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 慶功
眾將不由大驚,紛紛提韁往下觀望敵陣。
隻見烏桓軍馬聲勢甚是浩大,來勢洶洶,精兵鋒卒皆著黑鎧玄甲,手執利器欲向白狼山的方向衝鋒而來。
敵陣之後,有一頂青色華蓋隱隱約約壓在遠處,旁邊矗立的軍旗在風中耀武揚威地飛舞,應該正是烏桓首領——單於蹋頓。
“怎生來得如此快速?”一名將領當場大驚失色,“我等已急行了十數日,將士們在此長途跋涉□□力已是大打折扣,如何抵擋賊兵這般迅猛進攻?”
這時山下的呐喊聲愈發洪亮,敵方先鋒一麵衝刺,一麵舉旗大聲叫喊:“擒獲曹賊,為袁大將軍報仇!”
氣勢如雷,引得曹操左右皆懼,有膽小的甚至立時嚇了一身冷汗,阿笙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莫怕,有我。”曹操扣住阿笙的手腕,輕聲說。
“我沒事。”
“主公,”夏侯惇拍馬上前,出言提議道,“依惇來看,不如先鳴金緩兵,等待後續部隊增援再戰,到時也不遲。”
“不可!”一聲大喝驟然響起,眾人不禁看去,原是蕩寇將軍張遼。
虎目炯炯有神,掃視時如利劍開刃的寒鋒掠過,令人不由自主地閉口噤聲。
“主公,烏桓此刻陣型未整,不如趁此機會我軍出兵急攻,必能敗之。”
徐晃慌忙阻止:“張將軍不可!敵軍勢大,我等還是待將士們恢複體力稍作休整後再戰罷!”
“戰機稍縱即逝,敵陣未整之機難得一遇,此刻不戰更待何時!”
他向前縱馬至曹操身側,拱手請求:“主公,遼請領三千軍即刻下山擊之,望主公允準。”
此言一出,其餘諸將的目光頓時齊刷刷盯向他,眼神裏有震驚,愧服,亦有如同麵對天神的肅然起敬。
他身下的灰影朝天嘶鳴,像也在為主人的勇氣壯膽,曹操注視了他幾秒,眼底裏光芒閃動,隨後拊掌嘉許:“好!文遠勇氣可嘉,三千不夠,孤現在給你三萬兵馬,中軍擂鼓壯之!”
張遼堅定抱拳:“謝主公信任,遼定不辱命!”
“文遠受劍!”
倚天的鋒芒驟然照亮在場所有人的瞳孔,像蒼穹的銀光長虹於刹那一瀉千裏,嘩然之間,曹操收劍入鞘,將其擲與張遼。
張遼雙手接過,攥在掌中高舉過頭頂,縱馬環顧陣列四周,厲聲高喊道:“倚天劍在此,如司空號令,有違者當斬!”
話音剛落,他劍指烏桓敵陣,雄壯的聲音凜凜有力:“將士們隨我即刻衝殺,斬敵十數者重金賞爵!”
虎豹騎乃天下驍銳,大將在前身先士卒衝鋒,騎兵們無不受到鼓舞,爭先提兵往前衝去。
烏桓始料未及曹軍整軍如此迅速,當下陣勢大亂,先鋒不一時即被擊潰而走。
張遼持麾於軍中親自指揮,孫子兵法雲麾前則前,麾後則後,麾左則左,麾右則右,不聞令而擅前後左右者斬。
精銳的騎兵皆隨其布陣將令奮勇戰鬥,中軍的擂鼓助威震山動地,引得將士們愈加無畏廝殺。
“張將軍真乃天神也。”
觀戰的眾將皆讚歎拜服,此時徐晃張郃等人皆率所部軍馬前往掩襲增援,直突後方,毫無疑問給了烏桓致命一擊。
“主公!”遙望見渾身浴血的張遼策馬奔上山來,曹操不禁親往相迎,卻見他手裏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眾將驚愕之時,張遼利落地跨下馬,將人頭擲於地上,頓首再拜:“此乃單於蹋頓的首級,遼賴主公之威幸而斬殺,現將其頭顱獻上。”
一片驚歎之聲頓時響起,曹操立刻將張遼扶起來,親解自己的披風係在他身上,大笑道:“張將軍今番大建功業,此神威足以令烏桓聞風喪膽,社稷可安。傳孤命令,將蹋頓首級前往招降,三日內孤要看到柳城的綬印。”
烏桓敗降,北方自此大定。
柳城的慶功宴格外熱鬧,士兵們圍著篝火與百姓載歌載舞,傳來的肆意笑聲不絕於耳。
“遼西的酒,夫人可還喝得慣?”
“好酒。”
阿笙沒抬頭看他,自顧自斟著,身旁的立鳥蓋懸鈴銅罍裏滿是上好的清醪,自從曹操頒了禁酒令,已經許久沒有遇上這等佳釀了。
曹操覺得好笑,正欲繼續戲謔兩句,見郭嘉從不遠處慢悠悠走過來,不禁站起身微笑:“奉孝可是來討酒的?”
