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人發殺機
袁文慶思忖良久,出了大帳。仰頭看看天,已經是傍晚。命人牽來戰馬,向營外而去。親衛要跟隨,被他揮手阻住。
行不多久,到了一處道觀。道觀不大,沒什麼香火。現如今,戰事糟亂,更不見一個人影。下了馬,袁文慶向觀里去。左轉右繞,走的很是熟悉。不一時,來到一處幽靜小院。
「雲溪道長,袁文慶求見。」袁文慶恭敬求見。
「呵呵,袁帥快快請進。」
隨著話聲,一名中年道士,出現在門前。麵皮白凈,留著三縷長髯。大袖飄飄,一派仙風道骨。呵呵笑著,迎袁文慶進去。
房中沒有旁人,一座小泥爐,正燒著水。壺中冒著熱氣,咕嘟咕嘟的響。道士動作優雅,取過水壺,沖泡茶水。片刻,一杯淡綠的茶水,輕輕推到袁文慶手邊。
袁文慶心急如焚,偏這道士慢吞吞,不慌不忙。但他知道,這道士身份不凡,哪敢造次?只能耐下性子,等著道士發問。
「袁帥此來,不知何事?」道士笑著問道。
「道長,平戎軍來了。」袁文慶急急說道。
「哦?」道士眉頭一挑,竟聽懂了。「來了多少人?」
「一個指揮騎兵,一人雙馬。」
「一人雙馬,呵呵,想必是精銳。」道士不以為然。
「不過,他們未進城,又走了。」
「不會走遠的。」道士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
這樣的判斷,與袁文慶相同。此前,他們都未想到,商洛的平戎軍,竟然不是全部。不過,略一轉念,很快想的明白。二皇子已被勒令回京,他的身邊,豈會沒有親衛跟從?
如今這部騎兵,一人雙馬,裝備精良,想必就是親衛。只是這些親衛,不應該回京的嗎?怎又到了此地?袁文慶琢磨不透,道士也琢磨不透。但騎兵倏來倏去,顯然,是有所發現。
「道長,如今該如何處置?」這句話,才是袁文慶來此的目的。
「袁帥想如何處置?」道士盯著袁文慶,問道。
「請道長吩咐,卑職無不奉命。」袁文慶一凜,忙站起身,抱拳說道。袁文慶對這道士,很是忌憚。不僅因為對方身份,更因為他的手段。其武藝之高,已超出袁文慶的想象。
「殺。」道士一聲低喝,眼神冰冷。
「殺?」袁文慶心頭一顫。
他很清楚,對平戎軍下手,將再無回頭之路。只要殺一人,就要殺一營。殺一營,就是要殺一軍。不能有一人,活著離開商洛。
「種詁不用再留了,今夜就動手,全部誅殺。」道士說著,站起身走到窗前,「至於調出去的,單獨召回,一一擊殺。」
「卑職,這就回去安排。」袁文慶躬身說道。
「切記,不可走漏一人。」道士回身,冷厲說道。
「卑職遵命。」袁文慶應道。
雲溪道士,是夏竦的人。當然,袁文慶也是。
好水川之戰前,夏竦為宣徽南院使,主持對西夏戰事。兼陝西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知永興軍。那時候,夏竦初到軍中,左右事事掣肘。為培植軍中勢力,將袁文慶破格提拔。
袁文慶感恩戴德,對夏竦忠心耿耿。好水川戰敗,夏竦並未受到太重責罰,不過是到鄜州屯田,依然知永興軍。而借著夏竦舉薦,袁文慶一路高升,做到永興軍路、步軍副都總管之職。
在其麾下,統領著兩萬大軍。一方大帥,位高權重。
從對夏竦的處罰,袁文慶能看出來,皇帝沒有怪罪夏竦。聖眷猶在,起複不過遲早事。袁文慶對夏竦,恭敬如故,年節請安送禮,從不敢怠慢。夏竦對其,也是愈發看重。
半個多月前,雲溪道長來到商洛,帶著夏竦的密信。
命袁文慶想方設法,毀掉平戎軍。至於為什麼,袁文慶不知道。
不過那時,韓琦坐鎮商洛,袁文慶不敢輕動。
何況袁文慶本身,也是麻煩不小。
他的麾下曹元喆,因為臨戰逃跑,差點被韓琦宰了。
整個永興軍路,都是戰戰兢兢,害怕撞在韓琦手裡。無不是,夾著尾巴做人。偏偏,平戎軍所向披靡,幾戰下來,郭邈山損失慘重,倉皇逃竄。有了比較,整個永興軍路,更沒臉抬頭。
