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125章 帶禦器械
延州城是邊關要塞,修築的分外高大。城牆上箭垛密布,每隔百步,設有望哨台。據種詁說,延州城高四丈有餘,城牆以近丈長的巨石,作為城牆拉筋,再以黃土夯實。槍紮不進、刀砍不動。
已是上燈時分,種詁一眾人,終於進了延州。
城門口有人迎接,見到種詁過來,欣喜叫道,“大哥。”卻是種詁的兩個弟弟。三弟種諮、四弟種詠,兩人年紀相仿,一個十八,一個十七。知道種詁今日回來,已在此等候多時。
種詁兄弟八人,種詁、種診、種諮、種詠、種諤、種說、種記、種誼,最小的種誼,今年方三歲。種家八子,雖非一母所生,但兄弟間感情深厚,很是親近。
走在街上,種詁很是詫異。街道兩旁,關門閉戶,街上也少有行人。這與往日熱鬧,可是大相徑庭。不等詢問,種詠一撥馬頭,靠近了種詁。說道,“大哥不知,新來的梁同知,下了宵禁令。”
“梁同知?”種詁怔住了。他去西河之前,還未聽說過。怎麽回來後,竟多了個梁同知?這又是何方神聖?
“這個梁同知,可是了不得。”種詠賣了個關子,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滿堂笏,梁半朝。”
兗州梁氏家族,人才濟濟。顯赫之時,在朝為官者,達七十多人。時人有著“滿堂笏,梁半朝”之稱。
這麽一說,種詁頓時醒悟。“原來是梁仲賢。”
上月初,龐籍升任左諫議大夫,赴京麵聖。同時,朝廷派遣樞密直學士、吏部郎中梁適,擔任鄜延路馬步軍副都部署,同知延州事。龐籍進京未回,梁適乃延州最高軍政長官。
梁適一介清貴文官,卻受不得西北風寒。到任不足十天,竟病倒了。一應事務,皆交由幕僚梁皓處置。偏生此時,又出了大事。
延州走馬鄭全,查到有人偷賣霹靂彈。一番清點下來,足足少了五百枚。梁適連驚帶嚇,病勢更加沉重,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請遍了延州名醫,也是不見起色。
梁適下令,嚴查霹靂彈。開出懸賞,令各軍各伍舉告。僅僅一夜之間,被舉告者已有上百人,皆被下獄關押。酷吏嚴刑,有人招了供,攀咬之下,更多人被抓入大牢。
這一下,軍營裏炸開了鍋。有軍頭眼見同袍被抓,心中不忿,竟三五成群,闖上知州衙門喊冤。奈何,梁皓手段強硬,根本不予理會,全部亂棍打出。
梁皓的做法,惹怒了軍伍。這一日,就像是約好似的,各部禁軍中,都有人三三兩兩,向著知州衙門匯集。人越聚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到了中午,衙門前已聚集了數千軍兵。
到了此時,梁適再起不了身,也要出麵了。但是,梁適還沒有出門,外麵卻陡然大亂。
原來,梁皓見著軍兵聚集,隻當是要鬧事,直嚇的腿軟。這陣勢,梁皓哪裏見過?慌忙命人關了大門,從後死死的頂住。
另一邊派人出城,調遣兵馬進城鎮壓。梁皓要調的兵馬,卻是跟隨梁適,從兗州而來的騎兵,乃是梁適的嫡係。
此時,騎兵到來,不問青紅、大開殺戒。鬧事的軍兵,猝不及防,哪裏是對手?一瞬間,就倒下了一大片,餘者四散驚逃。卻哪裏能跑過四條腿?
梁適走到門口,就看見滿地鮮血,死屍狼藉。心中驚怒,一口氣兒沒上來,竟暈了過去。隨後,延州城戒嚴,騎兵在街市上縱橫,四處追捕逃散的軍兵。
此事,已過去了兩天。白天雖不再戒嚴,但是夜晚依然宵禁。戌時三刻,再不許通行。若有違令者,立即抓捕入獄。
“這群混蛋。”種詁驚怒,一聲大罵。卻也不知,他到底罵的是哪個?種詁一抖韁繩,縱馬奔出。
“大哥,你去哪?”種諮叫道。
“我去去就回,你們回家去。”種詁的聲音,遠遠的傳來。馬行甚速,早已去的遠了。
種詁快馬加鞭,直奔知州衙門。他心中急切,梁適剛來,不了解延州情況。延州地處邊陲,常年戰亂、民風彪悍。可不像內地禁軍,能由著文官欺負。他這般做法,是要激起兵變的。
這幫文官,自詡士大夫,滿腦子裏裝的,都是草料麽?此時若激起兵變,延州大亂,誰最高興?豈不是幫了西夏的大忙?更何況,遼人的身影,也出現在延州。雖不知遼人圖謀什麽,但能是好事嗎?
