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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82章 唐時故道

  九月,河東最美的時節。秋高氣爽,遠山如黛。一條新修的道路,沿著銀城河蜿蜒向北。此乃通向麟州的唐時故道,不過此時,道路拓寬,坑窪填平,已經看不出荒廢破碎的痕跡。


  路上人馬宣沸,一輛輛大車載滿糧食,在軍兵護衛下緩慢行進。此等狀況已經持續了五天,日夜不息向著麟州轉運糧草軍械。


  路口,一隊軍兵散開警戒,護衛著文彥博的車駕。此時的文彥博,站在一塊兒巨石上,從高處眺望著運糧的車隊,頗有幾分自得。


  自他就任河東路轉運使,其實隻幹了一件事,修路。


  河東轉運使司,擔負著向麟州轉運糧草的任務。但是曾經的糧道曲折遙遠,年久失修,異常難行。道路上險情不斷,要麽是洪水衝毀了道路,要麽是道路被山崖上落石堵塞。一趟下來,少則半個月,多則月餘,運送的糧食,還不夠民夫吃的。


  文彥博卻知道,山中有一條唐時故道可通麟州。隻要修複故道,路途至少減少三分之一。隻是大宋朝的官員,曆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無人理會,任由民夫艱難跋涉、長途運糧。


  文彥博卻不是這麽想。大宋經曆了與西夏兩場戰爭,讓文彥博看到了唐時故道的重要性。文彥博分析了大宋和西夏的局勢,大膽做出了一個戰略判斷。


  他認為短期內,西夏將再度侵宋,而且攻擊麟州的可能性很大。西夏不事生產,資源匱乏,國內民不聊生。若想平複國內,必然會進攻劫掠大宋,以轉移國內矛盾。


  攻破麟州,揮軍直下河東。文彥博認為,李元昊抵禦不了這樣的誘惑,畢竟之前兩戰兩勝,打的大宋軍兵毫無還手之力。


  那麽,文某博取軍功的時刻到了。


  文彥博的戰略眼光,讓他的一眾幕僚,從不解到佩服。現在,西夏將要攻宋,已不是秘密。戰事臨近,厲兵秣馬,他們對文彥博已是崇拜到了天際。


  早在半年前,文彥博就征發民夫,修複唐時故道。如今道路通暢,轉運路途減少,轉運時間加快。麟州城內,糧草軍械充足。隻要西夏來攻,隻要麟州城不破,這轉運之功,穩操手中。


  正沉思著,遠處奔來一匹快馬。隆隆蹄聲驚醒了文彥博,轉目看去,快馬已到近前,一名軍士甩鐙離鞍,向著他跑了過來。單膝跪倒,大聲說道,“稟運使,張先生回來了,正在府中等候運使。”


  “哦,明遠回來了?”文彥博大喜,振臂一揮,“回府。”


  張匡,字明遠,乃是文彥博的首席幕僚,甚是倚重。此次,張匡帶著巨額厚禮進京,自是要運作文彥博回京之事。現在人已返回,想必是京中有了眉目,怎能不讓文彥博興奮。


  朝中有人好做官,這是至理名言。久曆朝堂的文彥博,自不會單純的以為,搏得軍功就能回京。所以他早早的,就做了兩手的準備。派遣得力的幕僚,帶著厚禮回京打點,疏通關節。


  更有一件隱秘事,不可對眾人言。


  回到府中,張匡早在堂前迎候。張匡年近四十,相貌清臒,寬袍大袖,很有儒雅風度。見到文彥博走進院裏,立時躬身行禮。


  “學生見過相公。”張匡恭謹的說道。


  “明遠,何必如此多禮。快快入內,與我說說京中之事。”


  文彥博哈哈大笑,甚是豪邁。張匡這一點很讓文彥博欣賞,無論何時,進退皆有分寸。不卑不亢,謹守本分。縱是身為幕僚,依然保持著士子的風骨。


  兩人分賓主坐下,張匡左右看了一眼。文彥博立時明白,一揮手讓左右侍候的都退出去,定睛等著張匡說話。


  “學生將禮物送進了禁中,貴人已收下了。”張匡知道文彥博最心急何事,毫不耽擱,當即說道。


  張匡說的輕易,事情卻並非如此簡單。


  此次張匡京中一行,身負使命。然而輾轉數月,非但毫無建樹,反倒在京中經曆數場大亂,見識了人心動蕩。


  皇宮一場大火,燒亂了人心。總算他心思清明,沒有被燒昏了頭腦,冒冒然的走進襄陽王府。而是暫時蟄伏,冷眼旁觀。


  先是傳菜魔教作亂,一忽兒又是襄陽王謀反。張匡之前結交的朝臣,多數被牽連進謀逆案中。


  緊接著,宰相呂夷簡致仕,參知政事陳堯佐致仕。朝臣,禁軍,甚至是殿前司皇帝禁衛,似乎一夜間,都成了叛逆。


  京城之中,數日之內殺得人頭滾滾。朝中更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此後數日,朝廷重臣一個個失勢,相繼出外。甚至是權重一方的鹽鐵使,也不能幸免。


  京城局勢一下子變得波詭雲譎,讓人看不清方向。張匡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一個不慎,反落得雞飛蛋打。


  恰在此時,張匡聽說了一個消息。曾經的貴妃張氏,被貶到冷宮一年之久。現在竟出來了,又重獲恩寵,晉封昭容。這個消息讓張匡喜出望外。


  仔細一番思量,張匡拜訪了張堯佐的幕僚楊從易。


  當初貴妃失勢,文彥博就對張匡說起過,皇帝趙禎迷戀張氏,不用幾日,就會恩寵如故。果然,文彥博目光如炬,透徹人心,識人極準。


  張堯佐好權勢財貨,奈何身為外戚,一直受到打壓。雖然女兒身為皇帝寵妃,但也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


