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亭子裏的少女媚骨天成風情萬種,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大美人,雲髻上戴著三支金釵,通身氣度卻生生把金釵的富貴俗氣壓了下去,不像她,穿金戴銀時不倫不類。
她又望回沈議潮。
他眼睛一眨不眨,含著千百怨恨萬般愛慕,修竹般的身軀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緊繃姿態,身體前傾像是即將邁出那一步。
她不安地絞了絞雙手,小聲道:“她就是沈郎君心心念念的那位寒姑娘嗎?果然美貌傾城……”
沈議潮沒有回答。
他目睹兄長親自為寒煙涼係上鬥篷係帶,眼眸泛了紅。
隨即,他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尉遲珊連忙追上:“沈郎君!”
聲音驚動了亭子裏的人。
沈議絕和寒煙涼望去,便看見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正快步走遠,及膝的長發用黑色絲帶束在腰後,衣帶當風,風姿高絕。
沈議絕立刻紅了眼,飛快踏進遊廊,三兩步攔到沈議潮麵前。
四目相對。
沈議潮避開對方的目光,拱手行了一禮:“阿兄——”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阿兄?!”沈議絕打斷他,“隨我去見父親!”
沈議潮退後兩步:“今日果,他日因,苦果是我自己種下的,我自己一力承擔。洛陽的事,是我對不住阿兄,我向阿兄賠罪。”
他深深作揖。
沈議絕怒極反笑:“你承擔了什麽?你又向我賠哪門子罪?洛陽一線天萬佛崩塌,被害死的那些將士,才需要你來賠罪!”
沈議潮低頭不語,姿態卻是抗拒的。
沈議絕揉了揉額角,放軟了語氣:“阿潮,隨我回長安認罪。名門沈家的男人,沒有當逃兵的,更沒有當降卒的。做錯了事就該認,哪怕沒有回頭是岸的機會,也該求一個問心無愧!”
沈議潮仍舊低著頭。
餘光落在遊廊外。
台階旁花瓣飄落,那美人蓮步輕移,輕風卷起她的披帛,那張小臉依舊嫵媚多情,微翹的杏子眼裏卻滿是薄涼。
那樣的薄涼,刺痛了他的心。
他慢慢抬起頭,像是隨口問起:“聽說你們要成親了?不知幾時能喝到喜酒?”
他麵上風輕雲淡,籠在寬袖裏的雙手卻暗暗握緊。
這麽問,也不過是一種還算體麵的試探。
沈議絕道:“她還沒有接受我的求娶。”
沈議潮淡淡“哦”了聲,眼底僥幸般浮現出幾分明亮光芒。
他轉向寒煙涼:“洛陽的事,大約是我的錯。江南美景,不遜於長安。將來得空,我帶你好好欣賞。”
寒煙涼翹起唇角,似笑非笑。
她倚靠在沈議絕身邊,掀起眼皮撩了一眼尉遲珊:“隻怕尉遲姑娘不答應。”
她生得嫵媚,尉遲珊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兒被她看得臉紅心跳,連忙擺手道:“不,不會的……”
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連忙閉上嘴。
寒煙涼便輕笑出聲,眼神柔和些許:“尉遲姑娘與長安貴女大不相同,我喜歡尉遲姑娘。如果當初沈小郎君娶的是你而不是魏楚楚,也許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尉遲珊紅著臉,不知如何作答。
長風把沈議潮衣服上的檀木熏香送到她鼻尖。
她突然鼓起勇氣:“父親有意讓我與沈郎君結為婚姻,雖然南北戰事緊張,但我仍舊希望能得到沈大哥和寒姑娘的祝福。”
寒煙涼半點兒也不猶豫,眼睛笑的像是月牙:“我會送上賀禮。”
沈議潮直直盯著寒煙涼。
她笑得那麽開心那麽釋懷,甚至毫不避嫌地倚著他的阿兄,像是即將成為沈家新婦的女郎。
昔年的情分,她真的是一點兒也不在意了。
他不願叫她看笑話,終究未曾透露連月以來的相思之苦,沉著臉和尉遲珊離開了遊廊。
沈議絕替寒煙涼扶了扶金簪:“快要開宴了,進去吧?”
寒煙涼點點頭,含笑隨他往仙鶴樓走:“也不知南家嬌嬌今日會不會過來,我給小公主想了一個好名字……”
她不再提沈議潮半句。
沒有愛,也沒有怨。
遊廊拐角。
沈議潮靠在廊柱上不停喘息。
他伸手鬆開衣襟,散亂的衣帶添上幾分狼狽,像是一條喪家之犬。
尉遲珊擔憂:“沈郎君——”
“剛剛誰讓你多嘴的?”沈議潮猛然睜開眼,慍怒,“什麽婚事,八字尚沒有一撇,你在別人麵前胡說什麽?!”
尉遲珊從未見過他暴怒的模樣。
她小心翼翼道:“我喜歡沈郎君,新年那段時間,沈郎君分明也以尉遲家族新婿的身份隨父親參加各種宴席,結交南方的世家權貴。我以為,我以為這門婚事算是已經定下……我,我想通知沈郎君的家人……”
她觀察著沈議潮的臉色,又道:“更何況,沈郎君也沒有退路了不是?有的路一旦選擇,便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你分明是明白的。”
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沈議潮麵色陰鬱。
除了幫姑母和尉遲長恭,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蕭道衍容不下他,沈家容不下他,朝廷容不下他……
他確實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
一艘小船緩緩靠近島嶼。
船停穩了,尉遲北辰扔掉竹蒿,靈敏地跳上岸,轉身去扶南寶衣:“妹妹當心些。”
南寶衣提著裙裾,小心翼翼地踏上島嶼。
舉目四望,宴會還沒有開始,樓閣裏隱隱傳來絲竹管弦聲,高台扶欄邊有貴女三五成群地說笑,南北官員各自為政,挑了景致好的地方交談密語。
她微微一笑,搖著白玉團扇,腳步輕盈地往樓閣而去。
穿過一片瀟瀟竹林,卻被人拿手鞠球丟到了腦門兒上。
她捂住額頭,俯身撿起小手鞠,抬頭望去。
一道嬌俏的人影從竹林裏小跑出來,罵道:“好你個南嬌嬌,自己擔下了那麽多事,自己承擔了那麽多罵名,你可還記得我這個姐姐?!幼時在錦官城,母親常說有什麽事讓我衝在前麵,有什麽架讓我去打,你都忘了是不是?!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小堂姐?!”
少女生得珠圓玉潤,罵著罵著,突然抱住南寶衣哭了起來。
“嬌嬌……我在北地的這兩年,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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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坐火車到了麗江,再過幾天就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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