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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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猴子在段博彥懷中甚是安分,不斷抓耳撓腮,一副討巧賣乖的人得誌樣子。陸顯想,這野猴子怎麽被段夫子收伏了嗎?居然沒有之前那齜牙咧嘴的派頭了。段博彥抱著這猴頭,倒是一臉憐惜之意。
猴子見著陸望,露出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模樣,吱吱叫喚了兩聲,便舉著爪子合在一起,儼然是雙手抱拳,向陸望拜了倆拜。陸望噗嗤一笑,,“這猴子很通人情呢。”猴頭又轉頭望向段夫子,指著陸望示意。
這也是奇了,段夫子居然似乎與這潑猴通了心意,微微一笑,和藹地對陸望,“是你救了媚娘吧?”什麽?媚。。媚娘?是這渾身黑毛的大馬猴嗎?眾人都呆住。段博彥看見眾人的顏色神情,便解釋,“這是老夫收養的野猴子,拙荊見它雖然粗野,但性通人情,更懂知恩圖報,常拿些野果來看我老夫妻兩,如兒童心性,便取名媚娘。”
眾人方才了悟,原來還是段夫子家的猴子。難怪跟著一代鴻儒親近久了,居然沐猴而冠,學會拱手抱拳了。這真可是“禽獸而知禮了”。陸望巴了巴嘴,抬起頭對段博彥,“段夫子爺爺,您可別關著媚娘。這樣它就見不到媽媽了。”
陸顯聽了這傻話,哭笑不得,忙道,“你這癡兒,段夫子仁人之心,及於鳥獸。怎麽會關著它呢?你看它不是來去自如,一定是常常來往於山林中的。”
段博彥倒是哈哈大笑,道,“你這劣徒別給我戴高帽了。倒是你這孩兒有趣,愛物之心及於鳥獸,尊親之意推己於人,發於肺腑,出於性,暗合聖人大道,又直率敢言,比你可愛多了!”
陸顯忙低頭笑道,“是,是,夫子教誨的是。學生在官場浸淫過久,遭染汙之處甚多。隻是願犬子能有幸從夫子受教聖人之道,才能在今後一直保持本心,不重蹈我的覆轍。”段博彥聽得此言,撫須沉吟了一會兒,問道,“那皇帝怎麽肯你讓你來見我老頭子?”
陸顯急忙解釋,“學生四赴滄州,皆是蒙陛下恩準。陛下對夫子亦是尊敬有加。當年恐是有人挑唆,才使夫子誤信陛下有意驅夫子出京。”段博彥冷笑一聲,“當年的事也罷了。老朽在京收徒講學,年深日久,早願返回故林。如今是得償所願了。”罷看了陸望一眼,,“你們父子進來吧。”便自顧自轉身,仍舊抱著猴子進了院子。
陸寬忙令隨從退下,陸顯便帶著陸望進了院落。隻見院子裏種著幾株槐樹,樹旁搭著一個葡萄架,旁邊擱著一個青石板搭成的簡易石桌,幾張形狀古樸的石凳隨意地擺放著。屋旁左邊種著一畦青菜,右邊種著一些藥材。
那猴子趴在段博彥的肩上,對著陸望擠眉弄眼,促狹極了。陸望也吃吃地笑。進的屋來,段博彥在一條長案邊坐下,岸上堆著幾本書籍。陸顯站立在門旁,尚未敢就座。一個布衣荊釵的老婦推門進屋,猴子哧的一聲竄到老婦的懷裏。
老婦愛憐地拍拍猴子的毛茸茸的背,輕聲哄道,“媚娘啊,多虧有人給你療傷啊。”罷笑著對陸顯,“顯,你還站著做什麽?又不是不知道老段的臭脾氣。快坐下吧。”陸顯恭敬地,“謝師娘。”便拉著陸望,在旁邊一溜椅子中隨意坐下。
段夫人把陸望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裏歎道,“好一個人物!”便瞟了一眼段博彥,“這可是徒孫來看你,別再拿架子了!你不見顯,我見。這望兒更是招人疼!”段博彥也不回嘴,道,“你先帶媚娘去廚房找點吃的吧。”段夫人會意,便抱著那猴子出去了。
段博彥沉聲,“你知道我五年前關閉西嶺書院後,便不再收徒。你這孩兒我看資質甚佳,是可造之材。然而京中文人甚多,何必來找我這老朽廢棄之人呢?劉家的這個老三作了皇帝,卻不是心胸寬大之徒,富貴心重,百姓心淡。他眼眶裏瞧得見的,是他劉家那一畝三分地。我看他未必能治理得好下,你家已然三代富貴,又何必卑躬屈膝位列朝班,做這沒有滋味的吏部尚書呢!”
