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29章 富貴閑人
昨夜,皇帝軟磨硬泡留在了坤寧宮。
早上起來吃著皇後親手做的米粥小菜,很是愜意。也不知是怎麽了,最近一段時間,著了魔似的,總想著皇後的一顰一笑,恍惚間,竟像是少年人鍾情心儀的女子,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皇後坐在對麵,眼角的餘光偷偷瞧著皇帝,看他似笑非笑,像是若有所思的在品味著什麽,皇後一下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發燙,頭縮的更低了。
八段錦這功法真是不錯,皇帝的身子益發變得強健有力。也不知是發了什麽瘋,夜夜留宿坤寧宮,趕也趕不走,竟是賴在這裏了。皇帝日益親近,皇後心裏當然開心。也是變著花樣,調製出精致美味的菜肴,總是讓皇帝吃的意猶未盡。
這讓皇後想起於飛的吃相,還真是兩父子,吃相都是那麽相像。想到於飛,嘴邊不自覺的露出淡淡笑意。她已經得到弟弟的稟報,知道於飛賣股份的安排,六十份,六千萬貫,也不知皇帝知道後,是個什麽表情。
“丹姝在笑什麽?”皇帝一直注意著皇後,立時發覺了。
“官家,可有想過一夜之間,掙下六千萬貫?”皇後忽然起了玩兒性,吃吃笑著問皇帝。
“我大宋一年賦稅不過四千萬貫,三司使頭發都愁白了,也再多不出一文。”皇帝一歎,若不是香皂的收益,他還在為邊軍的軍費發愁呢。“何人如此大的能耐?若真能如此,我把三司使給他做。”
皇後身子前仰後合,笑的更大聲了,眯著眼看皇帝,“我兒若為三司使,王堯臣怕是要上吊了。”
“哦?”皇帝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樣編排三司使,王堯臣估計會上書彈劾皇後,非待臣下之禮。”
夫妻倆在飯桌上竟是說笑起來。正在此時,一名內侍進來,走到皇帝身邊,遞上了一個紙卷。皇後知道,這是皇城司的秘密奏報,遂避嫌的想站起來走開。
皇帝卻是一抬手止住,說道,“無妨。”接著拆開紙卷觀瞧,看了兩句,就哈哈大笑起來,揮手讓內侍離開,衝著皇後神秘一笑。
“你可知發生了何事?”皇帝問道。
“不知。”皇後翻個白眼兒,我怎麽知道發生何事?
“那小混蛋出宮去,訛了岐國公家兩萬五千貫。”皇帝嘴裏憤憤,但滿眼笑意,接著道,“估計今天早朝,岐國公還要上折子請罪。”
皇後張大了嘴巴,怎麽可能?不是去道觀祈福嗎?怎麽還訛了岐國公家的錢?
待皇帝把事情講了一遍,皇後明白了前因後果,頓時怒了。
“翅膀硬了,啊?還學會替人出頭了?”
“丹姝不必氣惱。”皇帝勸慰道。
“哼。”皇後兀自生氣,也不理皇帝。
“給朕更衣。”皇帝看著情況不太對,趕緊招呼內侍更衣上朝去,先離開在說。他現在也很想看看岐國公這個守財奴,被兒子訛走了兩萬五千貫,會是個什麽表情。
皇後悶悶的給皇帝換了上朝的服侍,看著他匆匆逃走的狼狽樣,撲哧一笑。一下又想起於飛,“等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皇後恨恨的念叨。
翠雲樓最大的特點就是翠,滿園的樹木花草,翠綠一片。房屋在綠蔭裏露出簷角,若隱若現;小徑清幽,曲曲折折;清風一送,滿園飄香。確是文人墨客飲酒唱和的絕佳所在。
園中一角,是個魚池。池水清澈,能看得見池底潔白的細沙,一尾尾紅鯉遊戲其中,紅白相映,煞是好看。池邊兒坐著一人,穿著錦袍。此人二十多歲,樣貌俊美,姿態慵懶,貴氣逼人。
偶爾抓起幾粒魚食投到水裏,看著群魚爭搶,不時翻起水花兒來。似是聽到了動靜,他向著一邊兒的角門兒看過去。果然,一位高挑兒的美人聘聘婷婷的走了過來,手裏端著木盤,上麵放著一個精致的小酒壺,兩隻白玉杯。
“公子,奴家新得了一壺佳釀,特送來請公子品嚐。”女子嬌媚的身子倚在男子一側,吳儂軟語,帶著江南水鄉風情。
綠池紅鯉佳人,清風玉盞蔭陳。
曲徑白石疊翠,夕陽錦袍閑身。
貴胄公子低聲漫吟,意興闌珊。斜靠著矮幾,輕輕抬了下手,示意女子坐下,又將目光投向了池中紅鯉。
女子優雅坐下,斟了兩杯酒,輕輕端起一杯,送到了公子的唇邊兒。玉杯溫潤,酒色淺綠,清亮透徹,香氣撲鼻。貴公子一抿唇,一飲而盡。稍傾讚道“好酒。”
“宮裏出來的,一品玉堂春。”女子說道。
“嗬嗬,卻是不錯。”貴公子眼神一動,瞬間恢複正常,嗬嗬笑道,也不知他是評的酒,還是別的。
一品玉堂春是曹佾搞出來的,按照官員九品,定了一個玉堂酒品。從九品到一品,品質不同、價格不同、口味不同、包裝不同,分出了等級,銷量反而大增,分外受歡迎。三品以上的玉堂春,不在市麵兒上銷售,皆是饋贈,但能得到饋贈的人,卻是極少。
越是如此,越是讓人趨之若鶩。貴公子當然知道玉堂春,心裏品評著曹佾的策略,不得不信服。曹佾這一手,錢沒少賺,又不知給自家拉到了多少同盟。如今,京中勳貴誰不給曹家幾分麵子?
