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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天真

  “學以致用,知行合一?”


  沈翠微的這番話讓所有人錯愕不已。


  剛開始不少人下意識的就打算用字麵意思去解讀這句話,可又有人想到了先前敬玄提出的“實踐即真理”,兩者結合之下,瞬間就明白了沈翠微的意思。


  大儒蘇瑁甚至還特意返回,衝沈翠微微微欠身表示受教,他所學的那些山川地理,最是符合這樣的理論支撐。


  因為哪怕一個人窮經皓首大半輩子,如果不走出去實際看看,光靠書本恐怕實在難以了解真正的山水風貌,旱澇改道,地龍翻身,都有可能造就新的地貌,所以學以致用,為了實際應用而學習就變得尤為關鍵。


  連房玄齡也睜開眼睛詫異的看了一眼沈翠微,在他老人家看來,這名少女能說出這番話,想必也是得到了文中子的真傳,即便不如敬玄,應該也相差不遠亦,一雙老而混濁的眸子閃爍著光芒盯著沈翠微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至於先前還春風得意的柳應物,看了看麵對大儒問答如流的沈翠微,再看了看傻頭傻腦的薛仁貴,一時間眼中又是嫉妒又是豔羨。


  他心中甚至還萌生出讓自己兒子娶這少女的念頭,可惜的是他兒子柳扶風已經成婚了,那…


  小妾?


  柳應物隻是稍微想了想便果斷掐斷了自己腦子裏不切實際的念頭,切莫說人答不答應,就連敬玄那一關都過不去。


  而祭禮也因為沈翠微的言出驚人,場麵也就跟著愈發的奇特起來。


  有不少大儒又把目光轉而投向了其餘幾位文中子的弟子,一個個眼中冒著精光,躍躍欲試,似乎想上前考較一番。


  在他們看來,這些人即便沒有敬玄的學識,至少也有其三分火候,說不定因此能覓得良才教導一番,也算是讓自己的一身學問後繼有人。


  畢竟在大唐,尤其是儒家,可沒有什麽一弟子終生隻侍奉一師的規矩,博眾家之所長,才是他們最該幹的事,這一點在敬玄身上已經得到了完美的體現,那家夥不是還拜了個姓袁的道人為師麽?

  “哎,姓崔的,走那麽快做甚?就不能停下來聽我說兩句?”


  另一邊,敬玄壓根不知道那些大儒已經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那些師弟師妹身上。


  此刻他還在攆崔民元,這老頭也奇怪,明明年紀一大把了,還走路飛快,也不怕一不小心摔死了。


  結果崔民元這回還真的停下了腳步,隻是停得有點突然,讓急衝衝追過來的敬玄差點撞到他後腦勺上。


  敬玄見他停下了,心中一喜,老子可不能白白掉進李世民的陽謀裏任他算計,今日說什麽也要把這口黑鍋扔出去,誰讓他做事這麽霸道呢?

  於是正好開口解釋,結果崔民元卻轉過身來率先說道:

  “老夫現在倒是有幾分相信殺死大房的人,不是你雲中侯所為了。”


  這讓正欲開口的敬玄發了會兒愣,這老頭子什麽意思?抬頭又見他臉上掛著神秘莫測的笑容,心中更加摸不著頭腦,隻得出言問道:


  “崔老先生這話是何意?”


  沒成想崔民元反說道:

  “素聞雲中侯聰慧過人,不妨猜上一猜?”


  我猜你個大頭鬼,敬玄忍不住翻起了白眼,都什麽時候了,還打勞什子機鋒?!


  難道看不出來咱們都掉入了皇帝的圈套嗎?一大把年紀白活了不是?

  敬玄十分客氣的答道:

  “崔老先生有話不妨直說,猜來猜去的,多沒意思?”


