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怪醫饒先生
“看,那座鎮子就叫下石鎮,它歸憑祥管。我們要找的傷科郎中姓饒,我們都叫他饒先生。那山邊竹屋就是他的。他脾氣有點怪,有本事的人都脾氣大。”
唐浩明的頭伸出車外,指點著道路,讓陸用之將馬車趕到山邊。
陸用之將唐浩明攙扶下車,那竹屋門口正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清臒老者,頜下留著一撮白色的山羊胡子。
他在一塊木板上挑揀著藥材,看到他們從馬車上下來,用眼角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做著手裏的活。
唐浩明嚷道“饒先生,你又有生意上門了。”
“你咋還沒被人亂槍打死啊,三天兩頭往我這兒跑。”那老者放下手裏的活,端起手邊的茶壺喝了口茶。
“我死了,你去那兒掙醫藥費,喝苞穀酒?”唐浩明訕笑著回答。
“好好營生不做,當啥土匪?把他扶進來。”老者嘀咕著站起身來,拍拍手裏的灰。
“饒先生,我再三聲明,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俠盜。你看過哪個當土匪的不搶老百姓,專搶洋人和安南有錢人?”
唐浩明把脖子一耿,粗大的青筋爆出,臉紅脖子粗的爭辯道。
“咋滴,跟我杠,你想不想治啊?要不是看你們對老百姓不錯,我才懶得管你們死活呢。”
饒先生胡子一翹,愛理不理的。
“你說我是土匪我就不治。”唐浩明掙脫了陸用之攙扶他的手,氣呼呼的一屁股坐在院子裏的板凳上。
“愛治不治!”
那饒先生也是個火氣大的人,把圍裙解下往地上一扔,也坐下來繼續喝茶,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陸用之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無奈的搖搖頭,這真是一對強驢。
“饒先生,我這兄弟年輕,脾氣暴,不會說話,饒先生別跟他一般見識。每個人都要自己堅持的東西,他認為他是俠盜,並以此為榮耀這並沒錯。就像先生明明是良醫,可別人說你是賣藥的,你也不會高興。”
那饒先生用很驚訝的目光看了看他,但沒說話。
“你對別人說你是賣藥的不高興,那是因為你內心之中有這份自詡,你是在救死扶傷,這是你職業的驕傲。”
陸用之繼續勸說道。
“嗯,小夥子,上過新式學堂?滿嘴的新詞。”
“看過幾本書而已,在先生麵前賣弄了。”陸用之趕緊臉上陪著笑,將被饒先生扔在地上圍裙拾起,恭恭敬敬的遞給他。
饒先生示威似的將圍裙一抖,地上灰塵四起。
“我懶得和他計較,你去把他扶進來吧。”說完,拿起茶壺頭也不回的進屋去了。
唐浩明依舊在生氣,躲避著陸用之扶他的手,陸用之低聲勸道
“你還不了解他脾氣,指望從他口裏跟你說對不起?他主動給你治療已經算是道歉了。”
唐浩明這才起身進屋。
饒先生用剪刀剪開他的褲腿,原來用鹽水消炎的地方又開始紅腫了。饒先生拿起一個苞穀酒瓶子,倒了一些酒在傷口上,然後拿起刀子在傷口上劃了兩刀。
唐浩明的額頭上沁出了黃豆大的汗珠。
饒先生用幸災樂禍的聲音說道“痛吧,痛就大聲的喊,喊出來就不痛了。”
“像是被山螞蟻咬了兩口。”唐浩明咬著牙盡量用滿不在乎的聲音說道。
饒先生被噎了下,沒有說話,手腳麻利的清洗上藥。
“你在邊上發什麽呆,都中午了還不燒飯去。等我治好了他,我再來伺候你們倆啊?”
饒先生在唐浩明那裏碰了個軟釘子,一回頭把氣都撒在陸用之身上。
“哎,我就去。”一邊想插手幫忙的陸用之忙答應著。
到了廚房,桌子上還有些鹹菜,陸用之淘了米,煮了一鍋飯,炒了一碗雞蛋,又幫他劈了一堆柴,在廚房裏碼碼整齊。
“你個敗家子,這大中午的又不幹活你煮什麽幹飯,還炒了這麽大碗雞蛋?你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啊?”
饒先生進了廚房,大驚小怪的叫嚷道。
“別嚷嚷,別嚷嚷,飯錢算我們的。喏,一塊大洋,這幾天包括你的夥食費都在裏麵。”
饒先生毫不客氣的接過大洋,在口裏吹了下,然後,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家裏沒酒了,去,拿著酒葫蘆到鎮子上打點酒。看好了,隻要黎家酒鋪的酒。”饒先生從牆上摘下一個大酒葫蘆遞給陸用之。
酒葫蘆上有個毛筆寫的“饒”字。
趕著馬車到了鎮上,鎮子上就十幾家店鋪,一百多米長的街道。黎家酒鋪的酒旗很顯眼,一眼就能看到。
進了店門,還未等陸用之開口,店鋪老板就招呼道“是替饒先生打酒的吧?來,把葫蘆給我。”
打完酒,又拿出一個油紙包說道“下酒菜,饒先生最喜歡的油炸蠶豆。”
陸用之又買了一條熏臘肉,問道“一起多少錢?”
掌櫃的答道“饒先生都是記賬的,前幾次的酒錢還未付,你這是付這次的,還是前幾次一起付?”
“那就算算吧,一起結了。”
“你是送人來瞧病的吧,饒先生可是個怪人,平時嘴裏都說不出什麽好話。唯獨這三碗酒一下肚,那是他話最多的時候。”掌櫃的一邊用細麻繩幫他捆著臘肉,一邊跟陸用之搭訕著。
“饒先生怎麽是一個人住,老婆孩子呢?”
“老婆早死了,一個兒子在桂林上學堂呢。他行醫掙點錢都供他兒子讀書去了,剩下的都買了酒灌在自己肚子裏啦。”掌櫃的算盤一扒拉,將算盤上數字推給陸用之看。
付完錢,陸用之拎起東西出門“掌櫃的,我走了啊,生意興隆。”
“謝你吉言啊。”
陸用之回到竹屋,饒先生冷眼看了看他手裏的臘肉,自己倒了碗酒,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酒鋪的帳都幫你結清了。”陸用之一邊盛飯一邊說道。
“多事。酒鋪掌櫃黑著呢,拖欠點酒錢讓他少賺點利息。要喝自己去倒!”
饒先生將唐浩明伸過來端酒碗的手敲了一筷子。
吃完飯,自然是陸用之洗碗刷鍋。
“看你手腳也算麻利,碗洗好後去幫我把藥材翻檢一下,中午這日頭正好。”
饒先生嘴裏叼著根木棍當著牙簽,晃晃悠悠的到樹蔭下打盹去了。
陸用之看了看唐浩明的傷口,傷口上貼著一塊黑色的膏藥。
“這家夥脾氣是大了點,可手裏確實有一套,治紅傷,方圓百裏還真沒比他強的。這膏藥一貼,疼痛好多了。”
唐浩明小聲誇獎著。
“原來在他這兒治過幾次?像這種槍傷幾天能好?”
“一般最多十天就痊愈了,他這方子據說是一位老苗醫傳給他的,對紅傷特別有效。”
陸用之心想,以後槍林彈雨的,這膏藥可得隨身備著,萬一什麽時候有個不測,而又找不到郎中,這可是能救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