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朔定
公西暘和白無一被押著一路北行,他們走出洛川所在的權州,進入到了伊洛帝國最北方的疆域,開陽州。
隨著四人的不斷北行,白無一看到這一路上的景象也隨之慢慢改變著。從最初他們在權州的山清水秀,翠綠萬頃,到之後開陽州南部的山河壯美,再到眼下開陽北部的大漠孤煙。白無一這一路雖然被枷鎖和鐐銬禁錮著,他的心情卻並不沉鬱,第一次出遠門的他,每當看到這些壯美的山河景象之時,他都不禁神馳神往,陶醉其中。
自到大,白無一離開斜穀山莊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是僅有的幾次外出,他也不過是隨著師父一起到附近的城鎮上采購些生活用品。至於上次奉師父之命為殺掉迪米的那個商賈,而去到的帝都附近的北洛山,那已是他出過的最遠的遠門了。
自幼便於斜穀山莊中日複一日的苦修刀劍格鬥,兵器鍛造的技藝,讓白無一變得習慣沉默寡言,也不善言談。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安心於方山寸土之間,他總是在閑暇之餘,向往著山穀外的遙遠世界。而一直對萬千錦繡江湖無比向往的白無一,卻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期盼的行走帝國大好河山的旅行,竟是被枷鎖禁錮著,被兵士看押著進行的。
兩名囚犯,兩名押運的兵士。四個人一直到走了近兩個月,才終於從帝都洛川到達了開陽州定朔郡一帶。
在穿過了一片放養著牛羊的草場後,直到臨近朔定要塞,白無一才又得見了那熟悉的綠油油的田野。望著一望無際的田野,白無一明白,在這裏開墾田地的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這裏是朔定邊塞守軍的軍屯田,而在田間勞作著的那些人,也盡是邊關軍士,以及隨軍的家屬了。
在臨近朔定要塞還有一路程的時候,一行人在一處簡陋的民驛宿住下來。
這日的夜晚,四人同在一間房屋內歇息著。眼見大福,二全沉沉睡去了,公西暘心謹慎的將頭挨近白無一,聲向他問道,“兄弟,我問你個事兒,你你們斜穀山莊那裏的兵器,除了接受官府采購之外,也對老百姓賣嗎?”
白無一睜開眼睛,他看了公西暘一眼後,輕輕點了點頭。
“怎麽個價錢?”公西暘好奇的聲問道,“你要是從你們斜穀山莊進些兵刃,賣到這定朔一帶兵荒馬亂的地方來,是不是能掙個錢兒?”
“上品橫刀,二十兩銀。”
“我!”公西暘驚訝的差點沒叫出聲來,他在閉嘴看到大福哼唧著轉了轉身後,才又聲開口道,“你們真黑啊,二十兩!一把上好的橫刀在洛川,才賣二兩銀。”
白無一看了看公西暘,又閉上了眼睛。
“哎,兄弟。別睡啊。”公西暘道,“我問你,你們那最便宜的刀多少錢?”
“下品橫刀,五兩白銀。”
“我~!”公西暘張了張嘴,他看了一眼身旁打著呼嚕的大福,聲道,“兄弟,你們那裏的東西可夠貴的啊,你就你們那裏最便宜的東西吧,多少錢?”
“飛鏢一枚,三百文。”
公西暘無奈的把頭一歪,轉而又伸回來,他繼續向白無一問道,“你們定這麽個價格,有人買嗎?”
“供不應求。”白無一閉著眼睛輕聲道。
“好,好。”公西暘道,“我明白了。看來之前是我孤陋寡聞了,竟不知道這下還有你們這麽一家黑店。”
白無一沒有話。
“等過上幾年啊,當我在這的刑期滿了,我就回洛川取出銀子,去你們斜穀進些名優兵刃販賣去。嘿。”公西暘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道。
“對了兄弟,你你們那裏最貴的兵器是什麽?那得多少錢?”公西暘沉寂了片刻後,又好奇的向白無一問道。
“無價。”
“無價?”公西暘聲道,“兄弟,你也太把你們打造的兵器當回事兒了吧,我告訴你啊,這世上就沒有無價的東西。所有一切東西,他都是有價的。隻要人在合適的時機,有足夠多的錢,或者有足夠稀罕的東西,總之,付出足夠多的代價,人就一定能夠換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白無一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看著公西暘向他低聲問道,“我想要點金石,你可以幫我換來嗎?”
公西暘一愣,“兄弟,你這就是抬杠了,這種不存在的東西怎麽換?”
