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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吾有道經,汝等且聽之【求訂7/11】

  玄都觀坐落於崇業坊,位於長安城的中心地段,乃是當年宇文愷受命營造長安城時,從舊城搬過來的。


  原名叫通道觀,為了在長安城顯得更上檔次,這才改名叫玄都觀,其意為仙人之居所。


  相對應的,在朱雀大街以東,跟玄都觀遙遙相對的,則是大興善寺,古人將就對稱中和,一觀一寺分列左右,極為奇特,已經是長安城的達官貴人們休沐時,排得上號的消遣之所。


  尤其是玄都觀,更是以一片桃花林著稱於世,多少信徒香客來此都會折一枝桃花帶回去,以期得到神明的庇佑,既為家人祈福,也為仕途祈禱。


  眼下已經是八月中旬,失去桃花點綴的殘枝斷芽看上去反倒有些鬼氣森森,哪裏還有半分仙人居所的樣子。


  玄都觀有沒有真的仙人敬玄不知道,但他之所以答應陪長姐走這麽一遭,原因隻是因為這裏頭住著一位讓他耳熟能詳的道士—袁天罡。


  袁天罡的事跡在後世傳的神乎其神,在無數影視動畫都出現過,而且總是給人一副能未卜先知的感覺。


  至於口口相傳的什麽《推背圖》《稱骨歌》之類的那就更多了。


  尤其是《推背圖》,據說準確的預言了包括大唐國祚在內的許多曆史大事,也不知是後人生搬硬套,還是真有其事。


  所以敬玄打算好好會一會這位神奇道士,看他能不能推斷出自己的命數。


  不過聽說袁天罡也是剛從益州來長安。


  才在長安混了沒多久,就已經能讓長姐這等貴婦拖家帶口的來找他批命,說明還是有兩下子,至少在勳貴圈子裏已經打出了名氣。


  但放著好好的火井縣令不當,千裏迢迢跑來長安當相士,敬玄有理由認為這老道實際上還是想通過走歪門邪道,來博取晉身之資。


  敬菁因為要安排分發從王府帶過來的一些香火,道袍,所以就將兩個小的托付給了敬玄。


  百無聊賴的黑炭頭幹脆就牽著兩個外甥在道觀裏參觀起來,順便還客串了一回導遊解說。


  “這位白胡子老頭叫太上老君,乃是鴻鈞老祖的徒弟,他還有兩個師弟,一個叫元始天尊,另一個叫通天教主,尤其是這個叫通天教主的,那才叫一個厲害啊……”


  “舅舅,太上老君怎會有什麽叫通天教主的師弟?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小心引來神靈震怒啊……”


  八歲的李景仁擺出一副小大人的語氣,試圖通過自己學到的知識,來反駁黑臉舅舅言語間的漏洞。


  “衝應真人的《老子道德經序訣》有言:“老者處長之稱,君者君宗之號,以老君天上天下,曆化無窮,先億劫而生,後億劫而長,天天宗奉,帝帝師承,故賜以太上老君之號”,由此可見太上老君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怎會有師父?如果有,那太上老君的師父豈不是更加厲害?那為何道門不供奉他的師父呢?”


  敬玄愣了愣,沒想到這小鬼頭居然懂得這麽多。


  連葛玄的著作竟也知道一二,不過身為一個看過無數遍封神故事的資深讀者,敬玄認為這小子道行離自己還差得遠呢,張口就胡掐道:


  “誰說太上老君沒有師父?鴻蒙聽過沒?一氣化三清聽過沒?這三清指的就是玉清境洞真教主元始天尊,上清境洞玄教主靈寶天尊,太清境洞神教主道德天尊,其中靈寶天尊就是通天教主,別老揪著太上老君不放,連丹爐都被一個猴子給搗毀跌落凡間,變成了火焰山,不信?就在西域呢,你可以隨便去街上找個胡人問問…來來來,舅舅再給你講講通天教主門下的弟子在封神大戰中的事跡…”


  “太平縣伯信手拈來的鄉野奇聞私下說說也就罷了,但在道觀講述難免有誤人子弟之嫌,這可是對道祖他老人家的不敬啊……”


  一位仙風道骨,容貌清奇的中年道士信步從殿外走來,手捧一杖紫金拂塵,下顎長須無風自動。


  “你是何人?怎麽還偷聽別人講話呢?還有,你認得本縣伯?”


