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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露宿

  “夫人。”槿兒麵無悲喜地注視著她,竟出乎意料地沒有高聲叫喊。


  她腳步不由得僵住,眼瞼微微抖動,連聲音也發出了乞求的顫意:“能不能,放我走。”


  槿兒一語不發地咬住嘴唇,眸色暗了又暗,靜靜地閉上眼睛。她側了側身,已是要讓他們走的意思了。


  荀彧示意阿笙趕緊離開這座街巷,阿笙隻能緊緊跟在他身後,卻不知怎麽與槿兒道謝。雷聲轟鳴,一道道閃電兀自在頭頂不遠處炸裂開來,幾乎要蓋住她本就不大的聲音。


  “謝謝。”


  她快速追上荀彧,問道:“我們要去哪兒?”


  “去東郡尋夏侯將軍。”


  為何要去東郡?阿笙不免好奇,斂了斂垂到額際的發絲問他:“去那兒做什麽?”


  荀彧忽地緘口不言,似乎不想再繼續回答她的問題。她暗自咬了咬唇,見他這樣的神態也不敢追究問下去,心頭卻隱隱蒙了幾許陰暗的霾雲,拂之不去。總不要是出了什麽大事,自己卻被蒙在鼓裏。


  但眼前的荀彧眉目淡淡,一點也看不出慌亂不安的異樣,淡定地帶她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後,回頭笑道:“恐怕今晚我們要在荒山野嶺過夜了。”


  在這種風餐露宿的境況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阿笙在心裏悻悻腹誹,又不敢在麵上表現出自己的疑問。


  他們尋到了一處僻靜的山洞走進去,雨勢漸漸停息,荀彧出去尋了些木柴來生火。


  他拿火石摩挲著一根木頭來回捶擊,火勢起得很慢,但手上的動作仍是雲淡風輕。他一向很有耐心,與性子有些急躁的阿笙截然不同,手裏的木頭尾端在時間的流逝下已微微見了火星,在風的侵擾下不疾不徐地吹動火苗,舔舐著靜謐的空氣。


  阿笙專注地看他生火,卻不敢抬頭望他的臉。


  從前在潁川和他有很多話說,能一個人從天南講到地北,恨不得把見到的新奇傳聞和怪人都分享給他聽,可如今卻是相顧無言,自己竟失去了和他繼續說無關之言的勇氣。


  好像那些近來引起自己興趣的任何事,都已經和曹操分享過了。眼下與荀彧之間,似乎除了默然也沒有更加合適的相處方式,這已經是能避免尷尬的最好氛圍,反而愈加顯得自然些。


  “將軍他,真的很歡喜你。”他突然打破了沉寂的安靜。火勢已經漸漸增大,撲在身上微有暖意,濕漉漉的衣裳上的水漬正在慢慢幹燥。


  從他口中猝不及防地聽到這種話,阿笙有些訝異。他的語氣仍是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蛛絲馬跡,她忍不住偷眼窺他說這話時的麵部表情,卻發現除了那一如往常似水的平靜與沉著,再沒有其他不自然的神色。


  她裝作專心烤火的樣子,咬著唇遲疑許久,還是禁不住問他:“你又從何而知。”


  “我了解你,自然也了解他。”


  “可他做了錯事,我想我無法原諒他。”阿笙想起徐州破落淒涼的街頭,那個緊緊抱著父親不肯鬆手的孩子,和擁住兒子絕望哭泣的無助女子,便不免憤憤然。


  他微微偏頭,跳動的火焰光芒在他側臉上映出昏暗的明亮,襯出清晰分明的五官輪廓。


  荀彧沉聲說:“徐州?”


  他很了然曹操的一舉一動和阿笙的心思,自然知道她此刻憤然的是什麽。


  她點頭,將視線移往洞外黑漆漆的夜空,咬了咬牙:“雖說我是個自私的人,凡事第一反應都是以自我為本位。但他們那樣的慘狀,我做不到袖手旁觀,甚至我會忍不住去想,倘若我也是徐州百姓中的一員,突然就有了任人宰割的悲涼與畏怕。”


  她沉默了會兒,耳畔聽見他的聲音:“這件事上,他確實因為意氣用事鑄成大錯。以暴力作懲罰來征服徐州,效果卻隻會更加適得其反。”


  “於人於己,都不是什麽有利的事情,可我想不明白他為何執意要這麽做。”


  他用樹枝的末梢輕輕撥弄了一下柴火,“劈啪”的脆響突兀而銳利,神經猛得收縮。


  荀彧道:“將軍也並非完人,內心的想法我們都無法完全揣測。我隻能承諾從今以後,我將盡自己所能不會再讓這種情況發生,庇佑漢室黎民,本就是我的責任。”


  這一夜她一直沒有睡,盡管眼皮在瘋狂掙紮,清醒的大腦卻不停地叫喚著她。


  外麵上弦月的亮色近乎微弱,烏雲的鬢角遮掩住泛著靄光的月暈。阿笙抱住雙腿倚靠石壁呆呆地盯著天邊的角落一隅,全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征服不了他們的心,便會反,會叛。隻有將他們全部斬草除根,才會讓天下人畏我,懼我。”


  “孤倒要看看,你所謂的報應在哪裏。”


  他好像什麽也沒懼怕過,就連會被史官記錄下來的功過是非,也毫不在意。


  阿笙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淺薄,在曹操麵前完全隻是個需要保護的弱女子,他的內心世界,她好像無論如何也看不透。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即使是再年長幾歲,也無法盡知曹操眼底的情緒究竟為何。