白無一又閉上了眼。
“不過你還別,要真是有點金石,能夠點石成金,那這東西還真不好換。那得怎麽個換發呀”公西暘將伸著的頭收了回去,他默默嘀咕琢磨著睡去了。
次日的清晨,由大福帶頭,他們一行四人沿著驛道跨過了一段連綿起伏的丘陵。
行到丘陵之上,白無一抬頭向北望去,他遠遠看到了一道漆黑厚重的巨牆,那巨牆宛如一條黑色的巨龍般橫臥地相交之處,它騎於一道山巒之上,將地分割。白無一看到,在那連綿不絕的巨牆之間,亦坐落無數高大的烽燧要塞。
“老爺,這就是咱,咱伊洛的長城了吧?”公西暘也向遠方的厚重城牆望著,他癡癡的問道。
“第一次見到長城吧?”大福道,“被嚇著了吧。不過你也別害怕,你馬上還能上去呢。”
“我也能上去?”公西暘驚訝的問道。
“那可不,等你搬著石頭修長城的時候,上得可高了。”大福笑著道。
繼續前行,兩人被押至了距離長城不遠處的一個軍營之中,在這個能清楚的看到朔定要塞的軍營裏,一名孔武威嚴的校官從大福手中接過了他們的押送文簽,校官在審視了白無一和公西暘兩人一番後,蓋章接收了他們。
白無一看到,在大福向那校官遞交押送文簽的同時,他偷偷的塞給了校官一塊碎銀。
將蓋了章的押送文簽拿在手,大福與二全一起看了看那朱紅色的章印之後,他們才長舒了一口氣。完成了押送任務的他們如釋重負,在與白無一和公西暘了幾句道別的客氣話後,兩人便離開了。他們出了軍營一路有有笑,倒也不急於返回洛川,他們來到了距離軍營不遠處的一個集市上,在那裏,他們找到了一家簡陋的酒肆,要了菜,酌起了幾杯。
大福夾了一口菜後道,“這個公西暘到底是個生意人,他還知道給咱塞和這裏管分配的頭頭塞點好處呢。”
二全喝了口酒,道,“也虧他能幹的出來,褲襠裏還能藏著片金葉子。”
“嗨,別提了,當時我拿著那金葉子去換碎銀的時候,看到那錢莊掌櫃用牙咬金葉子的時候,我差點沒憋住笑出了聲。”大福笑著道。
“這一趟咱倆真是掙大發了。”二全道,“那個叫白無一的那子,也跟著公西暘沾了光了。”
“可不是,總之他們倆在這裏是分配不了苦差事了。”
在二人飲酒的同時,公西暘與白無一則被簽字接收他們的校官問詢著。
“你,叫什麽?”那校官毫無忌憚的解開了公西暘的鐐銬,並向他問道。
“罪人,公西暘。”
“姓公?”
“姓公西,名暘。晴甫人氏。”
“沒問你哪裏人。”校官白了公西暘一眼,又轉而解開了白無一的鐐銬,並向他問道,“你,叫什麽?”
“白無一。”
“姓白無?”
“姓白。”
“哦,你先,你會幹點什麽。”校官轉而回向公西暘問道。
“大人,罪人會,會炒菜燉湯。還會殺羊切肉,還會馴駱駝”公西暘朝著校官諂媚的道。
“別廢話了,這裏燒菜做飯的差事還輪不到你。”校官打斷了公西暘的話,道,“還馴駱駝,你見這裏有駱駝嗎?我跟你,你要沒什麽特別的本事的話,隻能安排你去燒磚了。”
“大人,罪人我,我會算數,我上過兩年私學學堂。”公西暘急忙改口道。
“真的?”
“真的,大人,我真會算數。我還會打算盤。”公西暘道。
“嗯,待會兒你隨那個士兵去軍需營報道。”校官隨手指了一個持刀的兵士,對公西暘道,“我告訴你,若你是了謊,不識的什麽數,不會打算盤,就鞭三十,把你改去運馬糞。”
“是,是,罪人不敢撒謊,不敢撒謊。”
“你,白無一,你會幹點什麽?”校官轉而看向白無一問道。
“鍛造兵刃,格鬥刺殺。”白無一道。
校官愣了一愣,“格鬥刺殺,你也會?”