  敬玄沒好氣的看著不請自來的道士,正在給外甥洗腦呢,剛要豎立起來的博聞強記舅父形象,就這麽被他給推倒了。


  “貧道袁天罡,自然是認得縣伯的。”


  道士微微一笑,表情說不出的高深莫測。


  可聰慧的小環兒卻暗地裏拉了拉敬玄掛在腰間的金牌,那上麵清清楚楚的寫了四個大字—太平縣伯。


  好你個故弄玄虛的臭道士!

  竟然在本縣伯麵前裝神弄鬼!


  敬玄走上前去,圍著袁天罡打量了半天,嘴裏不斷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還以為閣下精通命理,容貌必有異於常人之處,沒想到跟尋常人也沒什麽兩樣,怎麽,這麽快就做到了觀主的位置啦?”


  敬玄瞅著他手裏的紫金拂塵瞄了半天,這玩意兒沒有一定地位是不能拿的,雖然最早隻是用來驅趕蒼蠅蚊蟲的。


  再看他衣領處描了三道金線,表示已經三次加籙,在道門中屬於三品職銜,的確有資格拿著拂塵四處顯擺了。


  “才授籙三次而已,就已經在長安坊間傳的神乎其神,再過個十年八年的豈不是要上天入地了?”


  袁天罡雖然被他接連好幾通夾槍帶棒譏諷,但麵上也不生氣,反而維持著高人形象,微笑著說道:


  “太平縣伯既然對我道門如此了解,方才為何又要信口胡柴蒙蔽幼童?莫非太平縣伯對我道門有何不滿之處?”


  不滿?


  開玩笑呢,道門可是李淵親自定下的國教,為了維護李唐皇族對這片江山的正統性,還專門把族譜給修到了李耳名下,對外言稱是道門始祖的後人,聽聽,這多不要臉,明明身上還有胡人血統,就連小胖子李泰的頭發都些打卷呢…


  “某一介小小縣伯豈敢對道門不滿?”


  袁天罡聽罷笑道:

  “那縣伯就是對貧道不滿了。”


  “這回算你猜對啦。”


  敬玄心中本來對這家夥抱有莫大的好奇心,可這家夥一上來先是不給自己留麵兒,然後又故弄玄虛,什麽叫貧道袁天罡自然是認得太平縣伯的?

  聽起來好像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似的,難道你比我這個後來人懂得還多?


  想到此處,敬玄冷冷一笑:

  “聽說你會稱命,不妨算上一算,本縣伯的命價值幾何啊?”


  敬玄對自稱能算命的神棍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


  這還要追溯於以前的一次經曆。


  敬玄記得很清楚,那天自己出車回來打算去餐館吃飯,而餐館的門口坐著一名自稱能算出別人姓氏的神棍,敬玄起初不信,但在接連看見那神棍通過幾張卡片就能準確說出別人的姓氏後,心中也跟著好奇起來。


  再交了兩百塊錢後,那神棍很快就準確無誤的推斷出自己的姓氏,並且還順便預測了一下自己的運勢,說什麽最近鴻運當頭,工作當中還會有意外之喜之類的,總之就是撿好聽的說。


  而敬玄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結果第二天跑高速的時候就跟一輛大奔發生了追尾,還好沒死人…


  事後敬玄想去尋那算命的晦氣,沒想到人家早走了,餐館老板還告訴自己那就是一騙子,再後來通過上網才得知了這類騙術的真相。


  原理其實很簡單,算姓氏時,算命師會要求命主取出自己姓氏所屬的卡片,然後放到指定的位置,算命師根據重合的姓氏得出答案。


  而這種騙術中,姓氏卡一共十多張,每一張上麵印有幾十個姓氏,而地上的大紙上也有很多方格,每個方格裏有十多個姓氏。不論你怎麽放卡,卡和方格中的姓氏隻有一個是重合的,而這個就是姓氏答案。


