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童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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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望穿過長長的回廊,在迷蒙的光中,向父親陸顯所住的西跨院走去。母親亡故後,父親並未再娶,獨居在這西跨院中。卯時的西跨院,下人們早已起身各就職司,有打掃庭院的,有澆花除草的,有燒火烹煮的。眾人忙碌,而亦鴉雀無聲,一派肅穆景象,這也正是陸府多年家風,拘管下人有法度,連那淘氣愛來事的下人也隻好甘受約束,隨著大流了。


  ??快到西跨院的正堂前,陸望便屏息凝氣,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形。此時,一貫嚴厲的父親正襟危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等著上朝。陸望由三娘與金雀領著,斂容走到父親跟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長揖,清了清嗓子,朗聲,“兒子拜見父親大人,向父親大人請安。”陸顯此時仍舊閉著眼,捋了捋自己絲絲分明的胡子,點點頭,緩聲,“今日來的有點晚了。”陸望低頭,“兒子昨夜未曾休息好,有些倦乏,因此起的晚了些。請父親責罰。”陸顯睜開眼,道,“罷了。以後注意些。”陸望答應著,三娘也應聲稱是。


  陸望便再拜了一拜,退走到正堂外,剛要轉身向書房走去,陸顯突然叫住了他。“慢著!”陸望立即停住腳步,遲疑了一下,又回到正堂。


  陸顯,“今日下朝後,一些世交與朝中勳貴約好了要到府中一聚,為父已吩咐府中備宴。你今日功課完了,到時也前來赴宴吧。”陸望,“孩兒知道了。段夫子也去嗎?”陸顯,“段夫子何嚐願意去這種場合呢。當年滄州之約,段夫子也早已表明心跡,不願人情應酬的,何況陛下也。。。”到此,陸顯也住了口。


  陸望心下會意,段夫子與當今皇帝陛下不大對付。父親曾經囑咐他,在外不可貿然提起拜段夫子為業師之事。段夫子授業之餘,亦對皇帝陛下絕口不提,與外麵所見那些言及皇帝必定口稱聖明的學究們不同。自己曾聽得府中的家人私下議論,段夫子曾經衝撞過皇帝,惹得皇帝不喜,被趕出京去,關了書院,回了家鄉。因此父親才帶著自己去滄州請他。隻是,既然段夫子不合聖意,皇帝怎麽又會答應父親,讓段夫子來教自己讀書呢?


  陸望甩甩頭,不再理會這些大人之間的事,心想,段夫子看似嚴苛,卻與父親的嚴厲不同。父親的嚴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從滄州回來後,他似乎就刻意疏遠自己,讓陸望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反而初到滄州時看似冷漠的段夫子,在府中教授時雖然嚴格,下了課可是連陸望摸他的胡須都樂嗬嗬的,更別提自己時常撒嬌的段夫人了。


  正在想著自己捋段夫子胡須的情景,陸望不禁撲哧一笑。陸顯咳了聲,陸望忙回過神來。陸顯道“好了,你快去段夫子那兒吧。別讓段夫子等你。”陸望答應著,恭敬地退了出去。


  出了西跨院,穿過回廊,陸望的腳步輕快起來。西跨院旁有一進安靜的院落,平時人跡罕至,隻有林二嫂夫婦等五六個下人在院中伺候。院中主人也很少踏出院門,竟似隱居一般。京中公卿高門,若不是與陸府常有往來,或在京中耳目眾多,竟不知陸府中住了這樣一位人物。即使有知情者上門欲求一見,也極難如願。有陸府的世交托陸尚書代為引薦,陸顯也隻能抱歉回絕。


  陸望走到院門口,抬頭望向拱門上蒼遒有力的三個字,“退思園”。這正是段博彥的真跡拓摹而成。又讚歎了一番這份筆力,要趕著上早課,陸望便匆匆走進了院子。


  早秋的清晨空氣仍有些冷冽,院中的銀杏樹在清冷的晨風中中兀自站立,無言地守護著這安寧的靜謐。金黃的樹冠似一把大傘,望去像一朵黃雲停駐在這院中。


  陸望走過樹下,幾片金色的銀杏葉在空中旋舞,緩緩地落在他的肩上。他拂去肩上的落葉,顧不得駐足欣賞這秋日的園景,走向了西側的書房。在門口停下腳步,陸望恭敬地道,“師公,學生陸望請安。”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進來吧。”


  陸望推門而進,隻見段夫子正坐在書案後,手拿戒尺望著他。他暗叫一聲不妙,連忙束手站在門邊,低頭解釋,“學生昨夜疲乏,今早睡遲了些,父親已經教訓過了,並命我向師公賠罪。”


  段博彥看著他的眼睛,“我當日答應你父來此授業,非為些少束修。隱居鄉間,閑雲野鶴,何等自在。我為什麽要到這高門深院做這籠中之鳥呢?這原由,你知道嗎?”陸望低下頭,表示洗耳恭聽。


