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歸
疾馳的馬車突然停駐,曹操掀開車簾朝坐在裏麵的阿笙伸出雙手,微笑道:“到了。”
她拉住他的手跳下車,看向他的宅邸。玉茗花嬌冶欲滴,舉目望去煙紫色間夾雜青翠的綠,晃悠她的眼。
“夫人,我們歸家了。”曹操笑著看向正好奇打量周圍環境的阿笙,凝視她的眼眸裏璀璨奕奕,宛若藏有漫天星辰。
曹操挽著阿笙的手走向府門,十指緊緊相扣,濃濃暖意的溫度順著筋絡流淌至心底,讓阿笙不禁深深望了他的側臉一眼。
向晚的陽光透過枝繁葉茂的梧桐縫隙照耀他的麵龐,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既堅韌,又有著讓她怦然的柔情。
管家看見他們過來慌忙躬身迎接,謙卑問禮:“問公子安。”
他視線剛觸及一旁的阿笙,頓時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便同樣恭謹地道:“老奴恭迎夫人入府。”
阿笙向這位兩鬢斑白的管家回了一禮:“小女也問大伯安。”
管家彎著腰為他們打開朱門,她緊握身邊男子的手,抬起足重重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步伐沉穩而堅定。
一滴昨夜的雨珠突然從簷角滑落下來,在地麵的水塘上濺起透明的水花,傳出的清響在她心間濃濃地漣漪四起。
從今以後,她卞笙要與他一世相守,不離不舍。她在心裏默默祈禱,舉目望見前方梁間簷下有一雙翩翩飛燕,烏黑的羽毛在春日的寧和煦日中顯得光亮飄逸。
它們於柱旁花叢中彼此流連相戲,靈動如蝶。
“你以後就住在東邊的廂房裏,這裏有個生氣勃勃的小院子和水塘,你可以在這澆花養魚,做任何你喜歡的事情。”曹操帶著她推開裏屋的門,走出一個年紀同阿笙差不多大的侍女,著一身天青色直裾襜褕,梳一頭精致優雅的驚鵠髻,向他輕聲拜了個萬福禮。
他指著這名侍女向阿笙介紹道:“她叫泓雪,從此以後就是你的貼身丫鬟,你的房間床鋪我都已經命人為你打掃幹淨了。”
“還有你喜歡的七弦琴,我特意從兗州有名的唐琴師那裏為你置買了一架,放在壁間。”
阿笙輕輕點頭,想到他一介常年征戰於疆場的州牧大人居然能為她想得如此周到細致,她不禁心裏如化開漫漫春水,感激而溫暖。
曹操見她麵頰含笑,眸光不禁露出寵溺的歡悅,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便用詢問的語氣問她:“你的弟弟卞秉我會把他留在幕中做些文職,好鍛煉鍛煉他,不知你是否同意?”
“小秉在你手下做事我自然比什麽都放心,隻是你要待他好一點,他真的是個好孩子。”阿笙想到原先一直以來都是小秉為爹爹和這個家忙前忙後的,明明才束發的年紀卻有了白發,她就心裏澀澀的。
曹操輕輕摟住她纖細瘦弱的肩膀,開始調笑起來:“這不消你叮囑,夫人的弟弟我怎敢怠慢?”他的手指輕輕捏了捏阿笙的臉頰,溫溫熱熱的觸感讓他心裏一動。
阿笙瞥見近處站著的泓雪,頃刻麵色一紅想要推開他:“這還有人呢。”
曹操卻絲毫不顧及,反而變本加厲地貼近她,用手挑起她墨黑的秀發在指間纏繞打轉,一麵悄悄湊到她的耳旁:“你莫不是害羞了?”
她麵紅耳赤想要反駁,卻在這時聽見屋門打開的吱呀聲響。
一位陌生的年輕貴夫人隨著門被推開靜靜地出現在門口,她宛然大家閨秀般儀態端莊,一身黛螺曲裾深衣典雅大氣,身後跟著兩名垂首侍立的婢女。
她正好看見了剛才屋裏的情景,眼底的神色明顯地震了一下,漾開一圈讓人看不透的波紋。
阿笙不知這個突然過來的貴夫人是誰,但終是覺得不好意思,趕緊掙脫了曹操的手臂,朝她悻悻地點頭。
曹操站起身來,不動聲色向來人道:“你來做什麽?”
“聞得妹妹新進府,妾身特來問候妹妹。”她高傲的眼睛略略掃過阿笙一眼,卻是如之前唐思冰冷的目光一般,帶著撲麵而來的輕視和淡淡的敵意。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怔住的阿笙頓時反應過來那女子是誰。
是曹操的結發正妻丁氏。
阿笙站起來直視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低頭微微躬身:“小女初來乍到,日後還多請丁夫人關照。”
丁夫人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嘴角牽起一抹不知是諷刺還是不滿的笑。
她冷傲地瞟著阿笙,語中帶刺:“關照是自然,聽聞妹妹從前是歌伎出身,以後姐姐還要好好教教你在曹府裏的規矩。”
曹操聞言,當即皺眉用眼神製止她:“丁熙!”
丁夫人緩緩伸手把發髻間的金玉步搖戴正,把視線轉向曹操,冷笑道:“將軍不愛聽這話,難不成還要妾身祝賀您新得美人?”
