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49章 熊耳藏兵
文彥博如願以償,他坐上了河東路轉運使的位子。
過年之前,他還是轉運使明鎬的副手。轉運使和轉運副使的差別,就像一朵豔麗的牡丹,和陪襯花朵的綠葉。隻是誰會去注意那些葉子?
坐在窗前,文彥博悠悠的品著一杯茶,麵容平靜。他在年前被皇帝趙禎召回京師,到京的當天,即被越次召見問對。那時,他就知道,轉運使一職定矣。如今,隻等過了十五,他就要啟程赴任了。
這隻是一次利益交換罷了,文彥博忽的皺眉。
當初,明鎬看上了河東的煉礬買賣,上書朝廷成立官營煉礬務。文彥博是不讚成的,但是他並沒有反對。幾個副使,哪個看不明白?明鎬這是要以煉礬務為階梯,試圖再向上跨一個大步。
朝廷缺錢。生財有道的明鎬,豈會不受朝廷重視?文彥博想到此處,不由輕蔑的嗤笑一聲,想學著香皂買賣的法子,也得自己有那個本事才行。
果不其然,貪心的明鎬,下令取締了民間的煉礬工坊,希圖壟斷煉礬買賣,但是遭到了民間強烈的抵製。甚至被民間六家商戶,聯名告上了朝廷。
結果,歐陽修這個老好人,被朝廷派到了河東進行調查。歐陽修最是反對朝廷與民爭利,派他調查,其意還不明了嗎?
不過十天,歐陽修上書朝廷,認為河東路轉運使司違約在先,因此,他反對將煉礬工場收歸官營,建議“官罷自煎熟礬出賣,隻令杜升等六戶,依舊管認年額。”好吧,由六戶繼續承包晉州的煉礬業。
朝廷最後折中處理,河東路轉運使明鎬調離,改知並州。官營煉礬務、民間煉礬工坊繼續保留,各煉各的。
明鎬一腔心思付諸流水,改任並州知州,看似升了官。但官場上,卻不能真的隻看官職高低,而要看權力大小。還有,在皇帝陛下心中占據的分量。明鎬希圖幸進,最終搞得一地雞毛,皇帝能高興才怪。
恰在這時,汝南王府找上了文彥博。
來人是郡王府六子趙宗暉,帶著他父親的書信,執禮甚恭。文彥博不由感歎,汝南王府是真能生啊,竟有二十多個兒子。和汝南王府一比,當今官家能眼紅死。
想到當今官家,文彥博的眼角猛地一跳。他與汝南王府結下緣分,卻是與皇帝趙禎有關。
七年前,文彥博任官殿中侍禦史。官家長子薨逝,悲憤難當。而在此時,一股請立太子的聲音,在朝堂上傳開。
整個朝堂,似是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裹挾,向著皇帝趙禎發起了攻擊。皇帝無子,朝堂不穩。舉著這麵大旗,盡可以大義凜然,一副忠義死節模樣。
但究竟有幾人是真的關心朝堂?還不是要投靠新的主子,以博取從龍之功?
文彥博是主力,他審時度勢,站在了皇帝的對麵。攜滿朝文武百官之聲勢,逼迫皇帝趙禎早立太子。而那時的趙禎,還沒有三十歲。
麵對滿朝逼迫,皇帝趙禎堅持了半個多月,無奈妥協了。下詔,以綠車旌節,迎宗室趙允讓十三子趙宗實入宮,交由皇後撫養。雖未立為太子,但皇帝無所出,立儲之事可以說板上釘釘了。
誰都不曾想到,四年後,皇帝的二子最興來出生了。當初轟轟烈烈迎進宮去的趙宗實,被皇帝趙禎轟轟烈烈的送了出來。
滿朝啞然。當初的興奮,變成了惶恐。
又三年,最興來染病薨逝。文武百官還沒有來及慶幸,忽又傳出皇二子福大命大、死而複生了。一時間,滿朝文武,就像是坐在激流中的一葉扁舟之上,被潮流顛簸的忽上忽下,充血的心髒,被興奮和惶恐輪番的蹂躪。
這一班逼宮之人,自知早已得罪了皇帝,由不得他們不患得患失。眼看著皇二子一日日長大,更是屢有神異之舉。汝南王府的野望越來越變的模糊,漸漸失去倚靠的價值。這一班人,更是心中惴惴難安。
而此時,忽的又傳出了一個驚人消息,皇後有孕了。一下子,讓本就暗流湧動的朝局,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汝南郡王的信上,當然不會寫什麽正事,隻是慣常的問候和一堆花團錦簇的廢話。以汝南郡王的老道,豈會將把柄落之於字紙?