  但若有朝廷重臣相助,那自然大不一樣。不過,文臣清高,不屑與張堯佐來往,更不願背上交結外戚的髒名。而這,恰是文彥博的機會。


  與張堯佐達成攻守同盟,張匡並不滿意。左牽右繞,他居然聯係上入內副都知楊懷敏。


  楊懷敏現在日子可不好過,受了摩尼教牽累,雖然沒有像王懷舉似的,被一擼到底趕出了京城。但也是遭到了懲處,連降七八級,成了一個低等的內侍。


  張氏複寵,恩遇猶隆,正是炙手可熱。楊懷敏正想著怎麽巴結貴人呢,張匡找上門來,要為貴人送禮。楊懷敏都愣了,還有這樣的好事兒?頓時大喜,兩人一拍即合。


  厚重的禮物順利送進宮中,楊懷敏傳出話來,貴人收下了。時隔不久,又一場大亂席卷東京城。卻是東京城鬧起了妖怪,隻是此時,張匡已經走在返回河東的官道上。


  “明遠辛苦了。”文彥博麵平如水,看不出喜怒。


  名聲為何物?文彥博想的很清楚。隻要權勢在手,笑罵從汝,好官須我為之。朝堂上的陰暗,不見得就比結交內宮更幹淨。


  張氏同樣需要借助外朝重臣,才能增強她在後宮的話語權。文彥博早就看出,張氏不是平庸女流,有心機,有手段,有野心。她想借自己上位,那就必須助自己得到更高的位置。


  其實說白了,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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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城的恐慌,因為三名僧道被公開問斬,漸漸的消退下去。但緊隨著,又一條勁爆的消息,在一夜之間猛然泛起。到了天亮,大街小巷已經無人不知,全城嘩然。


  宮中二皇子是妖孽。


  話過三耳,已失本意,何況千耳萬耳?何況京城剛剛鬧過妖怪?人類從來不缺想象力,一夜過去,已經衍生無數版本。


  消息不知從何處傳出,但是足夠吸引人。無論是喜愛二皇子的,還是討厭二皇子的,都在辯論爭吵的同時,助長了消息的傳播。


  有心人推波助瀾,二皇子很快就和帽妖有了聯係,說的有鼻子有眼兒。二皇子曾經的奇異之處,現在都成了佐證。真正吃人的妖怪,正藏在皇宮裏呢。


  更有人舉出了早先,客星犯紫薇的天象。這是上天示警,皇宮出了妖孽。被殺得和尚、道士,反倒成了得道高人。他們窺破天機,發現了二皇子是妖孽的真相,被皇家殺人滅口。


  中午時分,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名遊方僧人,站在曾斬殺了三名僧道的十字路口,盤膝而坐,念起經文,超度死去亡魂。


  經文念完,僧人站起身,口宣佛號,說道,“禍不遠矣。”


  圍觀眾人中有人追問,“是何禍事不遠?”


  僧人道,“天神震怒,將降下刀兵之禍,予以懲戒。”


  又有人問,“天神為何事震怒?”


  “妖孽橫生,妄殺大德,禍在眼前,血流成河。”


  等皇城司軍兵聞訊趕到,僧人早已無影無蹤。東西南北都找了一個遍,和尚找到不少,卻不是妖言惑眾的那個。


  驚疑不定的百姓,並不關心誰是妖孽。但他們害怕,恐懼妖怪吃人,更恐懼刀兵之禍。一霎時,剛剛消散的恐慌情緒,又開始在東京城蔓延,更加來勢洶洶,群情激奮。


  “嘭。”皇帝手裏的茶盞,狠狠的扔在了地上,碎片飛濺。趙禎麵色鐵青,雙眼裏噴出的怒火,能把福寧殿點燃。


  何正縮在殿中一角不敢抬頭。皇城司的奏報還沒有念完,皇帝已經暴怒了。想想也是,普通人家的父親,也容不得別人如此詆毀自己的兒子,何況是九五至尊?

  “這是有人作祟啊。”皇帝冷笑一聲,自言自語。


  皇帝沒有被怒火衝昏頭腦,相反,他異常清醒。如此集中爆發,如此指向明確,若說背後沒人引導,那才是稀奇怪事。


  外患將至,內憂再起。外患內憂,就像是一水一火,異常凶險。稍有不慎,頃刻間就有顛覆之危。


  這是要圖窮匕見嗎?此次,幕後黑手利用百姓恐慌,推波助瀾,裹挾大勢而來。明著對付的是自己兒子,其實,還是要挑釁皇權。謠言洶洶,不就是要逼迫自己妥協嗎?

  一旦妥協,皇權威嚴何在?無道昏君之名,立刻就要扣在頭上。不妥協硬頂下去,就難免影響西北戰事。前方國戰,後方亂糟糟的掣肘,還有勝的可能嗎?


  一旦戰敗的後果,必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損兵折將、國事頹喪。到時民間一片罵聲,朝堂上將會是什麽樣的情景呢?會不會選擇換個皇帝,來挽回大宋的顏麵?


  答案是肯定的。隻要有人許出更大的利益,士大夫會毫不猶豫的拋棄自己,然後再把所有的恥辱,扣在自己的身上,釘在史書上。


  皇帝趙禎被自己嚇到了,渾身冷汗森森。雙手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越來越用力。突然胸口一陣絞痛,眼前發黑,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何正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的搶上前去。一把抱住皇帝,聲嘶力竭的大喊出聲。“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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