但是機會,不經意間,出現在袁文慶眼前。
快馬急傳,亂兵攻破金州,府庫被劫掠一空。
此地,關係漢中安危,韓琦心中急切,連夜趕赴金州。
傳令,調平戎軍赴金州。
韓琦一走,袁文慶就是老大。抓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於是,他把韓琦的命令,稍做了一點修改。
韓琦的命令,是調平戎軍,赴金州平亂。
他稍微一改,變成了調平戎軍一部,赴金州平亂。
緊跟著,他又簽發軍令,謊稱張海亂兵,圍攻商洛城,情勢十分危急。命平戎軍撤出洛山,回師商洛救援。
前後兩道軍令,間隔不過半個時辰。
種詁接到軍令,一時可犯了猶豫。兩道軍令,兩處所在,這該去哪裡?沒奈何,只能將六千大軍,一分為二。石彪子率領一部,赴金州平亂。種詁率領一部,回師商洛救援。
接下來的日子,商州境內,好似處處有警。
今日,柏朵山發現亂兵,調平戎軍一營前去剿滅。明日,有亂兵攻擊山陽縣,再調平戎軍兩營。
三五日間,平戎軍被拆散,七零八落。
種詁要隨軍出戰,卻被袁文慶阻止。言稱,商洛不容有失,命令種詁留下,協助守城。但是,被調出去的兵,一去無消息。詢問袁文慶,袁文慶百般推脫,不肯相告。
到了此時,種詁的身邊,只剩下斥候營。
柳十三看出不對,找到種詁,說出心中擔憂。
「軍判,這事兒不對啊。」
「是有些不對。」種詁憂心忡忡。
「咱不能幹等著啊,要不,派人出城,去聯絡各營。」
「出城尋找是一則。」種詁點點頭,說道,「另外,讓你的人加強警戒、寢不解甲,咱得防著點隔壁。」
柳十三鄭重點頭,深以為然。隔壁的大營,一直閑置。但是這兩日,忽然駐進了部隊。一左一右,將平戎軍夾在中間。他發現,這兩邊的兵馬,時時窺探,好似監視,敵意甚濃。
「但願,是咱們想多了。」種詁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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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飛沒有走遠,離城五里,躲在了山坳。
于飛直覺,平戎軍出事了。照他的性子,立馬就想飛身上牆,殺入城中去。三丈來高的城牆,豈能擋住他?
總算還有理智,于飛沒有一時衝動。不難想象,城中的駐軍,絕不在少數。即便殺進去,自家也是死傷慘重。親衛營中,個個都是好漢子。他不能如此不管不顧,白白折損他們性命。
還是退一步,另謀他策。
柳禮、魏勝等人,圍在於飛身邊。一個個,也是面色凝重。
守兵對平戎軍,敵意甚深。從他們的態度,很容易感覺到。只是讓人想不明白,這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都使,咱們怎辦?」柳禮問道。
「睡覺,等天黑。」于飛說著,一屁股坐地上,靠著一顆樹,閉上了眼睛。揮揮手,讓眾人散去。
「都使啥意思?」盧勝跟著柳禮,向一邊走去。但他心中,憋著許多問題。若不問出來,他覺得能憋死。
「睡覺,聽不懂啊?」柳禮沒好氣兒。
「叔,是不是等天黑,打進城去?」盧勝有些興奮。
柳禮聞聲站住,扭頭看向盧勝,上下打量。
「你說,當初可是哄騙月兒?」柳禮臉一沉。
「啊?」盧勝腦子一懵。啥?說打仗呢,好不好?怎麼一下子,又跳到柳月身上?盧勝呆愣愣,轉不過彎來。
柳禮重重一哼,轉身向遠處去。盧勝一個激靈,三步兩步,追上柳禮。「叔啊,俺可沒哄騙月兒,天地可鑒。」
「真的?沒哄騙?」柳禮斜著眼,問道。
「若有哄騙月兒,讓俺萬箭穿身。」盧勝賭咒發誓。
「那我就奇怪了。」柳禮站住身,忍著笑說道,「就憑你這豬腦子,我家侄女,是怎麼看上你的?」