  段博彥緩緩,“望兒,你不是普通的孩兒。你讀書,若隻是為求取富貴,那甚無用處,更辜負為師一番苦心了。這下,有多少不學無術之徒,可妨礙他們富貴了嗎?更不用你們這些世家子弟了。真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陸望動容,“學生心裏明白。夫子至誠,我也絕不辜負這份心。”


  段博彥喝了口茶,道,“你資聰穎,切不可自沾自喜。為師私下裏雖然偶爾也稱讚你兩句,但你不可以少為足。若是滿足於幾本開蒙書,作幾首詩,那為師可是錯看你了。”


  陸望看著段夫子,深深作了一揖,一字一句地,“師公,學生隻三個字,您放心。若是我有辱師門,願生生世世受無母之苦。”罷,不由紅了眼眶。


  段博彥點點頭,道,“知道就好!不過這責罰是免不了的。學堂有學堂的規矩。”陸望乖巧地走到書案前,伸出左手,聲,“師公輕饒些。”


  段博彥眼裏有一些笑意,拿起戒尺,高高舉起,往手中落下。啪啪啪,鐵戒尺打在手上可不是玩的。陸望的掌心傳來一陣疼痛,手掌嫩肉立即紅了一片。


  戒尺收起,他連忙收回手,齜牙咧嘴,苦著臉,五官擠成一團,對段博彥,“師公,待會兒師奶奶該心疼我了。”段博彥愉快地笑起來,胡須也微微抖動,罵道,“鬼頭,再饒舌還賞你幾戒尺。”


  陸望吐了吐舌頭,連忙逃到自己的書桌旁,拿出隨身的書本與紙墨文具。他知道這戒尺是陸府家傳之物,爺爺與父親都吃過這戒尺的苦頭。甚至傳下祖訓,族中若有頑劣子孫,不思上進,塾師打殘勿論。段夫子今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他這手都抬不起來。


  見他攤開課本,段博彥便道,“今講的是為學之道。”接著便先誦一遍先賢的經典《為學篇》,開始講解微言大義。陸望一邊凝神聽講,一邊伏案疾書,把段夫子所講的要點都記在紙上。


  時光便在這一老一少的伏案相對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覺間,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正是林二嫂在門外問道,“段夫子,少爺,早飯已備好了。段夫人請二位去花廳用膳。”陸望一聽,方覺得肚子咕咕叫。段博彥嗬嗬一笑,收起書卷,道,“就來。”林二嫂聽了便告退,自去花廳安排。


  陸望如聽仙樂綸音,連忙收起文房什物。段博彥起身邁步走向房門,陸望也拿起隨身之物跟在後頭。出得門來,金雀早已在門前等候,笑吟吟地接過陸望手中的家什,屈膝向段博彥行了個萬福,便跟在後頭,向花廳行去。


  還沒走到花廳,陸望便聞到一陣桂花糕的香氣,心中暗自欣喜。果然,走進一看,桌上擺著一盤桂花糕,幾個油果子,一盆雞絲雪菜麵,上麵灑了鮮紅的椒絲與油黑的豆豉,旁邊還有一罐熱騰騰的乳鴿粥,幾碟精致點心。段夫人坐在桌旁,向他招手,道,“來,望兒,快吃點早飯。老頭子沒欺負你吧?”


  早已餓得叫苦連的陸望歡喜地得在段夫人身旁坐下,瞧著一桌子點心咽口水。段夫人瞟了段博彥一眼,段博彥連忙分辯道,“你看他這不是好好的嘛!夫人仔細檢查,要是少塊肉,我這頓早飯就不吃了。”


  段夫人用手戳著他的額頭,“要是少塊肉還得了!油嘴滑舌的老頭子!”段博彥問道,“這下可以開飯了吧?”段夫人,“還少一位呢。”站在身後伺候的下人們聞言都偷偷捂嘴笑。陸望不解地問林二嫂,“猴媚娘也和我一樣睡過頭了嗎?”


  林二嫂笑著,“那猴頭昨溜到廚房裏,不知怎的竟被它找出了段夫子珍藏的好酒,喝了個痛快,暈暈乎乎地出了廚房,還打醉拳呢。虧得段夫人看見,讓下人們把它抬進耳房裏,現在還沒醒呢。”


  段博彥一拍大腿,驚道,“哎呀,那是老夫珍藏三十年的曲江春啊!竟然便宜了這廝。還剩多少?”段夫人親手給他盛了一碗麵,笑,“放心吧老頭子。媚娘沒什麽酒力,它也喝不慣你那燒刀子,還剩了一大半呢。”


  陸望也往嘴裏塞了塊桂花糕,含糊不清地,“師公,我以後給你買,要多少有多少。再不然,今爹下了朝還要辦宴會呢。爹讓我也去,我到時候給你弄點好酒。”


  段夫人一邊喝粥,一邊道,“孩子家家去什麽勞什子的宴會。”在一旁侍立的金雀聞言道,“聽要來的是大人的一些世交,還有現在朝裏的幾個大紅人,好像,崔貴妃的兄弟,叫什麽錦侯崔如意的也要來呢。”


  段博彥聽著冷哼了一聲,又皺起了眉頭,問道,“崔如意?那個潑皮破落戶?他還是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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