趙宗暉言道,“近日有從南邊兒運來的竹筍,正好小侄要到河東來,是以父親大人命小侄帶些來,給運使嚐嚐鮮。”
“王爺有心了。”文彥博拱手說道。冬日裏能吃到竹筍,這可是很稀罕的。但他知道,南邊兒的商人,在大棚裏點起炭火,一如春日,育出竹筍,冬日年節時發賣,博取厚利。隻是北邊兒不常見到。
見文彥博沒有推辭,收下了禮物,趙宗暉已經完成了差事。又閑談幾句,隱晦的說著,他和人一起開了家買賣,就在晉州的地界兒上,希望得到文彥博的照拂。這卻是正常之事了。
但文彥博什麽都明白,不經意間,已經做了利益的交換。
竹筍嘛,這個關鍵的時候送來,自然是要助文彥博一臂之力,使他節節高升了。還能是什麽?當然是轉運使之位。
對方要的,也不會簡單。什麽樣的買賣,需要借助轉運使的權利?自然是鹽鐵酒之類,官府專賣的買賣。
文彥博知道這裏麵有多大的利,也知道有無數的官員,都在挖著大宋的牆角。隻是,這關他什麽事?自有皇帝和宰輔操心,他隻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夠了。
等自己成為了宰輔之時,再來關心這些事情。文彥博想著,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冷風夾著雪花,從敞開的窗戶灌了進來。如今,東京城是愈發的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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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秦紅英牽著馬,慢慢的走進了洛陽城。
裹緊了身上的鬥篷,她沿著城中的道路,一邊走,一邊看。走不多遠,她就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馬車,正在小二的招呼下,趕進客棧。車上沒人,應是已經進了客棧。
秦紅英是追著趙宗詠,從開封來到了洛陽。秦紅英從未放下過心中的仇恨,也一直密切的監視著趙宗詠。
三天前,阿芷告訴她,趙宗詠急匆匆的出城了。秦紅英疑心大起,因為趙宗詠一副貴族的做派,什麽時候都是安步當車、不緊不慢,能讓他急匆匆出城去,定是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秦紅英立刻騎了馬,緊著追了出去。趙宗詠卻是去了城外河灣的莊院,直到天快黑了,才見一輛普通的馬車,從莊院裏出來。
馬車並不進城,而是一路向西而去。秦紅英猶豫片刻,決定追上去看看,她不確定趙宗詠是否在車上。馬車速度不快,到了半夜,才算是走到了陳橋驛。而秦紅英也終於看見,趙宗詠從車裏下來走進客棧。
隻是此時的趙宗詠,形象大改。哪裏是翩翩公子,頭戴英雄巾,身穿對襟的大褂,手裏提著樸刀,竟是江湖好漢的打扮。
確定了車裏的人正是趙宗詠,秦紅英放下心來。趙宗詠如此改頭換麵,隱秘行事。秦紅英更加確信,趙宗詠將要去的地方,肯定藏有秘密,這讓她很是期待。
又三天,趙宗詠遇店投宿,不緊不慢的趕路,終於到了洛陽。可是苦了秦紅英,跟進店內投宿,怕被認出來;找其他客棧投宿,又怕跟丟了趙宗詠。
無奈,隻能在客棧外麵隱蔽處將就。大風大雪,苦不堪言,好在秦紅英當年尋找陳景元,餐風露宿尋常事,還能撐下來。
之後幾天,趙宗詠明顯加快了速度。出了洛陽,竟是一路向西,也不知要到哪裏去。秦紅英咬咬牙,堅持跟上去。
一座巍峨的山脈,已經出現在眼前。秦紅英早年來過,這裏已是熊耳山的外圍了。熊耳山乃是道教聖地,與武當山有著深厚的淵源,道觀眾多,香火繁盛。山中層巒疊嶂、奇峰林立。更有廣袤森林,千百年未有人跡踏入。
路越走越險,趙宗詠讓馬夫在原地等待,獨自步行進山。秦紅英跟蹤的難度大增,好在她武藝高強,借著山石樹木遮掩,總算是沒有落下太遠。
從中午走到半夜,越走越荒僻,漸漸遠離了人跡,依然沒有走到地頭。此時,趙宗詠卻顯出了他強悍的體質,也讓跟蹤在後的秦紅英警惕。趙宗詠竟是身懷不弱的武功,攀崖過澗,縱躍如飛,哪裏還是文縐縐的樣子。
進入一條峽穀,秦紅英明白到地方了。她已經看見哨衛,從隱蔽處跳出來,查看趙宗詠進山的信物。
秦紅英更加小心的隱蔽身形,慢慢的繞過哨衛,跟著趙宗詠的痕跡,向深山森林裏潛過去。夜色如墨,給了秦紅英最大的保護。
轉出峽穀,一座巨大的寨堡橫亙在眼前。如同兵營,四周圍著柵欄,寨門前橫著拒馬,寨牆上的火把,映照的四下裏一覽無餘。足有上百人,手持刀槍,在寨牆上巡邏。
秦紅英被震驚了,千算萬想,也猜不到深山腹地,竟藏著如此闊大的一片軍營,刀槍在手、如臨戰陣,怕不有數千上萬人。
秦紅英不敢再深入,她就是再自負自己的武藝,也不敢獨闖軍營啊。那可是數千上萬的軍兵,不是大蘿卜。她悄悄的起身,一點點的向後退去,她要趁著沒人發現,趕緊離開。
腳下忽然砰的一響,一陣劇痛從腳腕上傳來。她明白,中了陷阱,獵人抓捕大型野獸的那種夾子,一旦踩中,夾子猛地合攏,足以夾斷腿骨。
不等她有反應,一張大網已經兜頭罩了下來。秦紅英手中劍如閃電,一劃而過,想要破網而出。但是她卻看到了,劍尖所觸,一溜火花兒,竟是雜糅了銅絲的網。
下一刻,她就聞到了一股香味兒,心裏明白壞了,但身子已經不聽使喚的倒了下去,瞬間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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