不消片刻,種詁就到了知州衙門。隻是此時,衙門前卻有一隊軍兵,排列的異常整齊,刀削斧鑿一般。這隊軍兵,年紀都不大,一身黑色的軍服。種詁詫異了,他還真沒見過。
一名將官,正與衙門前小吏交涉。“學士抱恙,早已歇下,你明日再來。”小吏不耐煩了。
“我有緊急軍情,一刻不能耽誤。還請速速通傳。”將官有些惱火,這小吏也太難纏了。百般推諉,就是不肯通傳。
“趕緊走,知州衙門重地,豈容爾等攪鬧。”小吏還未說話,又有一人出來說話。此人三十多歲,麵白無須,一身文士裝扮。裹著皮裘,姿態甚是傲慢。
小吏見到此人,慌忙躬身,“見過梁先生。”
“既是緊急軍情,豈容耽擱?”種詁上前插話。這梁先生,看著頗有威勢,想來身份不低。但是竟敢阻攔軍情,膽子未免太大了。若在軍中,此等情形,足夠砍頭了。
“你是何人?”梁皓很不悅,瞟了種詁一眼。但見種詁淵停嶽峙、氣勢不凡,想必身份不俗,一時判斷不清。當下,也不敢過於得罪,隨口問道。
“大質兄。”秦征欣喜叫道。
“安民兄弟?怎會是你?”種詁聽見叫聲,轉頭看去,頓時喜出望外。真是萬萬沒有想到,能在這裏見到秦征。
“大質兄,我從麟州來,有緊急軍情。”秦征說道。
“為兄也有急事,要麵見梁同知。”種詁說完,轉身看向梁先生,抱拳說道,“在下種詁,有緊急之事求見同知,還請通傳。”
梁皓本來氣惱,竟敢無視他的問話?但聽到種詁名字,立時壓下了心頭火氣。換上了笑臉,說道,“學士確實抱恙,已經歇下。兩位且稍等,在下這就去通傳。”
梁皓雖說初到延州,但種家的名號,他早已如雷貫耳。如今立足未穩,自不能樹敵太多。態度立時大變,轉身向內進去通傳。種家的麵子,他還不敢不給。
等了足有頓飯功夫,種詁不耐煩了。冷冷看了小吏一眼,嚇得小吏一縮脖子,滿臉賠笑,身子都要躬到地下了。“種爺稍等,小的這就進去看看。”
“大質兄,今晚若非是你,小弟怕是進不去啊。”秦征歎了口氣。他這裏心急火燎,衙門口根本不當回事。就指望這些人,能擋住西夏的賊兵麽?
“到底出了何事?”種詁問道。秦征出身康定軍,曾經就在延州戍守。他們二人交情不淺。所以毫不見外,張口問道。
“野利榮旺一支偏師,正向延州而來。”秦征湊近種詁,低聲說道。“小弟抄近道兒,提前趕到了延州。”
“什麽?”種詁大吃一驚。這下真急了,抬腳就往大門裏走,哪裏還等得及通傳。正在這時,梁皓恰巧從門裏出來。
“學士請兩位進去。”梁先生說道。
“走。”種詁一扯秦征,邁步就往裏闖。但梁皓一伸手,正擋住兩人去路。種詁一怔,火氣噌噌的,直往腦門兒上竄。這他娘的,沒完沒了啦?