  她在一旁獨自神遊胡思亂想著,卻不知與她相隔一丈遠的荀彧也未睡著,而是同樣陷入了沉思,隻是他呼吸清淺,並未引起她的注意。


  **

  夏侯惇治軍嚴明,東郡的官署衙門吏也是一絲不苟地守在門外,對公務絲毫不懈怠。


  荀彧走上前去,長施一禮道:“別部司馬荀彧,特有急事尋夏侯太守相商。”


  他的語氣很急促,近乎有些事態迫在眉睫的焦灼,與他平日裏的隨和風雅大不一樣。


  小吏慌忙要回身稟報,卻見一身戎裝的夏侯惇早已從官署裏迫不及待地迎出來,那隻獨眼裏透露著迫切與強烈的擔憂。他也顧不上和荀彧多行禮節,連忙道:“某已從探子處得知張邈陳宮勾結呂布叛亂,此番荀司馬親自前來必是形勢嚴重。”


  聞得夏侯惇此言,阿笙聽了心下一沉。


  原來讓荀彧一直隱瞞她的事情竟是兗州叛亂,她清楚兗州作為曹操的大本營,若是一朝傾覆,便能將他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額頭漸漸因為慌亂而沁出細汗,她緊張地好像心弦都被繃的死緊,外界力量隻需略一彈撥就能使自己方寸大亂。她膽戰心驚地捕捉荀彧話中的含義,生怕聽見任何對曹操不利的消息。


  “彧此番來,正是請夏侯太守前往鄄城鎮壓叛亂。”荀彧卻沒再說下去,隻是鄭重地請夏侯惇立即上馬。


  待一行人日夜兼程趕到鄄城,夏侯惇向來雷厲風行做事果斷,當即便斬了動搖軍心的為首數十個人,嚇得那些城裏要躁亂的軍隊不敢輕舉妄動,火苗總算是壓下了些。


  阿笙這才略略放下心,好好地飽餐一頓。她已經許多天沒有正常吃過一頓飯了,這下總算能狼吞虎咽。


  正當她瘋狂往嘴裏塞米麵饅頭之際,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她警覺地放下手中的碗,一下子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往門外窺視,看見幾個仆侍在互相交頭接耳,神色皆是撲麵而來的不安。


  “你們在說什麽?”阿笙忍不住拍了拍身旁的門以引起注意,大聲問他們。


  仆侍見是她,想是覺得告訴她也無妨,便一五一十地朝阿笙一吐為快:“豫州刺史郭貢受了呂布煽動要造反,來我鄄城城下指名要荀司馬親自去見他,夫人您說,這不是擺明了要他性命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笙聽完這簡明扼要的敘述,急忙問:“那他應允了郭貢沒有?”


  “我等還不知。”


  真是的,不能好好打探清楚嗎。阿笙跌腳朝他們歎了一聲“唉”,便心急火燎地往官署跑,一路上心裏都在糾結荀彧到底會不會這麽傻,上了那些亂臣賊子的當,可仔細想想他這麽聰明的人,應該不會蠢到連自己都能想到的後果也看不出來。


  等她氣喘籲籲地跑到公堂,果然看見荀彧身邊被一群人圍著,七嘴八舌地都在勸他說:“郭貢心懷叵測,荀司馬若去,豈不是自送狼窩。”


  “正是啊,您可不能遂了他的意,兗州的安危還全仰仗您來保護呢。”


  “您可千萬不能去啊!”


  阿笙忐忑地注視著荀彧,看見就連夏侯惇也勸道:“文若,你是一州屏障,若是去了必有危險。”


  她本想也上前去阻攔他,卻見他目光堅定,一襲溫潤的流蘇冠愈發襯得他儒雅翩翩,如鏗然清泉淌過厚重的山石,穩重而沉靜。


  他溫和的聲音不大,但卻使原本喧鬧的全場立刻安靜下來,目不轉睛地盯向他。


  “彧此去非是沒有料想到最壞的結局,但既然篤定了前往的打算,便並非全無把握。”


  夏侯惇向他拱手,疑惑問道:“文若此是何意?”


  荀彧雙手抱拳,朝一臉不解的夏侯惇長揖後輕輕袖手而立,緩緩道:“郭貢既敢貿然前來,可見並未全然與呂布勾結。若我前去,或許可以遊說他引兵而退,若我拒之不往,他恐怕更會惱羞成怒,事情便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


  他明顯已是下定了決心。


  應該是為了消弭對方的戒心,他此去郭貢營中並未帶一兵一卒,除了一個未滿二十的藍衫小書童。


  阿笙偷偷塞給那小書童幾串銖錢,小聲道:“小哥,把你外麵這件藍色短衫借我穿穿。”


  小書童警惕地瞅她一眼,沒認出這個奇奇怪怪舉止可疑的女人是誰,拉緊自己的衣襟滿臉戒備:“你幹什麽?”


  “這錢夠不夠?”阿笙狡黠地往他手裏塞了幾串銖錢,頃刻便見他眼裏放了光。


  他忙不迭地把錢一股腦埋入衣袖裏,心裏已經有了主意,還要裝得神色凜然道:“你是要跟著我家主人去?”


  阿笙連忙點頭:“是啊。你家主人這麽隨和善良,肯定不會怪罪你的。”


  這倒也是。小書童眼睛咕溜溜地轉了轉,主人好像從未發過脾氣,想他若是有眼前這個美貌女子跟著,肯定也不會惱怒,說不定自己還是成人之美呢。


  想著想著,他口氣也不禁鬆動了,“那——”


  阿笙才不管他接下來要說什麽,趁他還渾渾噩噩的,便三下五除二換上他的衣裳,還裝模作樣地挽了兩個雙環髻,悄悄地跟在荀彧後麵不讓他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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