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阿波利·曦光城
荒漠的初春,幾株堅韌的野草在滿是石礫的地麵上發出嫩芽,給這片土地又帶來一絲生機。
接近傍午時分,一人一騎自東向西奔踏而來,打破了荒漠裏長久的寧靜。
這騎馬的人身著黑色麻袍,背負著一個紫木匣子,正是裴夏。在他胯下騎乘的,是名為玄極的黑色純血駿馬,經過長途的奔跑,玄極現已渾身滲出無數黑紫色的汗珠,它熱汗蒸騰的散發出縷縷氣霧,霧氣亦被它自己快速的甩在身後,進而形成一道模糊的殘影。
在翻過一座光禿禿的山坳後,裴夏終於勒住了“玄極”。他從馬背翻下,放它到附近自由啃食零星的嫩草。而他則取下了背上的紫木匣子,並將其打開。裴夏按動木匣上雕刻的兩處機關,而後抽出了木匣中的一處暗格,並從中心的取出了一件器物。
是一個製作精密的指南儀。
指南儀的磁石被打磨成有凹孔的兩頭針狀,裴夏心的取出這枚磁針,並將它輕輕放於一副銘刻著方向的羅盤的頂針之上,磁針在頂針上緩緩晃動,最後磁針的兩個頭分別停留在了南北兩方。
裴夏從匣中抽出一張圖紙,當他用石墨條在圖紙上進行了一番記錄之後。他才安心的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塊堅硬如石的窩窩頭,啃了一口。
繼續前行,他一路盡量繞過馬匹難以行進的有沙地帶,他沿著喀爾多荒漠的綠洲連線一路向西。在穿越了兩片綠洲部落,並度過了無數個饑寒交迫的夜晚後,他抵達了辛瓦綠洲之外。
俯身於一座岩山上,裴夏看到現在的辛瓦綠洲中已不見了以往的繁盛,牛羊成群的貿易場景亦完全不見了,隻有少數喀爾多人還在綠洲中生活著,而綠洲中到處是白色的行軍營帳,營地四周也紮起了不少拒馬,兩座瞭望塔上飄揚著亞梭爾的飛鷹旗,很顯然,這個綠洲已經被亞梭爾人改造成了一個龐大的軍事基地。
“看來遙山督佑府的偵查工作做的還不夠,亞梭爾這根本不是什麽侵掠,而是占領。照此下去,恐怕喀爾多其他的綠洲也會步步被他們蠶食。”裴夏心想,“辛瓦的位置極其重要,占據這裏之後,無論是喀爾多南部的沙漠,還是東部的荒漠,基本上都在亞梭爾人的控製範圍內了。他們這不止是扼守住了喀爾多人西出的咽喉,更是將刀子插進了喀爾多的胸口。”
裴夏思索了一番後,再度打開了木匣,他心的將辛瓦的景象記錄繪製到了紙上,而後,他才慢慢爬下山坡,騎上“玄極”迅速的繞開了辛瓦,繼續向西而行了。
繼續向西飛馳了幾日,裴夏來到了亞梭爾的東方門戶,阿波利·曦光城。
他牽馬而行,頭罩兜帽,因長途旅行他和“玄極”都顯得風塵仆仆,像一個失去了田地的落魄流浪漢牽著他的毛驢一般。就連唯一的家什-紫木匣子,也被他用髒兮兮的被褥包裹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阿波利·曦光城的城牆經過了多次的擴建,但依舊不算高大,且沒有護城河的保護。在其黃褐色的城牆上,隻有稀疏的衛兵來回巡邏。裴夏知道,亞梭爾人不同於伊洛,他們土地廣袤,馬匹充足,對於喜好野外戰鬥,遠掠他國的亞梭爾人來,修築高大的城牆顯得並不是十分必要。雖然如此,但曦光城內的一座挺拔的城堡式王宮,還是顯得格外惹人注目。遠在城外的田野間,就能輕易的看到它極具特色的金色尖頂。
裴夏緩步來到麵東的曦光城城門前,盡管他顯得已經極其不惹眼了,但衛兵還是迅速的攔住了他。衛兵著亞梭爾語,將裴夏的兜帽拉下。裴夏張開雙手,向士兵友好的示意自己並沒有攜帶武器。衛兵在了幾句話後,見裴夏似乎聽不懂,於是將他搜身,又將他置於馬背上包裹著的紫木匣子翻出。
裴夏知道衛兵指著木匣叫嚷,是在要自己打開木匣,他蹲下身去,裝作擦拭了一下木匣上的雕刻,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迅速又隱蔽的按動了木匣側麵的一個機關。因為機關的緣故,當他將木匣打開的時候,實際上隻是打開了木匣其中的一個夾層。亞梭爾士兵向木匣內看去,隻見匣子裏內裝的是一些麵團和一個麵人,還有幾個捏麵人要用的木製工具。