“請兩位解下佩劍。”梁皓淡淡的說道。
秦征終於忍耐不住,雙眼一瞪,一把推開梁先生,身上甲胄嘩嘩直響,大步闖了進去。走了兩步又站定,單手抓住劍鞘,往身上一收,隻聽哢的一聲響。
“某秦征,官任內殿崇班,帶禦器械,權發遣、禦前霹靂軍副都指揮使。即便是上殿麵君,也不用卸下兵器。你知州衙門,好大的官威啊。”
梁皓被推的坐在地上,費了半天勁兒,剛從地上爬起來。他何曾受過此等羞辱,眉目一立,正要發作。猛聽秦征報出官名,頓時嚇得一身冷汗。
呆愣愣的看著秦征,根本忘了說話。腦子裏,隻是轉著一句話,帶禦器械。什麽樣的人,才有這待遇?他豈能不知道。那一定是官家的近衛啊,我的個天爺啊。
梁皓心中吐血,後悔的要死。這事真要計較,他梁皓罪過不小。知州再大,大的過官家麽?帶禦器械,你他娘的,倒是早說啊。梁皓惴惴不安,這不是招禍麽?
秦征和種詁,卻是懶得再搭理他。這兩人心裏,都裝著火燒眉毛的大事,急急向內行去。此前的小吏,倒是有眼色,趕緊在前領著道兒,小心翼翼的侍候著。
野利榮旺攻破豐州後,改變了戰略。以豐州為依托,騎兵四出,截斷麟、府之間交通。清寨堡、百勝寨、中堠寨、鎮川堡,相繼陷落,麟、府各自成為孤城。
折繼閔帶兵回援府州,卻中了埋伏。野利榮旺早已料定,折繼閔家在府州,必定救援。他親率兩萬兵馬,埋伏在中堠寨東側山穀。隻等折繼閔進入山穀,伏兵盡出。
折家軍熟悉地形,殺出重圍,由小路逃脫。此一戰,折家軍損失兩千多人馬。折繼閔受了傷,被冷箭射中肩膀,失去戰力。所幸,被部下拚死救出,逃回了麟州城。
折家軍受創,宋軍失去野戰力量。其餘禁軍,守城可以,野戰卻毫無戰力。隻能龜縮城中,等待救援。問題是,高繼宣所率並州援兵,也被困在麟州城下。此外,哪裏還有援兵?
這一次,野利榮旺不再圍城,卻把騎兵優勢,展現的淋漓盡致。數百裏地域間,騎兵縱橫,倏忽來去。攻破寨堡、截斷糧道,無數百姓被屠殺,房屋燒毀,糧草物資劫掠一空。麟、府、豐之地,成為人間地獄。
宋軍大多步卒,陣列而戰,可阻騎兵。高繼宣幾次出兵,但野利榮旺奸猾,根本不與對戰,隻在周邊劫掠。
宋軍出兵,西夏兵立即遠遁;待追兵疲憊,西夏兵又殺了回來。宋軍稍不留神,就陷入埋伏,被伏兵殲滅。幾個回合下來,高繼宣損失慘重。
糧道被斷,河東的物資,運不過來。糧草軍械日漸緊張,而秦征帶來的霹靂彈,早已在戰鬥中耗盡。無法獲得補給,他的人馬毫無作為。秦征決定,帶兵趕赴河東,補充霹靂彈。
臨行之際,麟州知州苗繼宣,卻得到一條密報。橫山羌族中,有一支靠近麟州,與大宋親近。趁夜來報,說是野利榮旺,派遣了一支偏師,偃旗息鼓,沿橫山山穀潛行,看方向正是往延州而去。
野利榮旺要偷襲延州。秦征、苗繼宣等人,霎時反應過來,皆是大吃一驚。野利榮旺甚擅謀略,當真不能小看。此人看透延州空虛,竟是出其不意,一拳擊向大宋的心窩。
為何?延州善戰之兵,都被調走救援渭州。如今,大宋軍力,都被牽製在渭州、麟州。延州兵力所剩無幾,防禦空虛。且近處,根本無兵可救援。偷襲延州,成功的可能極大。
即便不成功,騎兵也能全身而退。但是大宋,卻要手忙腳亂,重新調派軍力。隻要忙中出錯,那就是西夏的機會。
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秦征沒說。麟府路最高軍事長官,管勾軍馬公事康德輿,還在麟州軟禁著呢。彈劾的折子,早送去了京城。也不知朝堂如何決斷,竟一直沒有批複。
現今,苗繼宣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