陸顯歎了口氣,道,“知我者,恩師也。老師應該知道,我並無貪圖富貴之心。就是貪圖富貴,也大可做個富貴閑人,不管朝中這些不清道不明的事。世人皆道吏部尚書權柄甚重,一言一行牽動下官吏的升遷調職。可這吏部尚書,是劉家的尚書,我真正做得了主的,又有多少呢?一言定興廢,對那些中層以下官吏尚可得,對朝中高官,那是言過其實了。”
段博彥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趟這趟渾水呢?”陸顯,“我不趟渾水,會有更黑的人去蹚渾水,水會更加渾濁,更加黑不見底。即使以一己之力令水不那麽濁,也值得我赴湯蹈火。”段博彥沉聲半晌,緩緩,“往日竟是我不知你的心了。”陸顯激動地,“老師千萬不可如此。此事不可對人言,我亦未曾宣之於口。將來的事,且看罷。世人知我,不知,我都毫無遺憾。雖千萬人,吾往矣。”
段博彥點頭,二人相對默然而坐。陸望看看父親,再看看段夫子,也安靜地坐著。屋內的空氣非常安靜。書架旁的博山爐散發出縷縷煙霧,與若有若無的遊絲纏繞在一起。陽光從木格窗欞間懶散無力地射進來,讓這煙塵看似一陣白霧,在無言的沉默中遊蕩。
許久,段博彥開口問道,“你對這孩兒是怎麽打算呢?”陸顯低頭答道,“京中多祿蠹之徒,就是學問再多又有何用!我不願我的孩兒成為一個裝著敗絮的金玉皮袋!老師學貫古今,更是誌慮忠純,望兒如能師從夫子,是陸門之幸!”
段博彥一拍掌,道,“好,老夫就收下這個望兒徒兒。”陸望眼睛都瞪圓了,搖著陸顯的大腿,問道,“爹,段爺爺要收我了?”陸顯微笑著看著段博彥。段博彥哈哈大笑,“望兒,到段爺爺這兒來。”
陸望乖乖地走過去,靠在段博彥的大腿旁。段博彥摩挲著陸望的脖頸,欣喜地,“此兒大有意趣。老夫得此佳徒,也是可喜之事。”陸望機靈地跪在段博彥身前,咚咚咚地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口裏道,“學生陸望拜見老師。”陸顯欣慰地點頭,段博彥起身,把陸望扶起,摟著他,“望兒,今後可別辜負了你父親對你的一片苦心啊!為師會好好教導你,也不負我與顯一場師徒之義。”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段夫人推門而進,猴媚娘正掛在她身上。段夫人拊掌笑,“好了,好了,我就知道望兒會被你這老頭子領進門的。隻是從此之後,望兒可不能跟顯一樣叫我師娘啊。”段博彥問,“那叫什麽?”段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望兒得叫你這老頭子師公,顯叫我師娘,望兒自然叫我師奶奶了。”
陸顯笑,“好得很。這子得讓師娘以後多費心替我管管了。”段夫人有些疑惑,問,“陸夫人已經不在了?”陸顯有些黯然,道,“望兒出生後不久,她就過世了。”段夫人歎口氣,把陸望一把摟在懷裏,對這孩兒更多了份憐惜。
段博彥怕段夫人又勾起陸顯的傷心往事,便有意排解,道,“過去的事別再提了。這望兒可曾取字?”陸顯答道,“正想跟老師請一個字。望兒出生以來,還未取字,想著等正式開蒙後,再請老師賜一個字。”段夫人忙,“老頭子,那就給望兒取一個響亮的字吧。也得稱得上這個人才好。”
段博彥撚著須,閉目沉吟了一番,緩緩道,“這孩兒意氣磊落,大異常人,希望他將來能有一番作為,仰不愧,俯不愧地,而不隻是享受這家傳的富貴。”俄而睜開雙眼,道,“就取字仲連吧。”陸顯聽了,不免擊節讚歎,起身離座,向段博彥深深作了一揖。陸望叫道,“好啊好啊,仲連仲連,聽起來很好呢。是與白蓮一樣開在池塘裏的嗎?”
段氏夫婦與陸顯聽了,不禁捧腹大笑。那猴媚娘見三人笑得開心,便也樂得張開大嘴,哧溜一聲從段夫人肩上竄下來,挨在陸望身邊,兩手一張一合,也鼓起掌來。陸望樂嗬嗬地,“師公的學問真是高呢,連猴媚娘聽了我的字,都鼓掌好呢。”
陸顯笑著搖搖頭,對段博彥,“皇帝有旨意,令老師在學生府中教授,不可出外講學收徒。老師意下如何?”段博彥笑,“這你還用問我?我早已歸隱林下,不願再入世。為了望兒,且去京中走一遭吧。老朽隻專心授業,閑時治學,不但不願再出外講學收徒,連這府中一應人情來往,今後也請免了。隻當是另一種隱居吧。”陸顯深以為然,,“謝老師體諒。”
段博彥,“這也罷了。”便向陸望,“望兒,你過來。”陸望歡喜地地奔過去,段博彥鄭重地對他,“為師今日收你為門生,送你一副字為見麵禮。今日你不懂,以後終有一會明白。”罷,提筆展紙,揮毫潑墨,寫了一個條幅。
陸顯接過一看,寫的是,“學之道,為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看罷,陸顯鄭重把條幅交給陸望,道,“望兒,好好收著,這是師門之訓,也是你的使命。”陸望心翼翼地接過,似懂非懂地,“望兒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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