  想通一切的敬玄後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蠢了,這種淺薄的數字遊戲居然也會上當,不過從那以後但凡在街頭遇見算命的,敬玄都沒啥好臉色。


  但顯然袁天罡的段位要高明上許多,畢竟也是被往後一千多年的無數神棍尊稱為祖師的家夥,隻見他微微一笑,而後轉身離去,一邊走還一邊說:


  “既然太平縣伯不信命數,那不算也罷,需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數,糊塗也是另外一種超脫。”


  聽聽,就連退場都要來點玄之又玄的獨白,好像不這麽說就不能顯出他神棍身份似的!

  不過敬玄豈能就這般輕易放過他,明明長姐是專程來找他給一對兒女算命的,要是知道自己把人給說跑了,待會還指不定會怎麽埋怨自己呢!


  三兩步就衝了上去,一把將袁天罡給拽住,嬉笑道:


  “道長,誰說本縣伯不信命了?算算又何妨?”


  見他上手,袁天罡輕笑,肩膀隻是微微一震,便於無形之中就將敬玄拉住他的手給掙脫,但麵上仍舊是那副高深作派:

  “太平縣伯,你我既無道緣,算之又有何用?”


  看樣子這老袁還是個武學高手,敬玄下意識的就想抽出腰間電棒招呼他,不料剛才放在馬車上忘了帶,眼看袁天罡就要走出殿門了,敬玄驀然開口道:


  “那麽敢問袁道長,是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還是水善利萬物而有爭?”


  袁天罡腳步一頓,狐疑的轉過身:


  “自然是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此乃我道家無為之精髓,太平縣伯緣何有此一問?”


  敬玄對他的反問不加理會,繼續說道:


  “是五色使人目盲,還是五色使人目明?”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太平縣伯莫非是想向貧道請教《道德經》不成?好叫縣伯得知,此語出自《道德經十二篇》,原文是…”


  敬玄抬手打斷他:

  “那麽執今之道還是執古之道?”


  袁天罡一下子來了興致,幹脆轉過身定定站在原地,打算與敬玄好好講一下道法,略微一思索便開口道:


  “上古三代之治令天下萬民得以生息,因此道祖提出法古…”


  正要侃侃而談,結果又被敬玄給打斷:


  “那麽先有德,還是先有道?”


  袁天罡下意識的答道:

  “自然是先有道…”


  “那…”


  兩人就這麽站在道殿中央一問一答,很快就吸引了不少道士和香客的注意,紛紛圍在旁邊側耳傾聽,他倆人一個字字珠璣,一個有理有據,讓不少信徒都麵露深思之色。


  直到過了好半天,敬玄終於停止了發問,而袁天罡則以為他已經被自己的高深道法所折服,十分得意的摸著下巴上的山羊胡打算寬慰敬玄幾句:

  “縣伯不知而發問,求道之心誠矣!”


  沒成想敬玄接下來的話讓周圍一片嘩然:

  “簡直一派胡言!本縣伯剛才問的問題你竟然一個都沒答對,怎麽還好意思反過來教訓本縣伯?”


  袁天罡麵色一僵,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譏諷自己道法不精,這無疑是在打自己耳光,山羊胡道長這下再也淡定不起來了,雙指如戟,指著敬玄斥聲道:

  “繆論!貧道耐心與縣伯講道,為何縣伯三番五次刁難貧道?在場諸位不乏有精通道法之輩,你們來說說,貧道方才所答可有錯漏之處!?”


  他剛才所答幾乎都是源自道經,除了參雜一些自己的感悟以外,幾乎一模一樣,自然是沒有什麽錯漏,圍觀眾人大都是虔誠信徒,對袁天罡的反應感同身受,紛紛指著敬玄怒罵起來,說他不敬道祖,不識好歹雲雲。


  敬玄對眾人的指責置若盲聞,背著手走到袁天罡跟前,語出驚人:


  “如果本縣伯說你們現在修習的道經是錯的呢?”