「啊?」盧勝徹底凌亂,一句話說不出。
四周一眾人,早已捧腹大笑。盧勝和柳月,在盧氏縣相逢,自有一番衷腸傾訴。纏纏綿綿,可是羨煞親衛營。
盧勝父母雙亡,已經沒有長輩。因此,于飛代表男方,紀覽、柳禮代表女方,親衛營見證,成全了這對鴛鴦。
不過,親事訂下,盧勝在親衛營,立時矮了一輩。見了誰都得叫叔,誰叫都得連忙應著。恭恭敬敬,淪落成小勝子。
打趣盧勝,成了親衛營一件樂事。
于飛耐心熬盡,終於,等到天色黑透。打量天色,估摸著,大概亥時左右。四下里望望,只見整個山坳中,躺滿了軍兵,發出微微鼾聲。戰馬收攏一處,有站有卧,悠閑適宜。
稍遠處山口,兩側山樑,都有警哨潛伏。
于飛不肯再等,叫來柳禮、魏勝等人。
「過會兒,我潛進城去,找到師傅他們。」于飛說道,「若沒事,我很快回來。若是有事,會發焰火訊號。」
幾人都沒有說話,阻止於飛進城?那是不可能。于飛的性子,他們早有了解,說了也白說,乾脆不說。憑于飛的身手,還真不信,有誰能傷害到他。是以,靜靜等著安排。
「魏勝,帶人城下潛伏,見焰火訊號,立即奪下城門。」
「末將遵命。」魏勝一抱拳。
「柳禮率親衛營,離城兩里待命。見焰火訊號,即刻發動衝鋒,進城與我匯合。如遇阻攔,格殺勿論。」
「末將遵命。」柳禮應道。
這是最壞的打算,非萬不得已,不會發動。
當然,于飛也沒有想過,跟城裡講什麼道理。他在軍伍日久,對禁軍深有了解。他們從軍,從來不是為國而戰。
禁軍中高層將領,幾乎一大半,都是權宦勛貴、將門之後。他們從出生之日,就能獲得蔭補官身。文不成、武不就,入軍伍,不過是晉身之階。從根兒上,就是奔著陞官來的。
但這些人,卻不能忽視。他們每個人,都代表著各自家族。而他們的家族,為了利益,可以隨時改變立場。
所謂效忠天子,那就是一句場面話。從來,他們所效忠的,只有自己的家族。為了家族利益,倒戈輕而易舉。對這種事,誰也不會有心理負擔。朝堂上,說黑是黑,說白是白。
底層的軍兵,當兵只為吃糧。
大宋與西夏的戰鬥,有過多少次,因為軍兵不戰而潰,而導致大敗虧輸?有朝臣說,這是兵不識將、將不知兵,要求朝廷,授予將領更多許可權,以便節制軍兵。于飛不這麼認為。
他認為,這是人性。
在大宋,當兵是下賤,是賊配軍。是犯了法,懲罰的去處。是鬧了飢荒,混飯吃的地方。當兵,人人厭憎。活不下去的人,才會去當兵。為了吃頓飯,丟了自己性命,誰會這麼傻?
所以,陣前逃命,幾乎是必然。
正是了解禁軍,于飛不得不小心,提前安排後手。誰敢肯定,城內駐軍將領,不會因為家族利益,鋌而走險?或許就有人,為了仕途前程,投效權貴,選擇向平戎軍發難。
因為儲位空懸,于飛此時,正處在風口浪尖。
有人追隨,自然,也會有人敵對。
所謂,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等我訊號。」于飛說罷,展動身形,向山口掠去。腳下幾個點動,已在數十丈外。再一閃身,出了山口,消失不見。
盧勝伸長脖子,看著于飛消失的方向。大張著嘴巴,滿面都是崇拜。在他心裡,于飛已不是人,而是仙神一流。
「小子,走啦。」柳禮叫道。
「三叔,都使莫非是神仙?」盧勝嬉笑道。
「不要廢話,跟上隊伍。」柳禮訓斥道,「一會兒衝鋒進城,不要衝殺的太狠,要留點氣力,記住了么?」
「為甚?」盧勝一梗脖子,這不是偷奸耍滑?
「咱們衝進去,是為了殺出來。」柳禮說的深沉。
「啊?」盧勝又糊塗了。
柳禮看的心煩,抬手一巴掌,拍盧勝腦袋上。氣咻咻的,縱馬向前奔去。這個笨蛋,再也不想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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