  崔民元聽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方才雲中侯先是喚老夫姓崔先生,接著又是姓崔的,現在又成了崔老先生,都說你雲中侯八麵玲瓏,老夫今日算是領教了幾分。”


  敬玄實在是弄不清這老家夥究竟是在諷刺自己還是誇讚自己,但當務之急,還是要把誤會解除,所以直接了當的說道:


  “既然崔老先生也認為殺害你族人的凶手不是本侯,那要不…”


  話還沒說完,敬玄就看見崔民元抬手打斷了自己的話。


  “老夫此前與雲中侯雖無接觸,但以雲中侯往日的作派來看,斷然不是什麽敢做不敢當的蠅營狗苟之輩,既然雲中侯肯不顧尊師祭禮追出來找老夫解釋,老夫相信殺害族人的真凶不是你雲中侯…”


  敬玄聽到這裏,連忙打算向他道謝,在這個世界上,什麽最難獲得?當然是信任。


  皇帝要提防大臣和百姓聯合造反,而大臣們又要提防同僚,以及皇帝給自己下套,百姓們呢,又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會不會被官員蒙蔽,欺壓,繳了不該繳的稅,或者找個借口把自己關大獄。


  所以這是一個皇帝,臣子,百姓三者互相防備的時代,真正要獲得一份信任,實在太難了。


  “雲中侯先別急著向老夫道謝,老夫雖然相信你雲中侯不是幕後黑手,可別人不信呀?”


  崔民元說到這裏,突然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而且笑容之中,明顯帶著幾分譏誚。


  敬玄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加困惑,這有什麽衝突嗎?


  隻要你博陵崔氏認為人不是本侯殺的,這件事不就了結了嗎?

  難道還要廣告天下證明自己清白?


  連個收音機都沒有的年代,這樣做是不是太難為人了?

  見敬玄還不明白,崔民元不禁啞然失笑:

  “雲中侯若是以為老夫會極力向族人陳述你的清白,那便想錯了。”


  敬玄聞言不禁勃然大怒,這糟老頭子究竟什麽意思?

  真的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不成?

  想開戰?

  以為老子怕你們博陵崔氏不成?

  想到這裏,敬玄語氣也不免冷了三分:


  “莫非崔先生還惦記著崔鴻鵠這個惡賊,想為其報仇雪恨不成?!若是如此,有什麽招數隻管使來便是,我敬氏雖小,但勉強也有將博陵崔氏傾覆之力!”


  崔民元聞言十分驚訝的打量起敬玄,博陵崔氏是何等存在?


  傳承千年的豪族,豈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下意識的他就覺得敬玄是在說大話,可不知怎的,他心中總有一種預感,就好像站在自己對麵的這個少年人真的能做到似的,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雲中侯切勿衝動,老夫的意思是說,除非能找到真正的幕後黑手,否則博陵崔氏隻能把這筆賬算在雲中侯的身上,雲中侯也是一族之長,難道不明白一個家族,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麽嗎?”


  崔民元難得正色的說了起來,倒不是他畏懼敬玄的氣勢,但是要問他為什麽會耐著性子跟敬玄解釋,恐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原因。


  而對於敬玄來說,一個家族最重要的,當然是人啊,畢竟平陽敬氏現在壓根就沒啥人。


  哪怕算上前段時間找回來的侄女,以及長沙公主肚子裏麵的那個,滿打滿算也才三人,哦,不,最多隻有兩個半,至少明麵上,長沙公主肚子裏的孩子不能姓敬…


  想到這裏,敬玄抬起頭狐疑的看向正等著自己回答的崔民元。


  平陽敬氏最重要的是人,那麽對於博陵崔氏這種族人成千上萬的豪族來說,最重要的肯定就不是人了,所以死幾個不關痛癢的人,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麽不可接受的事…


  那麽…


  就是名聲了。


  “所以崔先生的意思是隻有把矛盾對準本侯這個無辜之人,博陵崔氏的聲譽才能得到挽回?”


  說這句話的時候,敬玄心中有一種店大欺客的荒唐感。


  崔民元眨了眨眼,笑道:


  “至少雲中侯也不算全然無辜,崔鴻鵠可是的的確確死在你的手上,這一點,雲中侯總不能否認吧?”


  “那是他死有餘辜!”


  敬玄脫口而出,不過崔民元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

  “當然,若是雲中侯能找到真正的幕後凶手,那博陵崔氏也不是不能與平陽敬氏達成和解。”


  敬玄主意到崔民元在說“平陽敬氏”這四個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這說明這是兩個家族之間的衝突,而非是單單針對敬玄一個人的。


  可真正的幕後凶手,按照薑雒先前的說法,敬玄估計多半是李世民暗中下的手,但這種猜測,不管有沒有證據,敬玄都說不出口。


  因為與崔氏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跟李世民鬥,那就是真的死路一條了。


  想到此處敬玄倏然一驚,莫非博陵崔氏也猜測是李世民下的毒手,準備殺雞給猴看?

