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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93章 血肉城門

  突如其來的沙暴,瞬間遮蔽了天空。狂風呼嘯,帶起漫天沙塵,恍如驚濤駭浪一般,在暗沉的天光中翻滾。沙粒打在甲胄上,叮叮當當作響。豐州城上城下,一片混亂。


  西夏軍兵正在攻城,但是攻城並不順利。豐州城高牆厚,占盡地利,箭矢如雨一般的灑下。更有滾木礌石,不時轟隆隆的拋下來,劈頭蓋腦的砸在西夏軍兵身上,頓時就是一片慘叫。


  西夏攻城的手段不多,能用的也隻有蟻附攻城。這卻是最耗兵力的戰法,此時城下堆積的屍體,已足有半人高。但是野利旺榮不下令停止,軍兵隻能玩命兒。


  這已是第三波攻勢,眼見又被沙暴阻斷,不得不撤了。野利旺榮恨恨的一揮手,極不甘願的喝道,“撤。”


  此時,野利旺榮心中恨極,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城內細作毫無動靜,卻讓他在城下空損兵力。心裏已經把暗堂的祖宗八代,都挨個的罵了一遍,也是一點辦法沒有。


  宋軍守城很有章法,各種花樣層出不窮,城下攻城備受折磨。再是冷酷的將軍,看著城下的慘狀,也要動容。何況,這些軍兵剛從麟州的驚恐中,稍稍恢複鬥誌。再不能破城,軍心就徹底完了。


  原本說好裏應外合,由野利旺榮在城外發起攻擊,吸引城頭注意。內應趁勢奪門,迎接大軍殺進城去。隻是,到了此時,野利旺榮已經不抱希望。想來暗堂也不敢欺騙他,定是城內出了岔子。


  卻在這時,正慢慢撤退的軍兵,忽然一陣騷亂。有些茫然無措,有些竟掉頭往回跑。野利旺榮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何事。眼看著戰場上騷亂越來越大,心頭砰砰直跳。


  “城門開了,城門開啦。”西夏的軍兵,此時更像一群馬蜂,一個接一個,掉頭向城門湧去,爭先恐後,已經失去軍令的約束。竟在這個時候,內應突然打開了城門。


  十數天前,譚鈺已經進入豐州。他現在化名蕭禹,領著十幾人偽裝成行商,在豐州城內住了下來。未出發之前,譚鈺一腔豪情壯誌。但是隨著一日日靠近豐州,心中卻越來越忐忑。


  他也曾十數年懸梁刺股,讀聖賢書,一心科舉騰達。隻不過屢試不第,喪了心氣才走上經商之道。如今的種種,他心裏明白的很,自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


  控製鹽道、販賣私鹽,還能說是求財。再深一點說,也不過是效忠汝南郡王,謀奪皇位。那自己現在的舉動,算什麽?打開城門,放西夏賊子進城,這是叛國啊。


  隻是,自己還能回頭嗎?


  麟州大勝的消息傳來,豐州城轟動了。百姓載歌載舞,大街小巷都是喜氣洋洋的麵孔。一霎那,譚鈺恍惚覺得,戰爭已經結束了。麟州城下積屍如山,西夏人該退了吧?


  當晚,譚鈺的幻想就被打破。西夏暗堂的細作,化妝成皮貨商人,找上了他們。對上切口,對方就變了臉,冷冰冰的命令道,“明日午後,爾等化妝成鄉兵,去給守城門的宋兵,送些酒水吃食。”


  “我等有何任務?”譚鈺問道。


  事已至此,隻能一條道走到黑。雖然對方口氣不善,譚鈺心中窩火,但他沒辦法。江子甫交代的很清楚,聽從西夏細作的調派,協助西夏破城。


  “爾等能做得甚事?”細作一臉不屑,戲謔的問道。


  譚鈺也有脾氣,聞聽此話,不由眉頭一挑,嘿嘿冷笑兩聲。也不再搭理細作,兀自在椅子上坐定,慢條斯理的斟了杯茶,細細的品味起來。


  “你敢不從調遣?”西夏細作惱了。


  “某自有我家貴人調遣,可不歸你管。”譚鈺淡淡說道。


  譚鈺不理西夏人的惱怒,心裏卻在琢磨。化妝成鄉兵送酒水,倒是有些可能成功。酒水裏加些藥粉,隻要吃下,立時昏昏欲睡。再有一隊軍兵衝過來,輕而易舉就能控製城門。


  真要如此容易,還用他千裏迢迢的趕來嗎?想到此,毫不客氣的對西夏人說道,“你們的法子不成。”


  譚鈺多年經商,又在陝西收服鹽梟,豈是一般人?他自然懂得如何與人打交道,更知道在談判中,如何占據主導之勢。雖然是配合西夏,卻不能讓西夏人,小看了大宋智慧。


  “你怎知不成?”西夏人不服氣,我的辦法還沒說呢,你就知道不成?宋人就是愛耍嘴。


  “一旦開戰,守城的將官,隻要不犯糊塗,是不會允許任何人靠近城門的,更別說送什麽酒水。”譚鈺說道,“況且,城門五百步內,都會被清空,並有軍兵巡查。你們的人藏在何處?”


  “啊?”西夏細作有些發懵,他竟不知道,大宋守城還有這麽多門道?不僅守外,城內一樣會防守。他自認萬無一失的計策,轉眼間,漏洞百出,根本狗屁不是。


  “我有一個計劃。”譚鈺看著西夏人,臉上淡淡微笑。西夏人並不善於偽裝,心裏所想都在臉上。譚鈺一眼就能看透,西夏人已經無措了,氣勢也弱了下去。“你要聽聽嗎?”


