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青白社的謊言
蘭斯看了這個老人一眼,他是一個病人,不過他的病床顯然有些好過頭了,心電儀還在一旁跳動著,滴答的聲音在封閉的房間裏尤其顯眼。
但這裏卻好像是常常有人來,四處都是幹淨的,就連老人床頭的果盤上的蘋果,還閃爍著露水的光芒。
蘭斯找了個板凳坐到床旁邊,坦白來說,這個老人很漂亮,雖然他已經蒼老到頭發都掉光了,牙齒也不剩幾顆,但他卻有種不分男女的魅力,讓人對他無法生厭。
雖然蘭斯很抵觸這種沒來由的感覺,可語氣還是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拿了個蘋果,就在自己皺巴巴的西裝上擦了一下。
“以後如果我身居高位,叫人來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故弄玄虛。”
指了指門口的格子柵欄,透過縫隙還有幽幽的風聲從電梯通道裏傳出來,這個地方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老人很隨和的笑了笑,綁著偵測儀器的右手抬起,指著空洞的門口。
“你要嫌冷可以把門關上,那兒有個移門。”
蘭斯聳了聳肩,把門拉了起來,老人笑眯眯的看著他做些無聊的事,直到蘭斯坐在椅子上把那一個蘋果全部吃完,才慢慢的開了口。
“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死人。”蘭斯頭也不抬的回答道,他見過很多死人,也能隱隱的感覺人的死亡,這個老人已經活不長了,或許幾天前他還是躺在床上垂死掙紮,但現在這幅健康的模樣隻不過回光返照。
心電儀的圖譜平靜的跳動著,老人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蘭斯的話,也沒有生氣,蘭斯看著心電儀的綠線,好像在看傳說中的測謊儀一般,確實沒有人能控製自己的心跳速度。
“你這句話挺有意思的,四百年裏,有人說我是個美麗的人,也有人說我是個智慧的人,也有人單純的罵我是邪惡的巫師,我在他們的眼裏永葆青春,從來沒有人會說我是死人。”
蘭斯撇了他一眼:“你也確實不害臊,這種話都能自然而然的說出來。”
“雖然你活了四百年確實有趣,但是這並不妨礙你活不了多久,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超越死亡的生物嗎?哪怕我接觸到了一些隱秘,也不敢保證。”
誰知道,這個老人的神情突然嚴肅了起來,好像在陳述一件重要的事。
“存在的,宇宙中真的存在著超越死亡的巨大生物,他們偉大又殘忍,雖然並不想這麽說,但他們是我們的敵人。”
蘭斯抬起頭,看了這個老人一眼,這些話與日記中的言論不謀而合,而這些,正是青白社所在探尋的真相的一部分,卻殊不知,他們供養的老人,可能知道青白社兩千年來都沒有探尋到的真相。
“如果你死後願意捐出遺體給我做研究,我會很開心的,當然了,我還沒按照慣例問一句,你到底是誰?”
老人似乎很開心蘭斯的反應,有些興奮的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如果人真的能放下感情,全力去追尋真相,或許這兩千年的時光也不會白費。”
“不過關於我的遺體,這件事我答應了可不算,得要青白社的那幫研究員答應才行,畢竟我怎麽的也算是青白社的社長。”
蘭斯剝桔子的手愣住了,他有些疑惑的看著這個自稱青白社社長的老人,他的言辭未免也太古怪了,雖然是青白社社長,但他擁有的知識,了解的真相,明顯與青白社的人不符。
相對來說,這位社長,更加接近神秘。
想了想,蘭斯的心中雖然有很多疑問,但還是決定從比較簡單的開始。
“你是社長?那你為什麽呆在這個房間裏?明明可以出去接受更好的治療,也說不準能讓你苟過五百大關。”
沒有五百歲,算個什麽長壽。
蘭斯想起了譚晨常唱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老人也不因為這個問題惱怒,反倒是指了指門口。
“你該怎麽出去?”
搭電梯唄,蘭斯下意識的就像這麽回答,但是突然想起了安拉來時按的密碼,那些密碼錯綜雜亂,沒有絲毫的規律,一時就有些頭大。
“出去很難吧,進來就更不必說了,密碼每時每刻都在改變,除了少數幾人,從來沒有人進入過這個房間。”
“為什麽?”蘭斯想到了來找自己的使徒,又想到了這個活了四百年的人,大概明白了什麽。
四百年,或許已經能決定一個文明的興衰了,那位在宇宙中睜著瞳孔的神明怎麽可能會放過這本有趣的讀物。
“我在躲避使徒,秘境也好,靈魂也罷,我想要自由,不想被神明掌控,成為棋子。”
說罷,看著粉白的牆壁,老人突然笑了起來:“不過也太諷刺了,為了靈魂的自由,我放棄了肉身的自由,在這裏蝸居了不知多少個年月。”
蘭斯聳了聳肩,這是他的決斷,不管老人現在是否後悔,他都已經做下了,現在的一切,說到底都是因為以前的選擇。
“現實不能回溯。”
老人沒有回答蘭斯,或許他心中已經有了對自己的解釋,看著他安詳的麵孔,蘭斯慢慢的問出了心中的另一個問題。
“為什麽不告訴青白社的人真相?”
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老人笑著說到:“譚晨果然見過你,或者說給了你什麽。”
然後,趁著這個英國青年錯愕的功夫,老人開始重複起蘭斯的問題,好像也是在問自己。
“為什麽不告訴青白社的人真相?對啊,為什麽呢?”