麵人捏的造的是一個放羊的伊洛孩形象。孩手裏攥著羊鞭正在揮擊,栩栩如生。裴夏笑著將麵人舉在手上給士兵看,亞梭爾士兵也迅速被這個新奇的玩意吸引了目光。一個亞梭爾士兵從裴夏手中奪過這個製作精美的麵人,然後與他人相互傳閱欣賞。從士兵們的眼神中裴夏得以看出,他們都十分喜愛這個有趣的玩意。其中更有一個士兵向裴夏豎起了大拇指。
裴夏在將麵人送與了一位衛兵隊長後,順利的進入了曦光城。
進到城內,裴夏先在將“玄極”栓在一處極不顯眼的栓馬樁上,而後,他才背負著木匣子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進了一家名為“遠方的山穀”的飯館。
這個時候,飯館裏沒有一個客人,隻有一個胡子花白的亞梭爾老人,坐在櫃台一側的軟墊上,似睡似醒。
裴夏在一個空位坐下,悄悄打量了四周一番之後,他突然用亞梭爾語道:“我隻想吃一口蛋奶酥,在那無人的山巔。”
那老人顯然聽到裴夏的話語,他突然變得精神起來。他從長椅上起身,走到了裴夏跟前,仔細的對他打量了一番,然後同樣用亞梭爾語回道:“蛋奶酥正在燃燒著恐懼的火焰。”
裴夏知道暗號已經對上。他改用伊洛語低聲道:“請帶我去吧。”
不知老人是否聽懂了裴夏的伊洛語,但他顫微著轉身示意裴夏隨他到後廚。
老人在裴夏的幫助下,挪開了廚房角落裏的一個大木箱,木箱之下,一個地窖暗門從地板上顯露出來。
裴夏毫不猶豫將暗門抬起,他接過老人給點燃的一盞油燈,心舉它走進了黑暗之中。
爬下一段陡峭的木梯,裴夏來到了一個狹的空間中,他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發現四周皆是古舊的石牆,他在石牆上仔細搜索,在一個刻畫著側轉頭的雄鷹圖案處,他找到了位於鷹眼上三角形槽孔。
裴夏打開紫木匣子,取出一根帶柄的三棱銅棒,將它插入鷹眼中的槽孔,然後用力轉動。伴隨著轉動,一扇狹的石門被緩緩挪開。裴夏看了一下洞口,將木匣留在了原地,他舉起油燈,俯身而入。
這是一個狹長的通道,裴夏在昏暗的光線中匍匐了前進了許久,才在再度推開一個石門後,看到有強烈的光束從頭頂射入。
裴夏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幹涸的井底之中,光線正是從井口射入。
一個水桶半吊在空中,他伸手拉了拉懸垂的水桶,水桶不但沒有下降,反而立即被一股力量收了上去。
裴夏看著水桶快速升到井口,並被軲轆收緊,他一笑低聲嘀咕道:“雕蟲技。”
他坐在井下等了很久,才見有一個人從井口伸了伸頭,逆著光線,裴夏泵沒有看到那人的樣貌。水桶被重新放下,但那人卻再沒出現。
一直到了半夜,井口才又傳來了聲響。已有些困乏的裴夏抬頭望去,一個人影晃動,而後順著桶繩降下,快速的落到了裴夏跟前。
不等裴夏開口,那人當即先鑽入暗道。
“進來話。”漆黑的暗道中,男子用低沉的聲音道。
待裴夏也返進暗道之中,那人才低聲開口問道:“是誰讓你來的?”
“掌尺。”
“你是默誦會的人?”
“是。”
“南宮先生今年伐倒了很多樹木嗎?”
“他坐輪椅有五年了。”裴夏知道對方在試探自己。
“嗯,到這裏來你想知道什麽?”
“亞梭爾有沒有計劃繼續東進?”裴夏直接了當的問道。
“有。”
“那他們計劃東進到什麽程度?”
“直抵東麵大海。”
裴夏從舌尖發出兩聲吱吱的聲音,表示驚訝和不屑,他隨即繼續又問:“他們的計劃你了解多少?什麽時候開始行動?”
“具體時間還無從知曉,也沒法判斷,但他們東進的戰前準備已經開始了。”
“亞梭爾侵占辛瓦綠洲,就是為了下一步穿越荒漠繼續向東做準備?”裴夏問道。
“是的。”
“以目前亞梭爾的實力,喀爾多可以抵擋多久?”
