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太炎講習所
在一個薄霧的清晨,栗原不告而別。她
給梁啟超留下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隻是個遊戲人間的戲子,沒有逃婚,也沒有小家碧玉。人生隻是個舞台,每個人都隻是在表演而已。自己這次演砸了,下次再重新開始。另外告訴他,二千元放在自己房間的枕頭下麵。梁
啟超拿著信給陸用之看。沉痛的說,她真是個好人。她怕我在她走後對她思念,故意編出來的謊言。唉,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知性美女啊。自她離開,再無俗念,從此安心做自己的學問。“
對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個悲憤出詩人是這個意思吧?”陸用之答道。此
間別墅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除了梁啟超散步時偶爾發發呆外,一切都緊緊有條。印象和音韻兩人現在迷上了裁剪,開著車到東京買回一堆布料,開始製作成衣。作為他們的模特,林下已經好多年不用買衣服了。
有了這個愛好,她們倆每天都待在屋子裏畫圖紙,做衣服,很少出門。
有次小七忘記關院子門,音韻闖了進來,見小七正在給陸用之推拿按摩,啐了一口,掉頭出去了。以後再也沒進來過。陸
用之每天還是在蘆之湖上釣釣魚,他現在已經不在穿那連體的皮衣褲下水了,而是劃著張謇留下來那隻小艇到湖中央。每天隻有小七陪著他,她掌著漿,他坐在船頭釣魚。天
太冷了,大家都待在屋子裏泡溫泉,在壁爐裏燒著柴。
在東京買的那艘遊艇回來之後就沒卸下過,一直在卡車上,隻有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才能出海玩玩了。
這一日,飄起了小雪。陸用之想起,章太炎現在教的學生裏,有將來的一批大師級人物。其他人倒也罷了,魯迅是一定要見見的。現
在讀過書的人都知道魯迅,因為無論是什麽年代,他的文章是一定會出現在語文課本的。曾經有些文盲們叫囂要把魯迅的文章從課本中請出去,那麽該去讀誰的書?魯
迅在上世紀以來一直到現在,是站在文學巔峰上的那個人。他無論是小說、散文、雜文、詩都可以拿出來與所謂的大師們一較長短。魯
迅存在的意義並不在於他的文學成就,對他最恰當的評價應該是他逝世時,蓋在他棺木上的三個大字民族魂。他
是真正一個拿起筆來做手術刀,以一腔悲憤的心情給我們民族治病的人。看看他在小說中塑造的人物,看看他在雜文中評論的現象,這些都是他豎立起來的標杆,讓我們自覺去對照、檢討。
他的手術刀尤其在治療國人劣根性上,是真正深入骨髓的,很少有文人達到他的深度。
車開到章太炎的寓所,隻見門前掛著一塊木牌,上書太炎講習所五個毛筆字。大門是虛掩的,推門進去,客廳裏正傳來章太炎抑揚頓挫的聲音。
進去一看,客廳裏鋪著一地的草席,坐著七八個人。唯有上方一張食幾,章太炎穿著一件袖口油光發亮的舊棉袍正在吐沫橫飛。陸
用之向章太炎做了個手勢,讓他繼續講課,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
再看圍坐的七八人,他一眼便認出長著鋼針一般胡子的魯迅,其他幾個人卻是都沒見過。章
太炎正在說文解字,往往一個字他能引經據典,說出若幹的意思,還有幾種讀音。
正說著,一個弟子說話“我師,這個詞在某某文中還有另一種意思。”那弟子便將原文背了一遍,然後,章太炎頻頻點頭“
做學問就應該像黃侃一樣,不唯書不唯上,如此才有所得。好,我們休息一會。中午你們都有口福了,我們大金主來了。”“
太炎先生,介紹下門下弟子,讓我也久仰久仰。”陸用之已經知道了黃侃,這是章太炎門下首席大弟子。其人恃才傲物,唯獨對章太炎的學問文章佩服的五體投地。後來,他在北大是那種被稱之為大先生一般的人物。
魯迅,這時候還叫周樹人。他的像絕大多數中國人都認識。“
你們都自己隻報門楣吧。”章太炎忙裏偷閑點上一根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劉文典、錢玄同、周樹人、周作人……”個
個都是如雷貫耳的人物。“
哎,用之,聽說你精通相術,你看看我這門下弟子們如何?”
陸用之又逐個看了一遍,故弄玄虛的沉吟道“滿屋皆才俊,一人登頂峰。這位樹人兄,將來做的事有大成就於社稷,請受我一拜。”
陸用之麵對著周樹人,恭恭敬敬的拜服於地。心中默默的念叨,這一拜,我是替後世成千上萬的中國人拜的。
周樹人疑惑不解,連忙還禮,口中說道“不敢!”
“咦,怪哉怪哉,座師在上,你不拜先生,卻拜弟子,這是何道理?”劉文典開口說道。章
門弟子大都一個毛病,越是和章太炎走得近,瘋病遺傳的就越厲害。
黃侃在北大學問大、脾氣也大,基本也可歸於瘋子類;這個劉文典也是國學大師,他瘋起來能拍桌子指著蔣介石鼻子罵他新軍閥。
“你是讀過樹人的文章還是原來就和他熟識?”錢玄同大概是這群弟子裏年齡最小的,他好奇的問。這也是個牛人,將來的新文化運動的旗手之一。“
都不是,我觀諸人,包括太炎師,將來在某一領域會有所成就,而樹人先生將會在救治社會上有大功德。”
“哈哈,你這會走眼了吧。樹人倒是參加過一段時間的光複會,不過他聽說要去搞暗殺他就退出了,他的性格也不適合混官場。”章太炎哈哈大笑道。“
太炎先生所授為音韻、解字、訓詁之類的小學,這些學問乃是傳統文化之延續,隻需少數人學習即可。中國人如此眾多,都從先生學這些實無必要。倒是改造社會為當務之急,改造社會從何入手,當以開啟民智為第一要務。我觀麵相,樹人先生當於此有大成就。”
“真的假的?”眾人目光一起集中到周樹人身上。
周樹人很尷尬的笑了笑。他本是學醫出身,後來再從章太炎學文,章太炎教的又是很小眾的訓詁、音韻學,所以他在這群學生裏,成績基本在中下等。他
後來自己也說,太炎先生教的說文解字這麽多年早已忘光了,而章太炎戲稱自己得意弟子有四大天王加上翼王,其中並無周樹人之名。而
最後倒是魯迅的文學水平為最高。以此可見,搞學術的和文學創作本來就不是一回事。
不過,陸用之的一句話倒是和周樹人的誌願相吻合。他棄醫從文就是認識到現今中國當從改造中國人的劣根性入手。這是他看到一部日俄戰爭的紀錄片得出的觀感。日本軍抓到為俄隊做間諜的中國人,砍頭時有大量的中國人在麻木不仁的圍觀。
“我還有這麽多弟子呢,再看看其他人。”章太炎始終認為,黃侃他日成就不在自己之下。
“其他人都隻是教書育人的材料,就算能繼承你的衣缽,不過也是一國學大師。”
陸用之以其餘都不足論的口吻說道。
“玩笑玩笑,他會相術本來就是一戲說,此人跟我一樣都是神經病,還是讓他請飯才是正經。你今天是來砸我場子的?”章太炎打了個哈哈,然後佯怒著對陸用之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