“我給他們編織了一個並不怎麽高明的謊言,來保護他們在未知的大恐怖下的無知,四百年了,青白社依舊同四百年前一樣,重複著毫無意義的犧牲,可能他們真的從秘境當中知道了什麽,但在前往漫長真相的路途上,四百年,也不過是一小步。”
老人思索著,慢慢的吐露出了他的想法,青白社的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在黑暗中前行的探秘者,認為自己在保護黑暗中微弱的人類文明之火,可他們從未想過,或許這黑暗也是謊言,他們依舊愚昧,依舊沒有看到半點真相。
“讓他們沉迷在虛幻的夢境裏,為每一個微小的發現而慶祝,你就這麽看著,很開心嗎?覺得自己很高明?有優越感?”
蘭斯不知為何有些生氣,他突然想起這個老人說過認識譚晨,那蘭斯猜測這家夥肯定與譚晨聊不來,他們的理念幾乎是背道而馳,而對於這個選擇隱瞞真相的老人,蘭斯也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並不是。”
老人有些落寞,他抬起左手,耷拉的皮膚顯得那樣的惡心恐怖,他幹瘦的好像一張巨大的皮包裹著骨頭,與他那副美麗的氣質截然不同,他的身子一看就令人作嘔。
“我喝了精靈的血,獲得了非人的壽命,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失去了生活的喜悲,唯一存留下來的,恐怕就是對世界真相的狂熱。在漫長的生命裏,我瘋狂的去追求真相,可獲得的信息卻讓我絕望。”
“世界在永恒變換,不斷輪回,文明難以永存,而人類的文明甚至難以在宇宙的文明史上留下一個符號,我們太渺小了,這份渺小讓我恐懼,我不知道我們在與什麽樣的偉大存在作對,它們永恒的矗立在時間之外,好像是更高維度的生命,對於它們來說,就好像是在用顯微鏡觀察細胞的運動一樣。”
蘭斯有些窒息,或許這些信息是片麵的,但也是譚晨的日記本上所沒有記載的,蘭斯不相信譚晨沒有從老人這兒獲得這些信息,可他也沒有在日記本上寫下這些,這說明了哪怕是認為所有人都有權利知道真相的譚晨,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也下意識的選擇隱瞞。
“與其讓這些滿懷希望的人遭遇與我一樣的絕望,倒不如讓他們一輩子活在謊言之中,這是我四百年來唯一做得對的事。”
蘭斯無法反駁,老人也不知道為什麽願意說這些給蘭斯聽,心電圖跳動著,滴滴噠噠的聲音響在寂靜的房間裏,蘭斯張開了嘴巴。
“我······”
“你也問了很多了,公平一點,現在應該輪到我問你了。”
老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打斷了蘭斯的話,蘭斯好笑的點了點頭,他的疑問也基本上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是一些細枝末節,或許安拉也知道,也沒有必要可以去問老人。
老人把視線收了回來,他好像一個孩子一樣躺在了巨大的床上,原本靠著的枕頭被放平,老人閉上了眼睛,他的呼吸聲很輕微,突然張開眼睛,看著粉白色的天花板,牆角處落了幾塊牆皮,顯得有些斑駁。
“譚晨沒有跟我說過他所看見的真相,雖然我隻是猜測,但古往今來,最接近那位宇宙中的神明的,或許就是他了,這個天朝的年輕人很奇特,他好像有消耗不完的熱情,但他比當初的我更有天賦,於是他迅速地發掘著,粗暴的掀開一切埋藏的東西,遺漏了很多,但就算是這樣,他看見的也比我們多的多。”
老人轉過頭,他渾濁的眸子看著坐在床頭的蘭斯,帶著祈求,蘭斯是怎麽都不會想象這個身居高位的老人竟會把態度放得如此之低,蘭斯突然有些明悟了,這份真相,對於這幫子瘋子來說,真的比命重要。
雖然這一點蘭斯也是一樣的,老人不出意外的說出了他的請求:“告訴我吧,告訴一個將死的老人吧,你和譚晨究竟知道多少,關於真相的故事。”
蘭斯輕輕地撫摸著手腕上的那個刻印,心念一動,那本皺巴巴地筆記本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蘭斯決定用這種方式來為這個老人送行,在了解事情的原委後,蘭斯已經無法去討厭這個說謊者,盡管在蘭斯看來這或許是錯誤的,可這份錯誤的決策也是建立在無奈之下的舉措。
老人看著蘭斯拿出了筆記本,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看著粉白的牆壁輕聲說道:“我死了以後,你就是青白社的社長,這一次我選擇相信譚晨,盡管他很討厭我。”
“安拉呢?她不挺好的嗎?”
“她有太多的缺憾,不行的,眾多的心魔會阻撓他前進的腳步,她的路終歸有盡頭。”
蘭斯沒有回答,默默地打開了筆記本:“先念筆記吧,這個比較重要。”
但是這一次,卻沒有等來老人的回應,不知何時,心電圖已經變作了一條直線,不再跳動,滴答聲也變的刺耳連綿,“嗶”的聲響回蕩在房間裏。
他死了,死在真相之前,蘭斯有些頭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各種情感交錯,最終匯成一道沉重的歎息。
斑駁的牆皮在這一刻慢慢剝落,或許這堵牆壁已經腐朽不堪了,但恰好在這一刻,粉白的牆皮落了下來。
藏在牆壁後的,卻是狂亂無盡的壁畫,邪惡瘋狂,令人作嘔,看到一眼就好像要把人的心智腐化,那副壁畫的模樣正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巨人,站在無垠的虛空中,唯有一隻睜著的眼眸尤其醒目。
這是那位宇宙中的巨人,譚晨口中的神明,死去老人所說的更高維度的生命。
“他的靈魂,真的自由了嗎?”蘭斯不由得懷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