白無一點了點頭。
“你身為充邊犯人,格鬥刺殺這些本領可用不上。你會鍛造什麽兵刃吧。”校官衝白無一道。
“所有兵刃。尤善刀劍。以橫刀最為精通。”
“好,一會兒跟我走。”校官道,“我可要檢驗檢驗你的手藝。”
在公西暘被一名兵士帶走前往了軍需營後,白無一亦隨從著這名校官轉而朝著朔定要塞走了過去。
抵近要塞,白無一抬頭向那高聳威嚴的城朵上望去,他隻覺這漆黑筆直的城牆給靠近它的人以強烈的壓迫感,仿佛立於城牆之上的人隻要向這裏吐下一口口水,便會將站在這裏仰視的人擊個粉碎。
麵向伊洛這邊的朔定城塞南門敞開著。在穿過漆黑深邃的城塞門洞後,白無一來到了城塞中的甕城,甕城的內門緊閉著,的城池內一片空蕩空無一物,隻有一隊持著長刀的士兵從東側城牆內的門穿出,向著西側門去了。
在校官的帶領下,白無一跟著他進入到了那東側的門。在進入門走了一陣後白無一發現,這門內乃是一條四通八達的密道。
密道幽暗狹,縱橫交錯,每走幾步便是一個分叉路口。白無一想,若是不熟悉道路的人輕易走到這其中來,必然是昏頭轉向,不知何往。
校官帶著白無一連續轉過幾個密道交叉口後,來到了一個不算大的房間內。
“過來,站過來。”校官向白無一道。
白無一看到,此刻校官正站到了牆內的一個木籠之中,他雖不明白校官何意,但還是站了進去。在白無一進到木籠之中站到那校官身旁的同時,他看到校官拉動了一旁杵著的木杆。隨著木杆被拉動,在一陣聲吱呀和鐵鏈的碰撞聲想起後,整個木籠緩緩的向上升了起來。
木籠緩緩上升了一段距離,並在到達了頂部又一個房間後停止了下來。白無一驚奇的走出這個木籠,而後,他不斷回身打量它。他沒看到有人拉動木籠,他想不出這木籠究竟是如何可以載著人輕鬆上升的。
“沒見過吧?”校官見白無一驚奇的不斷觀望升降機,於是對他開口低聲道,“這可是咱帝都工造府的人親自給設計的,你能上來,全靠那邊放下了配重的石塊。帶你坐上這個,也不枉你送的那點銀兩了。”
白無一稍加思索,輕輕點了點頭。到此白無一也才明白,為何這個校官願問他會做什麽,想給他安排個他擅長的工作。原來是大福在向他塞銀兩的時候,並沒有那銀兩是哪個囚犯送的,他這是把那些銀兩當成了他和公西暘兩人一起送的了。
“這邊。”校官著走到了一側牆邊,他推開了一個沉重的木門,陽光和風頓時一起湧了進來。
來到門外,白無一看到,這裏正是一個寬闊的城頂平台。而在這個平台上,還搭著數座大型的蓬帳,並且在每座蓬帳之下均還坐著數個老練的工匠。
而此刻的工匠們,他們或正在將散了的紮甲重新串起,或正在將鈍了的刀槍重新打磨,或在癟了的頭盔重新敲回原型。每個工匠都忙著手中的工作,他們完全沒人留意白無一的到來。
校官在走到一個營帳中,他隨手拿起了一把鏽跡斑斑的刀,對白無一道,“這裏的兵刃,皆是州府配發運來,我們很少需要鍛造。你既然你會鍛造兵刃,想必這修理的活兒對你來也不在話下了。這把刀,你看著把他給修理修理吧。”
白無一看了看校官手中拎著的刀,點了點頭。此時一些工匠暫停了手中的工作,他們好奇的看向這個新來的人,他們知道,將一把鏽跡斑斑的刀給重新擦亮,這個工作看似簡單,卻極其考驗修複者的打磨拋光技巧。
白無一持刀,他在帳篷裏找到了磨石,油脂,和一塊軟木,隨後他又向一個工匠借來了一道柔軟的擦拭布。
在人們本以為他要拿著磨石細細打磨刀身的時候,卻不想白無一突然將磨石卡在了一個木架上,緊接著,他朝著磨石舞動起了鏽刀。
那鏽刀在白無一的舞動下迅速形成了一道鏽色的飛帶,飛帶在白無一的揮動下反複掠過磨石,並在磨石上擦出了一道道火花。隨著白無一舞動速度的加快,那火光也開始變得越發強烈起來。
人們驚訝的看著白無一不斷加速揮動著鏽刀,他越揮越快,人們越往後看也漸漸發現,就連他揮起的那刀影飛帶也開始變化了顏色,那刀影形成的飛帶開始由鏽紅慢慢變向了彤紅。再到最後,人們竟連那刀影也瞧不清了,他們所能看到的,隻是一道閃著光亮的火樹銀花了。
夾著磨石的木架發出了焦著的氣味,白無一停止了揮動。在深呼了一口氣後,他稍待那磨得彤紅的刀身冷卻,緊接著他便拿起了軟木塊,並沾上了油脂,開始了對刀身的擦拭。
在最後用柔軟的擦拭布將刀身的油脂擦除後,白無一將那已經變得錚錚發亮的刀交還給了校官。
這個時候,這城頂營帳中的所有工匠也早已都圍到校官的身邊,他們一個個伸頭看著那亮錚錚的刀,無不嘖嘖稱奇像白無一投去了欽佩的目光。
校官看著手中泛著寒光的刀愣了一陣神,之後,他才吞吐向白無一道,“你你隨我去,去見林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