她不等他回答,輕哼一聲轉身就走出了門。
待泓雪走出屋把門關上,四周除了曹操已是再沒有旁人,重又變得一片寂靜。
阿笙沉默良久沒有開口,曹操捧起她低垂的臉龐,眼神直視她清亮的瞳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試探她,低低道:“你生氣了?”
她不著悲喜地搖頭,卻更讓他擔憂不安,聲音也不由得變了:“丁熙她向來說話如此,對不起惹得你不快。”
他緊張地盯著她,眼裏滿含關切與心疼。
“我從沒有在意別人的看法,我的確曾經為人婢,為樂伎,出身貧賤卑微,但我唯一在乎的隻有你怎麽看我,隻要你能尊重敬愛我,他人的流言蜚語並不能擊垮我半分。”她聞言突然語氣激動地抬起頭,看著他的目光灼熱似火,手指攥住衣角不安而期待。
他一語不發,忽然緊緊地把她擁入懷裏,讓阿笙能夠聽見他熾烈跳動的心跳。
“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語永遠都不會變。”他的話音沉穩鄭重,一字一句回蕩在她心間,擲地有聲,“我與你之間不僅僅是敬愛,更是彼此執子之手的相知。我懂你的心,你也深知了然我的心意。”
語罷,他俯下身吻了吻她光潔白皙的額頭,喃喃道:“因為你是我此生唯一奉在掌心的至寶。”
燈燭明滅,月色如浣。
***
阿笙本以為泓雪會與她主仆之間和睦相處,沒想到這個丫鬟傲氣得很,喚她做點家務還推三阻四地敷衍,甚至言語間對自己還頗有敵意。
泓雪相貌算不得秀美,勝在頗有靈氣與機敏。
阿笙這個主人在擦拭素瓷花瓶,她倒閑在一邊,拿起桌上的書卷翻閱起來。
阿笙也懶得和她計較,反正她家務活是做慣的,阻止泓雪的雅興反倒不美。不過這個小丫鬟倒也稀奇,居然還知書識字,想她來曆也不簡單。
不過自己當年也經常活不幹,趁著陽關大好的午後在書齋裏捧著竹簡看呢。
阿笙突然想起來姑娘家嫁了人是要挽起頭發的,再不能像原先一樣隨意披散。於是她索性也放下手中的帕子坐下來,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挽發髻。
她天生很少在打扮上費心思,本來手藝就生疏,這下更是手忙腳亂,翻來覆去挽了鬆,鬆了又梳,發型要麽就是太過淩亂,要麽就顯得土氣粗俗,她不免泄氣拍桌。
“蠢。”阿笙正在糾纏發髻之際,聽見一旁靜靜不語的泓雪突然發了話,語氣還甚是譏笑。
阿笙霎時不滿,轉過身衝她喊:“我蠢那你會嗎?”
不想泓雪直接放下手中書簡,徑直走過來,語氣不善地命令她:“把木梳和竹篦給我。”
阿笙雖是心下不悅,但還是乖乖地把東西遞給泓雪。借著銅鏡阿笙看見她的手動作幹淨利落,將秀發分成幾股扭旋起來,迅速交疊在頭頂編織成朝雲近香髻,最後戴上一枚黛青色的玉釵固定好。
阿笙看得目不轉睛,內心頓生由衷的讚歎與感激,但她還沒來得及表達感謝,泓雪便“砰”得放下梳篦,重又走回書案前翻動竹簡。
“喂,該吃飯了。”阿笙見泓雪看書看得又入了迷,不由得打破安靜提醒她。
曹操特地為她聘傭了一位頗有名氣的廚子,專門給她準備飯肴,每天的菜膳都是精心烹飪過的,滋味豐美的很。
她給泓雪端了碗香藕塞肉和栗子燒鵝,聞起來芬芳撲鼻,很是誘惑。沒想到泓雪竟然不領她的好意,隻是眼皮懶懶地一抬,瞥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悶悶吐出三個字:“我不餓。”
見她態度還是這麽冷淡,阿笙頓時泄了氣,悻悻地走到院子裏去研究如何讓芍藥生得更盛豔,沒想到她餘光裏忽然瞟見屋裏一道敏捷的身影猛地撲向案桌,端起碗就瘋狂地夾菜吞咽起來。
阿笙無奈地搖頭歎氣,這泓雪還真是脾氣古怪,不肯當麵領自己的情,偏偏要等自己前腳一走,後腳她就按捺不住地去狼吞虎咽了。
“姐姐,你院子裏的紅藥花好漂亮啊。”一個垂髫稚嫩孩童突然跑到她房門前,蹲著小小的身子對那些泛水珠的芍藥生起歎羨。
這男孩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年紀,眉眼間機靈得很,讓阿笙不由得心生喜歡。
她也淺蹲下來,對他和悅一笑:“謝謝你的誇獎。”
他大大的眼睛呆呆得望著她,一副乍然看見漂亮姑娘的可愛表情:“姐姐你長得比你的花還美呢。”
她笑著揉揉他柔軟的臉蛋,發現他竟然還害羞地低下頭,神神秘秘地眨眨眼,悄悄附在她耳邊道:“你比我娘好看多了,她總是板著臉不笑,還老是逼我寫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