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火種
“晚上要打更的,衙役今日會替你!”
“要給人看墳的,讓他隨便挖個坑把人埋了!喪葬費本侯出!”
“要種地的,回頭持本侯手令去縣衙領兩擔糧食!”
“要回去劈材生火的,把你老娘接過來一起吃!”
敬玄罵罵咧咧的站在學堂上,手裏拿著戒尺來回走動,時不時就敲一下書案,嚇得底下的少男少女們緊緊縮著脖子。
“還有誰?!”
“還有誰家裏有事的?!”
先前說要回去等媒婆的那名少女聞言,膽戰心驚的舉起了手。
敬玄一愣,隨即目光掃向她,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
“你就這麽急著嫁人?若真急,要不在這屋子裏挑一個?”
學堂裏頓時發出哄笑,有幾個膽大的還吹起了口哨,不過被敬玄一瞪,立刻又鴉雀無聲。
那少女臉頰羞得通紅,拚命搖頭解釋道:
“我…我是想問…我也能帶兩擔糧食回家麽?”
敬玄一怔,抬眼望去,見幾乎所有人都一臉期盼的盯著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誕。
隻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利,就想把這些人原本的生活軌跡給打亂,這樣做真的對麽?
他們原本就不知道誰是文中子,誰是仲淹先生,現在要讓他們為了一個教自己識字的落魄書生,去做些難以做到的事情,根本實在是強人所難啊…
想到此處,敬玄突然無精打采,他知道,底下這些人,換成是以前的自己,肯定是認識的,即便不熟,長期朝夕相處之下,無論如何也能說起對方的一兩件趣事,可現在,自己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他們按照自己的要求來做呢?
“罷了罷了,你們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敬玄一屁股坐在王通早年教書的桌子上,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
“都去吧,走的時候各自去縣衙領兩擔糧食,就算是本侯給你們的補償…”
少年們一聽,眼中又驚又喜,連忙站起來朝敬玄起身告辭,一個個勾肩搭背的就往外走。
薛仁貴見狀,立刻湊了上來,十分困惑的問道:
“師兄,就這麽算了?你不是說要給王師傅一個盛大的排場麽?我把嶽丈一家都請來了…”
走在最後的那名少女恰好聽見了這句話,忽然停下了腳步:
“等等!”
正在往外頭走的少年們聞言,好奇的回頭看向她,就連敬玄也狐疑的看著這位急著要嫁人的少女。
隻見那少女一下跳上桌子,單手叉腰指著往外走少年們尖聲說道:
“王師傅曾經教導我們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少年們經她這麽一喊身子均是一震,顯然他們還記得這句話,隻是時間久了,忘記究竟是什麽意思了,一時間一個個站在那,如同木頭樁子似的發愣。
少女見無人答話,又高聲說道:
“王師傅還說無功不受祿,你們什麽都沒有做,就想白拿兩擔糧食,有這樣的道理嗎?!”
少年們臉上頓時露出羞愧之色,而敬玄則饒有興趣的看著站在桌子上的少女,想聽聽她接下來還會說什麽。
“王師傅教導我們學文識字,從未收過一文錢,如今隻是去他墳上祭拜一下,你們就各自推脫,對得起他老人家當初教導我們的一番心意嗎?!”
少女越說越生氣,眼中隱隱還有淚光閃爍,指著先前那名說要去給人看墳的少年怒罵道:
“朱君若!當初學堂就屬你最笨!太平縣三個字都寫不會!就連你這名字也是王師傅給起的,怎麽,從王師傅那學了點本事就敢糊弄人賺死人錢了?!”
那被她叫作朱君若的少年臉色“唰”的一下變得通紅,指著少女大聲爭辯道:
“沈翠微你胡說八道!我朱君若何曾糊弄人了?!”
少女反唇相譏:
“你敢說你沒糊弄人?!那你倒是說說王師傅給你起君若二字,究竟是何意?!”
朱君若不甘示弱,冷笑道:
“就憑你沈翠微那點學問也想考某家?你且聽好了!王師傅之所以給某家取這君托二字,隻因他知我出身卑賤,讓我不要因為私生子的身份而自墮於人,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便是此意,如何?!”
沈翠微聽後啐了他一口:
“呸!虧你還知道,聽見有糧食可領了,跑得比誰都快,殊不知高飛之鳥墜於貪食,深潭之魚溺於香餌,你還有何臉麵妄議什麽尊嚴?!”
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爭吵,把敬玄與薛仁貴二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薛仁貴,聽得一頭霧水,轉過頭來好奇的看著津津有味的敬玄:
“師兄,他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敬玄喃喃的說道:
“咱們這回應該是撿到寶了…”
屋子裏時不時有少年加入爭吵的行列,或是互相揭短,又或是合力攻訐,讓已經清冷數年的學堂又變得熱鬧起來。
就在這時,少女沈翠微嘴裏突然冒出來一句話:
“你們看,咱們這樣爭吵,像不像當年求學時的樣子?當初王師傅也是等我們吵夠了才出來分辨是非…”
原本嘈雜學堂,因為少女一句話,瞬間變得安靜下來,人堆裏的另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女,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我想王師傅了…”
接著,一些受到感染的少年也跟著抽泣起來,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哭泣的行列,到最後演變成所有人一齊嚎啕大哭…
“咦,師兄你也掉眼淚了?”
神經大條的薛仁貴好奇的在敬玄臉上摸了一把,又放到嘴邊嚐了嚐,呸呸呸道:
“真鹹!”
他的這番舉動讓不少少年破涕為笑,一邊掉淚,一邊笑罵他還是那副死德性!
敬玄一腳將他踢到一邊,衝眾少年深深的鞠了一禮:
“王師若是在天有靈,能見諸位師弟師妹緬懷他老人家,必感欣慰。”
下麵眾少年連忙還禮,用的還是最標準的儒生禮,不過那沈翠微行完禮之後,小臉上卻十分不高興:
“為什麽你敬玄是師兄?你學問還沒我高呢,王師傅以前親口告訴我的!”
敬玄咧嘴笑了笑:
“咱們這一門的規矩,誰的官最大,誰就是師兄,這也是王師傅親口告訴我的。”
說完這句話後,他又抽出腰間戒尺,朝桌上狠狠一敲:
“現在,師兄讓你們各回各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