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知己
馬車“嘎吱嘎吱”在黑夜中前行，車中的人兒，卻已神不守舍。
已經將一身粗布麻服換下，穿上帝姬常服的趙福金，嬌軀隨著馬車的晃動而微微左右搖擺。
在她對麵，換回藍衫宮裝的小青，正端端正正跪坐在她麵前。
“帝姬，您，沒事吧？”
靜靜看著久久不發一言、麵色沉鬱的趙福金，小青心裏湧起擔憂。
在她眼裏，茂德帝姬向來開朗樂觀，雖然在有些事情上比較執拗任性，卻很少有愁雲滿麵的時候。
但今日，自她從畫舫上下來後，一路上便不曾說過半句話，臉上也幾乎沒見到任何笑容。
如此異狀，自然讓小青心生疑竇。
趙福金好似在出神，聽到她的話，才反應過來。
看著這個年歲與自己相仿，但格外機靈的貼身婢女，沉吟了下，不答反問道：“青兒，你說，那李大官，真的隻是一名船家麽？”
小青秀眉微皺，望著憂思漸濃的趙福金，小聲問道：“帝姬，莫非，你對他，已——”
哪個少年不多情？
哪個少女不懷春？
身為趙福金的貼身宮女，小青對她實在太過熟悉。
這個自幼生長在深宮之中、備受官家寵溺的一國公主，不僅長得美若天仙，而且才華橫溢，心思細膩。
今日遇見了李重陽那等允文允武、倜儻風.流的少年郎，哪個少女不為之側目？
何況，這人言行舉止，與眾多汴梁子弟皆大大不同，渾身透著神秘。
別說少經世事的趙福金會對他傾心，就是自己，也有那麽幾個瞬間的迷離。
可是，他若隻是汴河一船家，在這個極講門第的時代，這等卑賤的身份，又怎能與堂堂帝姬產生交集？
先前在烏蓬船頭，小青便已生起不太好的預感。
現在看來，十有八.九，自家的公主是對那來曆不明的船家生了情愫了。
隻是，小青深知自己的身份，不該說的話，她盡量不說。
趙福金見小青欲言又止，淒然一聲苦笑，喃喃道：“那青兒覺得，我真的該嫁蔡五郎麽？”
小青聞言，又是一愣，竟不知該如何接口。
如果今夜沒有李重陽這個攪局者出現，那蔡五郎絕對是帝姬駙馬的不二人選。
無論是家世背景，還是才貌學識，都算得上汴梁一流。
可關鍵的關鍵，現在出現了李重陽這個異數。
小青的年歲畢竟也淺，一時無言。
沉默了小會兒，才勉強擠出個笑容，對趙福金道：“帝姬莫要多想，官家如此疼你，定會為你擇個如意郎君，您安安心心待字閨中便可。”
一國公主的婚事，自然有官家欽定，哪是她這小婢女該插嘴的？
何況，她作為帝姬的貼身婢女，一旦帝姬出嫁，她也得隨帝姬陪嫁入夫家，作一個暖房丫頭。
聯想到今夜李重陽的音容笑貌，小青那顆小小的心髒也沒來由地砰砰直跳。
但考慮到李重陽的身份地位，她一時間又陷入了迷惘。
趙福金在小青這裏得不到答案，隻能再次沉默。
“嘎吱--嘎吱——嘎吱——”
馬車緩緩而行，兩個懷春少女的腦海裏，已全被那張膚色略黑、硬朗帥氣的麵龐占據。
“前麵可是鄆王殿下？”
黑夜中，隊伍也不知行了多長時間，前方突然馳來一匹快馬。
馬上的人遠遠望見大隊荷甲持戈的皇城司察子，一時不敢近前，隻遠遠出聲詢問。
“來者何人？”
策馬伴在車旁的趙楷沒有說話，但他身邊的一名貼身親衛卻已開口。
遠處那人連忙回道：“小的是蔡府管事，奉命前來尋鄆王殿下，敢問殿下可在？”
那名親衛聽到是蔡府上的管事，便沒立即回話，而是扭頭望向趙楷。
趙楷帶著皇城司察子在開封內外找了趙福金大半夜，此刻已有些疲憊。
本是老神在在地騎在駿馬上閉目養神，聽到來人是蔡府管事，雙目終於緩緩睜開，微微點了點頭。
親衛聞言，這才重新望向遠處，高聲道：“殿下讓你近前說話。”
那人得到回應，知道趙楷就在隊伍中，頓時麵顯驚喜。
趕緊翻身下馬，丟了韁繩，一路小跑而來。
直行到趙楷馬前兩丈，便即停住，躬身行禮道：“小的參見殿下。”
趙楷看清來人是個精瘦的五旬老者，臉上浮起微笑，道：“原來是薑管事，你來此，所為何事？”
因為官家對蔡京格外寵信，而蔡鞗又與蔡鞗是知交好友，常常在一起談詩論道，吟詞作畫，所以他平時沒少到蔡府上串門兒。
對這姓薑的管事也算熟悉，一眼就認出來了。
薑管事沒料到堂堂鄆王竟能叫得出自己的姓，頓時欣喜莫名，激動道：“小的謝殿下惦念，今趟來找殿下，實乃我家五郎有件小事要勞煩殿下出手相助。”
說著，便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雙手恭恭敬敬捧著，腦袋低伏，說不出的恭順。
趙楷見此，雙眼微眯，對身邊的親衛打了手勢。
親衛會意，趕緊跑步上前，自薑管事手上取回信封，再恭恭敬敬呈到趙楷身前。
趙楷接過信封，不急不徐地取出信紙，卻見上麵隻有廖廖數行，字跡沉著姿媚，落款正是蔡鞗。
一眼掃過，趙楷情不自禁地扭頭往身後看了看。
汴河已遠，隻餘幾粒燈火還在河麵閃爍。
見此，趙楷淡淡一笑，將信紙隨手丟給了身邊的親衛，吩咐道：“些許小事，你帶幾名邏卒，隨薑管事去辦了吧。”
那親衛也已看清信紙內容，麵無表情，應聲答喏。
然後，快速點了七八名佩刀持槍的皇城司察子，與那精瘦的薑管事一起，眨眼間消失在黑夜中。
這時，久無動靜的馬車裏，趙福金卻已掀開車簾，望著趙楷，詢問道：“三哥兒，蔡府派人來，可有什麽事嗎？”
趙楷側頭看向趙福金，溫聲笑道：“無甚大事。隻聽蔡府的人說詩會出了個小毛賊，我已派人去處理了。”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的，趙福金聽了，也沒覺得有什麽。
放下車簾，沒再發出什麽動靜。
隊伍再次緩緩而行，不多時，便已過了朱雀門，往皇宮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