“如果亞梭爾西方的強國蘭蒂能夠保持防禦態勢,使得亞梭爾能夠抽出兵力到東方來的話,喀爾多人抵擋不了多久。”
“嗯。”裴夏繼續問道,“如果亞梭爾西線陷入僵持,那東方的情況會怎樣?”
“很難講,如果喀爾多人能團結起來,或許可以抵擋亞梭爾東方軍團。但那個可能性很低。”
“嗯”裴夏繼續道,“亞梭爾現在在東方的兵力情況吧。”
那人從黑暗中伸出手來,遞給了裴夏一卷羊皮紙,“兵力情況我記在上麵了。”
“好。”裴夏接過羊皮紙卷,收進衣襟後繼續道,“下麵的問題是掌尺讓我來找你的目的。”
“我知道之前的問題你是在幫伊洛皇庭問,請講你的問題吧。”
“亞梭爾俘虜大量各占領國人民在做什麽?”
“到他們的首都附近,做一個大的工程。”
“嗯,什麽樣的大工程?”
“很多亞梭爾人都是在建造新的國都,但據我一年前從亞梭爾東方領主那裏偶然窺得的一密函上得知,他們建造的是一座巨塔。”
“巨塔?怎麽樣的巨塔?”
“不清楚,這一年我竭力在收集有關巨塔的信息,可是幾乎沒有什麽收獲。可以確定是巨塔這個工程很大。”
“那你可知道它開始建造了多久了?”
“具體時間不清楚,對於巨塔,還有一點,它坐落在赫撒附近。”
裴夏沉默了一陣,問道:“亞梭爾的曆史神話,或者宗教信仰裏有關於建造巨塔的描述嗎?”
“據我所知,並沒有。亞梭爾人遊牧起家,對建築並不重視。至於他們信奉的神諭教派與降臨教派,一直以來也就是造些神廟罷了。”
“關於那個塔,你還有什麽其他的消息?”
“我這裏能獲得的關於塔的消息也就這麽多了。若要知道更多信息,恐怕你要繼續向西,到赫撒一帶打探才行。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繼續往西去了,亞梭爾腹地不比這裏,這裏偶有伊洛商隊來訪,伊洛人也並非難得一見。但若再向西的話,你一個伊洛人必將會引起他們很大的懷疑。”
“嗯。”裴夏稍加思量,“告訴我繼續向西的話要怎麽走才能到赫撒?”
“你要一個人去赫撒?不行,你最好不要去了,如果你因此送了命,不光南宮先生得不到一點消息,連我辛苦記下的亞梭爾東部兵力部署都無法交到伊洛皇庭了。”
“我可以先回到遙山關一趟,你放心好了。”裴夏堅定道:“如果隻告訴掌尺關於亞梭爾的工程這麽有限的消息的話,我這一趟也幾乎是白跑了。”
男子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道:“好吧,如果你要去赫撒。那從這裏要先向南走,看到了起伏的大山,再轉而向西,等你穿過牛羊成群的可汗草原,最後沿著河流而上,翻過叢山峻嶺就到達“聆聽之地”了。赫撒就在那個大平原上。途中數座大城一定要注意繞開。”
“好。”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前些日子,有一個自稱是默誦會成員的人來找過我。”
“什麽?”裴夏有些詫異,隨即問道,“是誰?”
“我從不問來者的名字。那沒有意義。”那人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個會伊洛語的休倫人。”
“休倫人?”裴夏更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繼續問道,“我伊洛默誦會,怎麽會有休倫人。你怎麽確定他是我們默誦會的人?”
“他和你一樣,也知道南宮先生。因為他長有外族樣貌的緣故,為了以防萬一,我甚至還多問了幾個問題。”
“他都答上來了?”
“是的,他不止知道南宮先生五年前折了雙腿,還知道先生正玲瓏山,更知道先生他正在設計著新武器。”
裴夏感到不寒而栗,“那個人,他來這裏,問了你什麽?”
“他什麽都沒問我。與之相反,他是來向我透露信息的。”
“他了什麽?”裴夏迫切的問道。
“心長有四隻眼睛的毒蛇。”
“什麽意思?”
“我不明白。他隻是讓我要告訴來到這裏的默誦會的人。我想他之所以不把話講的完全明白,也是有意在提防我。我不便多問。”
井口出現一陣嘈雜聲,那人隨即道,“我必須要走了。”
暗門在裴夏進入後迅速被關閉,通道裏一片漆黑,裴夏猶豫了一下,摸索著返回了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