  大殿一下子就炸了鍋,黃口稚子也敢妄論道祖?

  有性子衝動的,當場就打算撲上來跟敬玄拚個你死我活,不過都被維持秩序的道士給攔了下來。


  袁天罡也忍不住冷哼道:


  “道祖是錯的?這是貧道有生以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敬玄嗬嗬一笑,環目掃了一圈,淡淡說道:


  “道祖他老人家自然是沒錯的,本縣伯說的是道經,你們現在修習的道經都是被篡改過的,自然就是錯的!”


  袁天罡不信:

  “有何憑證?”


  敬玄撣了撣自己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微笑道:


  “你們現在修的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也不是?”


  袁天罡微微頓首:

  “不錯,此乃…”


  “行了,少在本縣伯跟前賣弄,這句話的原文應該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袁天罡皺眉:

  “縣伯為何如此篤定你說的就一定是對的?誰人會篡改道經?於他又有何好處?”


  敬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皇帝啊,為了避漢文帝劉恒的名諱就改了啊,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袁天罡細細一思索,心中覺得似乎還真有這個可能性。


  自古以來為了避諱皇帝名字而改動書籍,年號的例子數不勝數,可單憑這句話,還不足矣讓他對敬玄信服,這畢竟是他研習了多年的道經,若就此推翻,那無疑會對整個道門產生巨大的影響,甚至動搖根基讓佛門看笑話也是極有可能。


  “敢問縣伯,可還有什麽佐證?”


  這回袁天罡的語氣倒是客氣多了。


  敬玄聞言側頭想了想,又道:


  “《老子·五十六章》中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其實應該是知者弗言,言者弗知,這也是為了避開漢昭帝劉弗陵名諱…”


  袁天罡聽罷心神巨震,難以置信看向麵帶微笑的敬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跟知者弗言,言者弗知這兩句話看似差不多,可一旦結合上下文,那含義就真的天差地遠了啊…


  想到這裏袁天罡再也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一把抓住敬玄的肩膀急聲問道:


  “還有什麽不一樣?還請縣伯不吝告知小道!”


  袁天罡的反應落在眾人眼中無疑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剛才還在責罵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怎麽看道長的反應好像這小子說的還是真的?

  這…


  敬玄的肩膀被他抓得生疼,無奈這袁天罡武藝高強,自己還掙脫不開,隻好答道:

  “德經為上,道經為下,故此應該是先有德,所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這句話應該放在經書首句…”


  “還有呢?!還有呢!?”


  袁天罡狀若瘋魔,聞訊趕來的一幹老道士也屏住心神,一臉期盼的等待敬玄講道。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恒也,這句也是錯的…”


  “原文應該是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意聲之相和也,先後之相隨,恒也。”


  “水利萬物而有爭…”


  “五色令人目明,五音令人耳聰…”


  …


  敬玄宛如一位得道高人似的,站在那搖頭晃腦的背著道經,起初還抓著敬玄不放手的袁天罡,這會兒也如同一名虔誠的信徒似的,敬玄背著手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生怕自己聽漏了似的。


  而在袁天罡身後還有一大群年紀大小不一的道士緊緊跟著,有些還拿著筆在手掌上速記…


  這副詭異的場景可把李景仁跟小環兒給看傻了,自家舅舅竟然這麽厲害?連阿娘口中的高人居然也對他俯身貼耳?

  小環兒年紀小不懂也就罷了,自問懂一些道經的李景仁此時看向舅舅的目光已經滿是崇拜…


  說了半天的敬玄口也幹了,朝旁邊伸出一隻手,淡淡說道:

  “茶來!”


  正沉浸在新道經當中無法自拔的袁天罡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急忙朝身後喊道:

  “快送茶!”


  而他身後的幾個老道比他更著急,幾乎是嘶吼著吩咐下去:


  “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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