  第二日上午,野利旺榮率領四萬大軍,突然出現在豐州城下。毫不停歇,即刻發起了攻城。豐州城外,光禿禿一片,樹木早被砍光。野利旺榮想製作攻城器具,就要從遠處砍伐木料。


  但他早知城中有內應,一見攻城,就會搶奪城門。大軍能夠順利拿下豐州,何必費時費力,製作攻城器具?但城上卻是日夜防守,準備充足。讓攻城的西夏兵,吃足了苦頭,留下大片的屍體。


  城內駐守的禁軍步卒,有十個指揮,還有兩千騎兵。再加上四千鄉兵,守住豐州城輕而易舉。城內糧草充足,又有水源,即便西夏圍城數月也不怕。


  此時在城頭作戰的,隻有五個指揮的禁軍,還有兩千鄉兵。其餘的兵力,都在城下休息,等著上城輪換。城頭上此時也是忙亂不堪,箭矢亂飛,慘叫不斷。不時就有受傷的,被抬下來。


  麟、府、豐三州,與大宋其餘的地方,有些不同。這三州都是當地的大族占據,名義上是大宋的軍兵,其實城守卻是世襲。就像府州的知州,從來都是折家人。豐州的知州,由王家世襲。


  王文渙乃是這一任知州,三十多歲,已經統領豐州十個年頭。臉盤白淨、文質彬彬,卻是不習弓馬,隻好讀書。此時,他就站在城樓裏,觀望著戰事。


  時不時飛過的冷箭,讓保護他的親衛心驚肉跳。王文渙卻是麵不改色。這份膽氣,令一眾軍伍暗挑大拇指。俗話說,將是兵的膽,王文渙一介書生,親冒矢石、立身城樓,給了守城軍兵莫大的勇氣。


  此時,城門洞的一角,一員將官卻是心浮氣躁,不時的抬頭望向城樓方向,走來走去,唉聲歎氣。此人卻是兵馬鈐轄張岊,統領著豐州兩千騎兵,勇武無雙。


  王文渙定計,由張岊率領騎兵,暫時靜候在城門內。等待時機,打開城門殺出去,給西夏軍一個突然襲擊。


  王文渙的計策,頗有些行險,但張岊很是以為然。騎兵乃是離合之兵,就應該飄忽如風、侵略如火。困在城裏,那就是毫無作為。


  但是王文渙守在城頭,一直沒有出兵的命令。張岊急的抓耳撓腮,卻不敢違抗軍令,擅自出擊。望著城樓,都快望出水來。


  野利旺榮第三次,向城頭發起了攻擊。而這時,王文渙卻是麵色平靜的下了城樓,向著城門洞走了過來。


  “要起風了。”王文渙看著張岊,幽幽的說道。


  王家世代居住在此,對天象氣候自有觀察手段。王文渙說要起風了,張岊自是深信不疑。頓時心頭火熱,出擊的時機到了。


  “可以出擊?”張岊問道。


  “出擊。”王文渙肯定的說道,“但不是在這裏。從北門出去,繞到敵軍側翼,狠狠的殺一回。”


  “末將領命。”張岊高聲領命。騎兵早已整裝待發,此時得令,轟隆隆向著北城門奔去。城下,隻剩下一個步兵指揮,依然擔負著城門防衛的職責。


  高玉武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四下裏掃了一圈兒。終於是走了,張岊在此,給他的壓力太大。躲在軍兵身後,高玉武都不敢看張岊一眼,隻怕眼神暴露了心事。


  虎翼軍第九營指揮使高玉武,本是京城禁軍。皇帝趙禎遇刺,多部禁軍被貶出京城,更戍邊塞,高玉武就是其中一部。


  昨夜,譚鈺帶著汝南郡王的密信,找到了高玉武。


  汝南郡王所圖甚大,早早就在經營禁軍。而此人,正是汝南王府藏在軍中的嫡係。譚鈺到豐州,就是要見此人。


  一番操作,譚鈺帶來的十幾個人,都被安插在隊伍之中,隨著高玉武一起行事。譚鈺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是躲回客棧,等候消息。


  但是高玉武想不到,張岊帶領著兩千騎兵,一直守在城門洞。聽著城門外廝殺聲一片,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張岊的勇武,麟府豐無人不知,他哪敢在張岊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怕是城門還沒打開,自己的一部手下,就被張岊殺光了。


  狂風忽的平地刮起,眨眼間,沙塵漫天,遮蔽了豐州城。天空一下子黑了下來,離得遠些,都看不清人的身影。高玉武狠狠的一跺腳,麵目猙獰,猛地看向他的部下。


  “動手。”高玉武下達了開城的命令。


  沉重的城門緩緩的打開,風從門縫兒裏,猛烈的吹了進來,風中的沙粒打的臉上生疼。隨著狂風灌入,門洞裏發出了呼嘯。


  西夏兵惡狠狠的衝了進來,如狼似虎,見人就砍。打開城門的軍兵,根本沒有想到,西夏軍兵毫不留情,連他們一起殺。眨眼間,就倒下了一大片。


  禁軍很無奈,嘴裏罵著娘,開始拿起刀槍反擊。總不能站著等死吧?於是,雙方就擠在城門洞,肩挨著肩,頭頂著頭,刀槍亂揮,慘叫不斷。


  更多的敵兵湧進了城門洞,一下子竟擠得水泄不通。


  兩邊兒的軍兵,都在不停的增加。城門洞仿佛成了絞肉機,被刺翻,被砍到,被踩踏。片刻的功夫,城門洞的地麵,硬生生被屍體墊高了厚厚一層,鮮血流成了河。


  鐵鷂子殺了過來,裹著風雷一般的暴烈氣勢。化身惡魔,不分敵我,從人群中一趟而過。數千兵馬過後,城門洞哪還有活人?屍體也不見,隻剩下一地血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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