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飄然
蘇夏心神俱震,她怔怔地看著沈蔚然,不知道此時此刻,她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才比較合適。
原身的記憶,在她腦海裏一直是殘缺不完整的。
她並不能像回憶自己的記憶那般,去回憶原身的記憶,而是像查找資料一般。
原身的記憶,就像是被做成了一本套用公式化語言的個人傳記,言語間冰冰冷冷。
蘇夏隻知道原身喜歡誰討厭誰,可她無法感知到原身回憶裏具體的情緒。
人的情緒多種多樣,複雜難辨,最是難言。
蘇夏隻能感知到原身,最最淺顯的喜怒哀樂。
原身將她內心最深處的記憶都封閉了,蘇夏隻要回憶起她最在意的事,腦海中便是一片模糊。
譬如她和元衡的記憶,再譬如她和沈蔚然的記憶。
蘇夏此前,對原身的這些事,隻是知道個模糊的大致概念,並不能細細體會其中的細微之處。
可方才沈蔚然一聲阿嬋,卻將她瞬間拉入了原身的回憶之中。
蘇夏就像個旁觀者,旁觀了原身和沈蔚然的相識相知。
而現在,沈蔚然告訴她,她阿嬋給她托夢了。
沈蔚然親切地稱呼著原身為,阿嬋。
叫她卻是陌生又禮敬的王妃。
沈蔚然這幾句話,等同於告訴蘇夏,她知道她不是她了。
沈蔚然知道,現在的蘇夏,不是她熟悉的那個阿嬋了。
而是,換了一個人。
沈蔚然依舊淺淺笑著看蘇夏。
蘇夏愣了一瞬,側頭望向遠處,喃喃道:“四小姐,夢裏的事,如何當真?”
蘇夏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原身是沈蔚然唯一的交心之人,若是讓知道,其實真正的蘇夏,早已為了她那所謂的執念淒慘死去的話……
知道真相,對沈蔚然來說,恐怕是另一種形式的殘忍吧。
如果不告訴她,起碼她的內心還能存有一個念想,她的至交好友,尚平平安安地存活於世,而不是同她陰陽相隔。
至少這樣,在看著原身這張臉的時候,也能給她帶來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況且,對於蘇夏來說,暴露身份,並不是什麽理智的事。
所以蘇夏才小聲地說了這麽一句。
夢裏的事,如何能當真呢?
她的聲音極小,沈蔚然久久沒有說話,蘇夏便以為她沒有聽到。
二人皆望著遠處重巒疊翠的碧峰,她們正伸出從隨雲寺下山的路上,地勢頗高,從上往下俯瞰,能看到薄薄的雲霧籠罩著遠山。
沒有人說過,久久沉默著。
山風清涼,吹過蘇夏有些暈脹脹的腦袋,她瞬間清醒不少。
四下安靜,隻有不遠處車夫整修車軲轆的聲響。
“我信。”
沈蔚然輕聲說。
蘇夏轉過頭就看她,她笑意盈盈,依舊望著山巒。
“阿嬋從來不會騙我,我信她。”沈蔚然道。
蘇夏頓了頓,她不懂,便問道:“四小姐為何願意相信這種天人相隔的夢呢?”
“不是天人相隔。”沈蔚然越發笑得溫柔。
蘇夏怔愣了好一會兒。
“很快,我便能同阿嬋相聚了。”沈蔚然緩緩道。
她閉了閉眼,嘴角猶帶笑意,任由山風吹拂著她的麵龐。
“四小姐……”
蘇夏覺得心裏陡然空了一塊兒,說不出的難受。
在車夫的努力下,毅勇侯府的馬車很快便重新上路了。
蘇夏站在原地,目送著沈蔚然登車離去。
沈蔚然最後回頭對她笑了下,道:“王妃,你和阿嬋很不一樣。”
“我第一眼看你時,覺得你是阿嬋。”
“我第二眼再看你,才恍然發現,你不是她。”
“你隻是你自己而已。”
……
蘇夏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王妃,王妃!”青梧喊了她幾聲。
蘇夏這才回神,青梧擔憂地看著她,道:“您這般站在此處很久了,可是有什麽不適?”
蘇夏搖了搖頭,朝道路的前方看去,那裏沒有馬車。
她喃喃問道:“沈蔚然走了?”
青梧一愣,麵帶猶疑地看著蘇夏,“毅勇侯府的馬車,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王妃,您怎麽了?”青梧見蘇夏有些呆愣愣的模樣,還是沒忍住,出聲問道。
蘇夏還是搖頭,扶著青梧的手,道:“我有些累了,你扶我去車廂裏歇一會兒吧。”
“是。”
因著白日在山上的那一通折騰,待蘇夏回到衡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
比預計的晚了半個時辰。
福安郡主的馬車在她之前,早半個時辰便到了。
福安郡主聽說她回府,便從屋內出來迎接,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王妃姐姐,你怎麽這麽晚才到啊。”
福安郡主撒著嬌問道:“可是路上出了什麽事?”
蘇夏勉強笑了笑,搖頭道:“無事。”
福安郡主這才發現蘇夏整個人瞧著魂不守舍麵容憔悴,她擔憂地望著蘇夏,問道:“王妃姐姐,這是怎麽了?”
蘇夏還是搖搖頭,沒有說話。
福安郡主轉頭看向青梧,青梧也搖了搖頭。
福安郡主不明所以,蘇夏滿臉倦容,“不妨事,我隻是有些累了,進屋休息片刻便好。”
“好吧。”
福安郡主放開拉著她衣袖的手,“山路不好走,一路勞頓,王妃姐姐注意休息,我便不打擾你了。”
蘇夏點點頭,就在這說話的片刻功夫,她的頭是越發暈了,還伴隨著陣陣疼痛。
好像有人在她腦子裏,要將她整個靈魂強行分成兩半。
蘇夏再也顧不得其他,徑直進了裏屋,和衣而眠,沾枕即睡。
似乎有什麽聲響。
蘇夏凝神細聽,是琴聲。
極好聽的琴聲,蘇夏忍不住閉上眼多聽了一會兒。
這琴聲似有奇效,她覺得她那幾乎快要無法忍受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清明。
誰在彈琴?
蘇夏睜開眼,循著聲音望去。
隻見自己不知何時竟來到了山中,前麵有一個小瀑布,湍急的流水傾瀉而下,打在光滑的石頭上,濺起陣陣百花。
瀑布之下有一方巨石,一個白衣少女坐在其上,麵前擺著一尾七弦古琴。
另有個綠衣少女坐在一旁,正用手托著下巴,閉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