  崔民元看出敬玄表情上的變化,知道他這回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禁微微點頭,大概是默認了敬玄心中的猜測。


  “所以我平陽敬氏就是你們博陵崔氏打算下重手對付的那隻雞?”


  敬玄的反問讓空氣中的溫度都徒然降低了三分,說到這裏,敬玄冷笑道:


  “你們想是把陛下當猴子耍麽?怎麽,不敢與陛下叫板,想拿我平陽敬氏作法,叫陛下知難而退?你就這麽看得起我平陽敬氏?認定陛下會因此投鼠忌器?”


  敬玄接連不斷的反問,讓崔民元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些話藏在心裏便是了,為何要說出來?

  殊不知是對皇家的大不敬麽?沒想到這雲中侯性子竟然如此直接了當,非是幹大事之人啊…


  崔民元這一刻覺得自己看走了眼,所以不願再與敬玄徒費口舌,而且他的那些話自己也不可能作答,承認了,便是在褻瀆皇權,還是裝作沒聽見得好。


  所以崔民元轉身就要拂袖而去,結果袖子卻被敬玄給一把拽住,這回是真的差點讓老頭子步履踉蹌摔個跟頭,再回過頭來時,已經沒了好臉色,冷聲嗬斥道:


  “雲中侯這是做甚?!老夫先前見你也是我儒家一脈,出於好意提點你幾句,怎麽,還打算把老夫留下作質不成?!”


  敬玄嘿嘿一笑,衝崔民元拱了拱手,聊表了一下歉意,但又死死把他拉住,然後才說道:


  “崔先生既然說都說了,不妨把話再說清楚些,究竟如何才能讓博陵崔氏不與我平陽敬氏為敵?”


  沒辦法呀,現在的平陽敬氏,別看正在恢複元氣,想要對上博陵崔氏這等龐然大物,份量上還遠遠不夠。


  能苟且一時便是一時,等將來有了底氣了,再與之叫板也未嚐不可。


  這次尉遲恭過來時已經跟自己說了長安的形勢,說是有不少老臣上奏章彈劾自己行事暴虐,罔顧律法…


  估計這趟回長安,腦袋上官職應該回被李世民給沒收,這樣也好,就安安心心的在戶縣教書也成。


  隻是博陵崔氏這個隱患卻是要必須清除,否則哪怕自己教書都教不清淨,何況還有史萬寶這個老梆子在暗中伺機想咬上自己一口呢。


  當然,若是不計後果,敬玄也有幾分把握將博陵崔氏重創,但那樣做的代價就太大了,大到自己可能連命都保不住的地步。


  說不定甚至還會牽連親眷好友,這是敬玄所不願看到的一幕。


  而崔民元聽他這麽一問,還以為他是向自己服軟了,性子向來和善的崔民元語氣上也稍微緩和了幾分:

  “辦法也不是沒有,若是雲中侯能找出幕後真凶是誰,並且公之於眾,那博陵崔氏自然不會追究。”


  這話說了等於白說,真凶?除了李世民還能有誰?

  以自己現在文中子關門大弟子的身份,真要是說出來,那便是站在了皇家的對立麵,李世民或許一時半會兒不會拿自己怎麽樣,但與這些山東氏族站在一條線上,又豈能有好果子吃?


  敬玄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跌入了一個圈套,所以目光死死的盯著麵帶微笑的崔民元:


  “你們這麽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本侯若是站出來,於你博陵崔氏又有什麽好處?你們就不怕惹怒陛下?”


  崔民元淡淡一笑,看著敬玄的目光夾雜著一絲可悲:

  “該明白的人應該明白,雲中侯就不要多問了。”


  說完這句話,崔民元轉身就走,而這一回,敬玄沒有再去拉住他。


  做為一個後來人,敬玄心中也能猜測到幾分,這些山東氏族無非就是想用些有的沒的,來質疑李世民皇位的正統性。


  說白了就是想攥點皇帝的把柄在手中,但李世民會吃這一套?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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