暗暗叫苦,方才一人飲了好幾杯那什麽酸梅汁,喝倒是喝痛快了,可錢袋子裏已經所剩無幾了,根本就不夠付茶資啊。
敬玄見他麵色很不自然,閃身上前攔住幾人:
“不結賬不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