“公子,昨日有件趣事,不知聽說了沒有?”女子湊近身子說道。
“什麽趣事?說來聽聽。”貴公子淡淡說道。
“宮裏那位小皇子,訛了岐國公家張舜卿兩萬五千貫。”女子笑道。
“有趣。”貴公子嘴裏說的輕巧,但心裏卻是驚詫。張舜卿是什麽人,他能不知道嗎?京城十虎那麽好對付,早就沒有京城十虎了。這個小皇子當真是漲了能耐,不能小覷了。
他前天就得到了宮裏傳出的消息,說小皇子和苗昭容要去重陽觀,為生病的小公主祈福。不曾想,自己在翠雲樓多留了一日,竟是錯過了這出好戲。隻是,那小皇子是如何出了重陽觀?
他意識到,這裏還有他不知道的秘密。遂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小皇子是如何訛的張九?”
女子見問,立時繪聲繪色的講起了小皇子智鬥京中十虎的故事。貴公子聽到有個道人亮出了禦賜金牌,心中一動。是了,皇帝身邊有個武功高強的近衛,就是道士。若他帶著小皇子出重陽觀,自是不在話下。
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他立時對女子的訴說沒了興趣。隻是他還要在此繼續等待,卻不得不和這花魁虛與委蛇下去。也不知那人,什麽時候才能到?
女子察覺了貴公子的冷淡,很是知機的站起身,告退離去。出了角門,她在園子裏轉轉繞繞,又來到了一處清幽的小院兒。小院兒與剛才那個院落的布局不一樣,兩側是叢叢翠竹,一條碎石鋪出的小道,彎彎曲曲的通向深處。
深處是一圈籬笆圍起來的更小的院子,隻有一排兩間房。到了門前,女子叫到“姑姑,阿芷求見。”
“進來吧。”屋裏傳出的聲音顯得不年輕了,但是中氣十足。阿芷推門進屋,隻見向陽的窗前,坐在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衣著講究,鬢發一絲不亂,隻是簪著一支步搖,卻是非常精致。
“何事?”婦人看著書,頭也沒有抬起,簡單幹脆的問。
“回稟姑姑,阿芷已將小皇子的事兒,完完本本的講給了那趙宗詠,隻是他根本不為所動。”
“你怎知他不為所動?”婦人抬頭看了一眼阿芷,說道。
“這?”阿芷不太服氣,但又不敢頂撞。過了片刻,又說道,“對了,那趙宗詠還吟了首詩。”說著,吟道,“綠池紅鯉佳人,清風玉盞蔭陳。曲徑白石疊翠,夕陽錦袍閑身。”
“夕陽錦袍閑身。”婦人輕輕嗤笑,眼神裏閃著嘲諷的意味,“惟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遲暮。富貴閑人,怕是不甘於寂寞了。”
在阿芷心中,趙宗詠真的是一個溫潤君子。酒不貪杯、色不迷眼,彬彬有禮、富貴逼人。但一首詩卻被姑姑解讀出其他的韻味,或者這本就是那趙宗詠的心聲?阿芷迷惑了,畢竟,她隻是一個十六歲的花魁,還看不懂太多人心。
“用心和他相處,明白嗎?”婦人說道。
“姑姑,太難了。他似是和誰都很親近,又似是誰都難以親近。”阿芷很是委屈,色藝雙絕,她哪裏差了?偏就奈何不了那人。
“你在他的眼前,卻從未被他看進眼裏。”婦人歎了口氣,揮揮手,讓阿芷出去了。婦人又走回窗前,看著傍晚的天空上火一樣燃燒的雲彩,目光裏也多了一份高傲的火焰。
“陳景元,我來了。”婦人一字一頓的自語。
半輪明月上中天。透過窗戶,於飛靜靜的往外麵看著,什麽也看不見,一堵院牆擋住了視線。婆娑的樹影在牆上印出奇奇怪怪的圖案,偶爾風來,圖案頃刻間變得一片淩亂。
於飛已在道觀住了兩晚,明天就要回宮了。但是今晚,他卻是感到了異樣。外麵明明毫無動靜,但是於飛覺察到了濃濃的殺機。仿佛有絕頂高手在對峙,氣機碰撞,在整個重陽觀彌漫開來。
“無量天尊。”一聲斷喝,在寂靜的夜裏突兀的傳來。於飛一驚,雙手輕輕推開窗戶,縱身跨了出去,腳下一點,身影如魅,倏忽一下就出現在院牆上,再一晃消失不見。
“不知是何方高人,夤夜造訪重陽觀,還請現身相見。”有重陽觀的高人似是發覺了有人潛入,高聲叫道。
“牛鼻子老道,姑奶奶找的不是你重陽觀。再廢話,把你重陽觀一把火燒了。”一個女聲霸道的說道。
“好大的口氣。”道人被激怒了,一片風聲響起,四五個身影噌噌的竄上了屋脊,四下尋找,奈何什麽也沒有找到。就連近在咫尺的於飛都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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