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硃砂痣
半月後。
秋日已盡,凜冬將至,京城裡家家戶戶都在為過冬做準備,四王府也不例外。
府中女眷眾多,光是添置冬衣,就有皮襖、鶴氅、大褂等琳琅滿目的樣式,再不受寵的侍妾,也都得做幾身象徵富貴的厚衣厚裳,免得失了四王府的體面。
更別說主子們住的屋子地面還得鋪氈,另外購置湯婆子、銀絲炭、熏籠、大銅腳爐等等禦寒的必備之物,一樁樁一件件都不能落下。
楚晴嵐忙得腳不沾地,每日一睜開眼睛,總管便捧著清冊、帳本前來請示,說是奉了王爺的命令,過冬一應事務都由楚晴嵐做主。
如此的信任,中饋大權在握,直教姨娘們看了眼紅,卻又不便明擺著有意見,只能逮著機會就酸言酸語、冷嘲熱諷一番。
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正是楚晴嵐心中梗著的一根刺,偏偏還有苦難言,就算再難堪,也只能咬牙受著。
楚家的小妹初嫁進四王府,就碰上了轟動全城的墨王提親,風頭被慕榕搶走不說,就連墨景熙都消失了一整晚,沒有踏進新房一步。
楚晴萱頓時成為後院女人們幸災樂禍的笑柄,害得她躲在房裡哭了兩天,連楚晴嵐親自上門安慰都不肯見。
到了第三天,就沒人笑得出來了。
沒人知道楚晴萱用了什麼招數,竟牢牢地抓住了四王爺的心。
四王爺過去怎麼寵楚晴嵐,如今就是如何加倍的把楚晴萱捧在手心疼。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這一切,終究多虧了那個女人。
洞房花燭夜,楚晴萱枯坐了一整晚,心裡氣悶又凄苦,乾脆掀了蓋頭,對著窗外茫茫的夜色發獃。
她不知道為什麼墨景熙沒有出現,只知道洞房當天獨守空閨,一但傳出去,只怕她在四王府再也難以立足。
過了兩天,流言蜚語在四王府蔓延開來,其中有多少楚晴嵐的手筆,她想都不願意去想。
楚晴萱終究還是小孩子心性,哪受得住這般的冷落和屈辱,一時怒火沸騰,便將新房的擺設摔了個稀巴爛。
這一砸,引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楚晴嵐身邊的大丫鬟,丁香。
房裡砸得熱火朝天,丁香駐足聽了許久,才遣走幾個躲在門外不知所措的丫鬟,讓她們去採集花瓣上的朝露,晚些給側妃娘娘勻面。
推開房門,丁香還未開口,迎面就飛來一隻青花瓷瓶。
「滾出去!誰教妳們進來的!都給我滾!」氣急敗壞的怒吼帶著羞憤。
丁香早有防備,側頭躲開那花瓶,眼睜睜看著瓶身砸在門外,哐啷一聲,只余滿地碎片。
果然是親姐妹,就連怒火中燒時的舉止都一模一樣.……
丁香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屈膝行禮,「丁香給側妃娘娘請安。」
態度恭順又和氣,視滿屋子凌亂於無物。
楚晴萱微微一怔,舉著一隻墨銅香爐的手僵在空中.…..
外人眼中的京城第一才女楚晴嵐,溫柔婉約,才貌雙全,但楚晴萱比誰都清楚,這個親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燈。
那日在宮中發生的事,楚晴嵐一定已經猜到了真相,十之八九是楚晴萱逮著機會,主動接近墨景熙,才會生米煮成熟飯,以致於皇帝親自賜婚。
楚晴嵐表面上把迎親婚宴辦得妥妥貼貼,頗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但心裡肯定像是吞了一千根針般難受。
如今她身邊的大丫鬟找上門來,除了嘲笑她,還能是什麼?
一念及此,楚晴萱的臉色就又更難看了。
她薄眯著眼,語氣不善的喝叱,「妳來幹什麼?難道是奉了姐姐的命令,來看我熱鬧的?」
丁香往日青蔥水靈,眉目纖細,如今卻消瘦憔悴,眼瞼底下還透著層青灰。
「側妃娘娘,夫人叮囑過奴婢,要多照看著二小姐。」丁香輕聲說道。
她自小就進了楚學士府,名為楚晴嵐的貼身丫鬟,背後的正主兒還是一手調教她的楚夫人。
三兩句話不僅擺正了態度,也讓楚晴萱神色稍稍和緩。
「二小姐,奴婢人微言輕,本不該多這個嘴,但若想要在四王府站穩地位,有件事兒還請您謹記於心。」丁香不卑不亢地說道。
門外透進的光線勾著她瘦削的身形,像是籠著一層霧濛濛的謎。
以楚晴萱素來眼高於頂的性子,本不會將丁香放在眼裡。
但她關在春禾苑顧影自憐了兩日,深刻明白一個道理。
要想在四王府立足,洗刷被冷落的恥辱,甚至奪取墨景熙的注意,她就得步步為營,首先就是要找個可靠的戰友。
自己從學士府帶來的丫鬟們,根本摸不清四王府後院的水有多深。若丁香真是效忠於楚夫人,那麼她就多了幾分勝算。
雖然長姐也是楚夫人所出,但楚晴萱打小就活潑討喜,備受寵愛,什麼事都要爭上一爭,
楚晴嵐有的,她也要有。
以前只是爭搶衣裳首飾,如今搶的可是自己從小暗戀到大的男人。
就算將長姐那一份的寵愛通通都奪走,她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直到這一刻,楚晴萱才從一個小丫頭片子,徹底成為了女人。
她深吸了口氣,隨手將墨銅香爐扔到一旁,眸光冷厲,「什麼事兒,妳說!」
丁香將楚晴萱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裡,眸底閃過一抹快慰。
看來賭這一把是對的。
「二小姐,奴婢說了您可先別生氣。」丁香悠悠地說道,「想要得到王爺的青睞,有一個人是關鍵。」
她有意無意的從半掩的窗扉望出去,目光遠遠地落在四王府最是荒涼頹圮的一角。
那裡本來就是座破敗不堪的院子,只是因為住過一個傳奇般的女子,便成了四王爺心中的硃砂痣,還吩咐總管不許讓人翻修,就維持著那女人離去前的樣子.…..
誰說皇家無情?丁香看得很透徹,再涼薄寡淡的人,都會有逆鱗,輕易不能觸碰。
而四王爺是到了人走茶涼,才真正明白刻在自己心上的名字,根本不是疼之入骨的楚晴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