郭嘉挑眉,晃了晃手裏的銅樽:“嘉聞見這裏的酒香,饞蟲就勾起來了。”
“你可不能再喝了。”阿笙護住酒罍,“你瞧瞧你身子現在這副模樣,我可不敢再給你亂喝。”
郭嘉勾起唇角笑了聲,“嘉好得很,夫人放心,一時半會兒還能活蹦亂跳。”
阿笙忍不住端詳他幾眼,許是因贏了勝利的緣故,他此刻的麵色確實比一月前要好些,兩頰終於有了血色,看上去也精神了許多。
“那我就給你一樽,你切莫再多喝了。”
郭嘉接過斟了大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咽了咽喉嚨,意猶未絕地歎息:“夫人能否再慷慨些,這點連塞嘉的牙縫也不夠。”
“這還真不是大方不大方的問題,你是真的不能再喝了,就連剛才的那杯本來也是不該給你的,不然整壺送你也不礙事。”
“唉,”郭嘉煞有介事搖頭,“那真是太遺憾了,攤上這麽個節儉體恤的老板娘,既然這樣,那我到別處去討。”
曹操聞言暗笑,故意攥了把阿笙的手臂:“奉孝都這麽說了,你就發發慈悲再給他點。”
“阿瞞!”阿笙把眉一皺,裝出生氣的樣子責怪道,“到底我是他主公還是你是!怎麽做主公的這麽不照顧軍師的身體,這麽慣著他就是害他知道麽?”
“哎喲,這還真像個老板娘呢。”曹操忍不住大笑。
這邊正打趣著,那邊小秉信步過來,瞧見這裏的熱鬧不禁也露出笑容,朝阿笙喊了聲“姐。”
她抬眼見是弟弟,連忙招呼他圍著火堆坐下:“小秉來這裏坐。”
隻見小秉哎了聲,隨即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塊大雞腿便塞往嘴裏咬,吃得滿手都是油,一副很久沒吃過肉的模樣。
阿笙不免好笑:“在家吃素呢?”
“別提了,靜兒近來素日一直吃齋,弟弟我隻能隨她一起不沾葷腥,好不容易來軍營了才有肉吃。”
“過去的幾個月你連日征戰也辛苦了,別拘束,大魚大肉多吃點兒,省得抱怨說姊姊虧待了你。”
“不辛苦不辛苦,”小秉擦了把油亮亮的嘴角,“這些都是戰士的職責,卞秉食國俸祿,受朝廷爵位封賞,怎能不鏟除異族為國效力?”
阿笙又給他遞了塊雞肉:“行了,想不到這麽多年別的沒長進,這些官話倒是學得爐火純青了。”
“這可不是官話。”小秉連忙義正辭嚴地反駁,“這都是弟弟心裏真實的想法,我來的時候子建侄兒還拉著我的袖子讓我把他也偷偷帶上呢,他一個小孩子都迫切希望建功立業,我何嚐不想。”
“子建?”阿笙嚇了一跳,而後歎口氣,“但他也不小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我也老了,不過阿姊倒還是和原來一樣年輕呢。”
“阿姊是得道的仙人你信嗎?跟我一同修煉去,也保你永生永世長生不老。”阿笙開玩笑地眨眨眼,仰脖咽下一口酒。
曹操也不知是不是附和,手撫上她的肩膀笑道:“你姊姊還真是個仙人,小秉你是不知,孤每日都在恐慌,隨時隨地都怕她飛遠不回來了呢。”
她望了他一眼,發現他同樣也在看著自己,眼神裏的情緒複雜難辨,一時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手上的力度也悄然大了許多,似乎要將她緊握在掌中。
“司空不好了!”正當小秉哄然大笑時,侍衛突然氣喘籲籲地前來稟報,還未站定便焦急大叫,“郭軍師酒喝著喝著……突然就暈倒了,屬下幾個怎麽救也救不醒啊!”
“奉孝!”曹操立刻站起身,“快,快傳軍醫!”
他全然失了往日風度,急切地奔向郭嘉的營帳,掀起帳簾便向昏迷臥榻的後者連喚了數聲。
“奉孝,奉孝?”
然而並無任何應答。
床上的男子雙目緊閉,原先那雙清亮明澈的眸子此刻被凹陷的眼瞼蓋住,嘴唇蒼白得近乎如紙,鼻間的呼吸均勻卻微弱。
他的麵頰極其消瘦,曹操原來還沒發現,他竟會瘦成這副模樣,比他所再熟悉不過的郭嘉……還要再瘦了幾分。
他伏在榻邊凝視熟睡的軍師,低聲喃喃:“奉孝,你萬萬不可有事。”
“嘩啦”一聲,門在此刻倏然推開,從外麵匆匆跑進來幾位軍醫,持藥箱誠惶誠恐地跪拜於地:“司空,卑職奉命前來為郭祭酒醫治。”
“醫治醫治,孤給過你們那麽多時日,為何他還是這般模樣!真是一群庸醫,孤要汝等廢人有何用!”
曹操緩步站起來,卻駭得眾軍醫肝膽俱裂,紛紛跪喊求饒:“司空恕罪!非是我等怠慢,實在是郭祭酒病根已入膏肓,吾等盡觀醫書亦是無計可施啊!縱然神醫華佗也是束手無策,我等想破了腦袋也沒有辦法呀,還望司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